經此一番,眾人皆對那赤蠶心中存了忌憚,那白象更是惴惴不安,料來一會與蝰蛇男比試多是有輸無贏,愁苦早就寫了滿臉。
武雲暗中早已看他多時,知是時機來了,便湊過身去小聲說道:“我適才看他倆比拼運氣,已從中發現了一些端倪。此前我們約定聯手,不如就將籤子與我交換,你自去與那紅髮小子清算舊賬。”
白象聞言心中大喜,嘴上卻兀自強撐道:“依我看,那小子尚且有些身手,恐你非他敵手。你便先去和那蝰蛇賭賭運氣。一會再看我怎樣收拾那個小子!”言罷,便將自己手中的籤子遞了過去。
武雲又將計劃仔細盤算了一番,這才上前對蝰蛇男說道:“龍簽在手,好運長久!接下來就由本小狐公子來跟你賭這一把!”言罷,竟將一隻腳踩在長凳之上,手指不住在膝上輕擊,擺出了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蝰蛇男眼皮不抬,揮袖、轉杯,又將故伎重演,這才開口說道:“你先選還是我先選?”
武雲聞言道:“且慢!我見你適才那局賭得刺激,所以也想添些彩頭!”
蝰蛇聞言冷冷答道:“是何彩頭,你且說來聽聽。”
武雲道:“彼時若我選中清水,你便要答我一個問題。若是我最終勝了,你便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蝰蛇哼了一聲道:“若你選到了秦艽那便如何?”
武雲聞言將袖子一挽,露出一條雪白的手腕,才又說道:“那便簡單!這局不僅是我輸了,還須再讓你那蠶寶咬上一口便是!”
蝰蛇哈哈笑道:“甚好!甚好!那麼你選先手還是後手?”
武雲道:“大丈夫一馬當先!”嘴中胡亂吆喝著一些有的沒的的酒令,手指在幾支杯上一通亂指,故作猶豫不決狀。他眼睛不時偷瞄著蝰蛇,看準時機大聲喝道:“就是它了!”快速將一支取過,一氣飲了。
眾人見他這一杯下肚,殊無半點異樣,這才長吁一氣。
武雲笑道:“運氣不錯!那我這可要問問題嘍!”他用袖將嘴一抹,這才對蝰蛇道:“我聽你並非本地口音,像是雲貴人士,卻不知猜對沒有?”
蝰蛇道:“你這娃娃沒有見識。我這口音一聽便知是貴州人士,又有什麼好猜!”他一邊說,一邊隨手取過一支杯飲了,續而說道:“又到你選了!”
武雲也不慌張,依舊是手在杯上一通亂指,只是這次嘴裡變成了各種長吁短嘆,最終才嘆口氣自語道:“就是它了!”一杯飲盡才喜道:“爽口!爽口!又是我贏!”見蝰蛇男也不接話,這才又含糊問道:“貴州我雖沒去過,卻聽人說那裡有座什麼百靈山,還有個姓金的長老,甚會煉製仙丹妙藥!不知是真是假?”
蝰蛇聞言嗔道:“我早說你沒有見識!是千靈山!那位長老乃是姓辛!”
武雲這些早從張子凌那裡得知,這時聽蝰蛇所言心裡更是料定。見蝰蛇已又飲一杯,這才故作為難狀說道:“哎呀!就剩這最後兩杯了!這可如何是好?”一邊岔開眾人視線,一邊在兩杯之間指點,可這次無論指到哪杯皆不見蝰蛇男嘴角變化,這一下可著實是讓他有些慌張。他嘴裡一面唸叨些有的沒的,一邊又再偷眼去看,可蝰蛇卻依舊是不為所動。倏然間,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是了!這人能如此淡定,因剩下的這兩杯皆是加了秦艽的!”
蝰蛇見武雲左顧右盼的總是找些事由遲遲不選,這才不耐煩地說道:“你這娃娃倒要耽擱幾時?我這赤蠶這一會子腹中早已空了。你若是認輸便快將手臂亮來,任它飽餐便了。”
武雲故作躊躇道:“這兩杯著實難選!我若選錯,自當認賭服輸!若是贏了,你可也不能耍賴!”
蝰蛇聞言啐道:“小孩子胡言亂語!這裡有如此多的人來作證。我又怎會食言而肥!你倒是先將是何事情說來,再選不遲!”
武雲也不答話,只見他將長袖一揮,那兩支杯頓時被他捲入其間。他用的乃是博彩時搖擲骰子慣用的手法,這時用長袖擋著,看著倒與蝰蛇的手法頗為相似。只聞他嘴裡不斷吆喝道:“驪山聖母,救人疾苦!龍鱗虎蛇,放手一搏!玉皇大帝,助我神力。風火雷電,天眼得見。哇哇哇哇哇.......”眾人正被他一通亂喊驚詫之時,武雲抄起一支杯迅捷飲了。
一時之間,堂內竟是鴉雀無聲。
武雲用袖子抹了抹嘴,這才深吸一氣說了聲:“甘甜!”眾人這才譁然一片。
蝰蛇本欲開口,只說了“你、你.......”二字,終於作罷。
武雲見狀問蝰蛇道:“如此說來這場當是我勝了。我此前結識了幾位千靈山的朋友,因在下之過恐要受些責罰。我所求之事,便是請閣下代為求情。請辛長老莫要為難我那幾位朋友。”
蝰蛇聞言冷笑一聲說道:“我此前得知有個毛頭小子壞了我的要事,卻不想竟然找到了這裡!那幾個坯子辦砸了事情本該受些責罰,只要你肯代其受過,那便有得商量!”
武雲聞言奇道:“何為待其受過?”不經意間,卻將剩下的那一支杯碰倒。那杯中之水頓時灑將出來,將原本圍住赤蠶的紅粉衝去了一角。突然之間,一道紅影自圓心躍起,直向他的面門襲來。
這赤蠶看似圓圓滾滾,未料行動卻是這般敏捷。武雲才驚呼一聲,那蠶已經到了面前,再想躲避早已不及。忽然間,一隻手快速劃過,正將那蠶握住。一道紅光過後,乃是一聲淒厲啼鳴。再看時,那赤蠶早已躍迴圈內蜷縮成了一團。張子凌的掌心,也被赤蠶劃出了一條血痕。
蝰蛇驚呼一聲,連忙躍上前去檢視狀況。只見那赤蠶竭力蛄蛹著身形,口中不住有血湧出,才不多時便蜷縮得只有拇指般大小,顏色也變得灰白。他又驚又怒,忙將那蠶取了,重又放於布袋之中。眾人不知,這赤蠶煉化困難異常。須用碧蠶在人體之內養蠱數年,方有極小可能破體而出。赤蠶破體本就困難重重,養蠱之人若是修為不足,赤蠶破體之時更有性命之危。因此即便是千靈五聖幾人至今也未能煉得赤蠶。只扎古爾茲體內的赤蠶漸已成型,卻離破體之日尚有距離。這一隻赤蠶更是蝰蛇自己花費五年時光親自煉化,只須定時餵食人血便可大成。這些年,他每日練功不輟,不敢過於消耗真氣,實是處處掣肘。其間的辛苦,唯有他自己才能體會。
蝰蛇這時已是怒不可遏,張子凌顧不得手傷口,忙將武雲擋在身後。卻見他手上一揮,已將蝰蛇面具取下。這人面孔白皙,生一對新月眉,丹鳳眼,目下兩片臥蠶,鼻樑高聳,闊嘴,留雙柳短鬚,年齡不過三十幾許。誰人也未曾想到那陰森面具之下,竟是一張儒雅面孔。只是這時他臉上既有七分猙獰,又有三分錯愕,與這副相貌甚是違和。他望了一眼張子凌,這才狠狠說道:“我便是千靈山、萬毒谷的長老,姓辛名莫盈!你是何人?因何竟敢傷我赤蠶!”
張子凌聞言道:“我叫張子凌。我見你那條蠶想要傷人,這才出手攔阻。”
武雲此時驚魂稍定,這才從張子凌身後蹭出半個身子說道:“你這人好沒誠信!明明比試輸了卻又縱容這妖物傷人!那東西定是飲了秦艽水壞了肚子!怎的說是被他傷了,莫非又來訛人!”
辛莫盈被武雲一番搶白怒氣更勝,但自己的赤蠶乃是世間少有的靈物,不知為何竟被這紅髮小子一招所傷。不僅數年修為功虧一簣,如今生死都是未解。饒是醫術精湛,更善用苗疆蠱毒,此人是何來歷卻是摸不到半點頭腦。正思量時,布袋中又是傳來一陣悲鳴,若再不趕快對那赤蠶施救,恐難迴天。念及於此,他再也無心旁顧,只惡狠狠瞪了張、武二人一眼道:“今時暫且記下!來日再找你二人算賬!”言罷不忘向兔爺深施一禮,轉身快步去了。
這一場比試雖非刀光劍影,卻也是另一番的驚心動魄。武雲俯身從衣角上扯了個布條,一邊幫張子凌包紮,一邊埋怨道:“你這冒然間出手,當真不怕那滿口獠牙的毒蟲了?”
張子凌篤道:“那時見它就要傷你,便沒多想。這時想想倒是有些怕的。”
武雲嗔道:“怕就下次老實一些,凡事等我先去計劃!那東西雖然可怖,但我臉上戴了這小狐面具,還能被它咬壞了不成?卻不知那蠶有毒沒毒,怎的明明咬了你自己卻送了半條性命......”
張子凌心中兀自不明所以,便答道:“我也不知是因何古怪,或是又與我吃過些稀奇東西有關。”
二人攀談之時,已有僕人來將堂內清理一番。玉姬這時立於人前說道:“此番龍組比試,勝者即為小狐公子。此後便由鳳組二人出戰。就由白象先生決定比試方法。”
白象在一旁觀戰許久,這時總算看清張、武二人交情匪淺。偏他還不死心,找了空閒輕聲問武雲道:“你不是說這回和我聯手,怎又和那紅髮小子去套近乎?”
武雲低聲對他道:“我之前許他承諾,說只要助我勝了蝰蛇便也助他勝你!”
白象聞言怒道:“你這人好生狡詐!你若是助他,那一會與他對戰,我豈不是大大不妙!”
武雲笑道:“我這是在騙那傻子!你看他適才已被那赤蠶所傷,只要再和他比拼些氣力,想贏還不是手到擒來?”
白象喜道:“你說得極是!在下也懂些劍術!倒不如此番就和他比上一比!”
武雲心中暗覺好笑,面上卻矜持道:“這個你可得自行決定,我可是兩不相幫!”
白象這時心中早已覺得勝券在握,便朗聲道:“那麼我便決定與這小子比試一下劍氣!”
程蒯聞言笑道:“劍氣?刀有光!劍有影!何來還有劍氣?”
白象聞言怒道:“怎麼沒有劍氣?我聽人說,但凡武學修煉到巔峰之時,皆能夠以形化氣!只不過.......”他這時心中卻想的是自己這兩下子實在是尚不能以形化氣。
程蒯聞言譏諷道:“莫說是以形化氣,我看你連把劍都還沒有!莫不是太過可笑?”
白象道:“誰說沒有?”遂從腰間一扯已將那根鯨刺握在手中,又在身前揮動了幾下才道:“這便是我的劍!”
趙恪見二人爭論不休,這時道:“依我看,這比試非要說是劍氣,確有些不妥,不如叫做銳氣。可就是這位狼兄弟卻是手無長物,嗯......不妨就先用我這支筆來比劃比劃!銀鉤鐵劃既符合銳氣之說,又能點到為止,不傷和氣!”
眾人聞言皆覺得他的這番見解甚妙,兩位好兄弟更是連連叫好。
張子凌從趙恪手中將後主筆接過,對白象道:“便請閣下賜教!”
白象道:“今日若不將你教訓一番,實在是難平心頭惡氣!看招了!”話音才落,他手中鯨刺迅捷揮出,這一招自下而上,凌厲異常。
張子凌將手中鐵筆一橫,欲將此招格開。哪知白象手腕一抖,招式陡然變換挑轉為刺,向張子凌當胸刺來。
張子凌被這一招攻得不備,腳下忙施青雲步退去。
白象不禁“咦”了一聲,本以為這紅髮小子即便懂些武藝也是不足為懼,卻不想身手竟是這般矯捷。他多年行走於江湖,也是大漠、戈壁等險惡之地的常客。若無一身武藝傍身,又怎能安然至今。他所用的乃是西洋一帶慣用的劍法,以突、刺、挑、劃為要旨,並無固定招式。他這時打起精神,定要在此番較量中取勝,倒使得張子凌處處顯得被動。
二人你來我往,剎那間已鬥了十餘回合。張子凌起初被白象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時凝神聚氣早已經將他招式瞭然於胸。眼見白象又是一招左右分刺,正向自己兩肋襲來。他已料敵先機,見白象招式已經使老,一招落雪凝花,將身一橫,鐵筆直向其小腿刺去。
白象也算是身經百戰,哪能被他輕易所傷。只見他足尖連點,肥胖的身軀一躍而起,竟一下跳了七八尺高。
眾人之中不絕一陣驚呼,皆未曾想他竟然還是個靈活的胖子。
張子凌心中早已算到此節,他看準時機使一招“雪落紅飛”,瞄著白象落下之時刺去。他並非想要傷人,這一招仍是以筆尖刺他腳踝,卻不想竟然刺了個空。正疑惑時,猛然間後項感到一股疾風,若非他忙施輕功遁去,這一刺恐被重創。
驚錯之時,只見白象這時身軀已脹作了一團,正緩緩從半空中墜落。他白衣之中不知何時充入了許多氣息,是以落得比正常時遲了許多,這才未被刺中,且還在這間隙向張子凌還了幾招,險些便要得手。
張子凌經此一節,再不敢掉以輕心。他所學之長便是可以料敵先機,然白象閃躲縱躍處處滯後難料,又使二人陷入僵持。
武雲看了多時,這時大聲對白象喝道:“你這人說好比試銳氣,現在你腫得像個大球一般,哪裡還有什麼銳氣?難不成比的卻是充氣?”
白象聞言怒道:“比試規則乃是我來定的!只要能勝,管他鳥的銳氣還是充氣!”白象與張子凌正鬥到關鍵之時,這一分神險些便被張子凌刺中,心知不能再被武雲所擾,此後任憑他如何嘲諷也不再爭論。
武雲喊了半天見白象不再上當,心中又生一計。他左摸右摸才從懷中將那顆海明珠摸了出來,見白象又再躍起便瞄著他落下的地方用力將珠子滾了過去。
這顆海明珠又大又圓,屬實是難得一見的珍寶。憑誰想也想不到今日竟被人當作玩物,在地上用作了彈球。海明珠在地板上勻速劃過,傳來一串清脆聲音。眾人的目光皆被這珠子吸引,見它終於還是和白象落點擦肩而過,均感惋惜。
武雲一擊不中,也是懊惱。奈何再摸不出什麼適合的物事,想幹脆用些碎銀去丟,又恐偏袒得過於明顯,容易落人口實。正自躊躇,耳邊忽聞一陣清脆聲響,那顆海明珠竟然又被人擲了回來。
這一下雖然也是有些偏頗,但珠子終是入了武雲之手。他放眼望去,見那兔爺正向他合十了手,蹲在對面等他再擲。這下可更讓武雲來了興致,他看準時機又再將珠滾出,這二人一來一往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玩得不亦樂乎。
白象心中最氣。這珠子總在腳邊滾來滾去,雖說也會干擾對手,奈何張子凌身法敏捷,遠比他便捷得多,須儘早想些辦法才好。
武雲幾番皆未擲中,手握珠子正在盤算。忽見對面又再滾來一顆珠子。入手才見,這顆珠通體黑色,還不時散發些淡淡的香味。他一聞便知,此乃是一顆沉香珠。武雲這才恍然道:“原來這兔爺一直隨身帶著此珠,難怪他也不懼那蝰蛇的異味。”這時他兩顆珠在手,勝率翻了何止一倍。只見他兩手同時揮出,兩顆珠一粉一黑同時向著白象腳下而去,看他如何能躲。
眼見這一擊又穩又準,卻見白象猛然間吹出一口長氣,身子瞬間向後飄了寸許。這一擊卻又被他躲了去。
武雲見狀啐道:“按你這樣,此番就說是比口氣也行!”饒是如此,這時兩顆珠子又都落在了兔爺手中,且只能看他如何發揮了。
兔爺將兩顆珠子各自握在手中,他看準時機,右手用力先將黑珠擲出,左手緊隨其後。二珠接踵而至,實乃一招妙計。可他左手力度準度皆差,粉珠眼見已偏出了尺許。莫說是被白象踩住,就連武雲想要抓住也已是不能。
眾人雖然看得起勁,但如這一老一少這般胡鬧的倒也不多。偏巧這裡還有一個同樣好事的程蒯。他看了多時早已心癢難耐,索性將袖子一挽,先將那條寶貝火腿丟下,喊了句:“我來!”大步跑去追那粉珠。
武雲擲了多次始終不中,稍微沮喪。見張子凌這時已經佔了先機,才略感欣慰。他這時忽然覺得手上滑不溜丟的,仔細看時竟是適才摸珠子時竟不慎將懷中仙丹捻碎。他心中暗叫倒黴,遂在衣襟上將手蹭了乾淨,這才沒好氣地又將黑珠拋了出去。好巧不巧,這一擲無心插柳,卻直奔白象腳下襲去。
危急之時,白象才吹一口大氣將黑珠避開,卻見程蒯已將粉珠使力擲出。他腳已幾近著地,這一下正踩在粉珠之上。眼見敗局已定,他索性把心一橫,身子猛然間向前躍出,鯨刺頻點已將前路罩住。若張子凌敢要正面交鋒,勢必也要來個兩敗俱傷。
張子凌與白象相鬥實是無奈之舉。他無心傷及白象,是以處處留手。這時見他用此拼命招式,自己已是退無可退,遂使出一招鐵板橋,待他身軀掠過,筆尖向上刺出,正戳中白象胸前。這一招力道剛好,只將白象衣衫刺破。卻見他那脹得圓球一般的身軀內瞬間一股氣流噴湧而出,將他整個人都推了出去,再想調整身姿已是不能。只聞一聲巨響,一陣煙塵四起,白象已重重跌落在數丈之外。
程蒯不想自己這一擲竟是如此奏效。起初他不過是想湊個熱鬧,這時見白象摔得慘烈卻又擔心起來。正要趕上前去檢視那人狀況,才向前走了幾步,頓覺一陣惡臭瀰漫開來。他不由得大聲呼道:“好臭!好臭!”
眾人才聞其聲,便又聞其味。這股臭味渾厚綿長,迫得眾人連連後退。
武雲一邊用袖捂住口鼻,一邊對張子凌道:“你這一招太過凌厲,莫非是將那人摔出了.......”他不好意思再往下說,卻扭頭對程蒯又道:“你趕快過去看看那人死了沒有!”
程蒯雖然好事,卻也怕那臭味侵襲,他正要搪塞,忽見白象猛然間從煙塵之中躍起。只見他在懷中一陣亂摸大呼道:“完啦!完啦!”兩手在地上聚攏了些粉末,口中呼喝著,一溜煙地跑下樓去了。
眾人被他這一番操作驚得一頭霧水。豬寶寶卻笑笑說道:“他這一摔,想必是將懷中藏的龍涎香全碾碎了。那東西雖臭,實是個價值千金的寶物。這下他可是虧了。”
程蒯這時忽然想到一事,連忙驚呼道:“哎呦!這廝跑得好快!莫不是想要賴賬!”他嘴裡連連吆喝著二位兄弟“快追!快追!”自己早已先下了樓。
趙恪和卞驊相對苦笑又搖了搖頭,這才施禮和眾人道別。
這幾人相繼走後,堂內竟忽然變得有些冷清起來。待塵埃落定之後,玉姬才又說道:“鳳組比試即為狼公子勝出。龜組比試二者,為鍾馗和虎居士。便由鍾馗決定比試門類。”
鍾馗自來至此地便鮮少開口,這時也只是低聲說道:“比力氣!”他這番言語倒也實非出人意料,只看他這副高大身軀,比力氣可是再合理不過了。這人看似不喜多言,只見他闊步走至中心,一隻腳在地上一劃,地板之上赫然便多了一條深壑。這地板乃是上好的橡木製成,甚是堅硬,只被他輕描淡寫地這般一劃,便陷了半寸有餘,著實是令人驚歎。又見他四下裡尋摸了一番,見堂內空無它物,遂大步行至一口火爐旁。喝了一聲:“起!”那口銅爐恐是要有千斤之重,竟被他握住雙足直舉過了頭頂。他這時再喝一聲,那銅爐便被他一掌擊得平飛了出去。耳聞一聲巨響,不偏不倚正落在那條線上。
武雲不知顧闖身手如何,見此情形不覺暗自擔心,見張子凌卻全然不以為意,暗忖道:“莫非那酒鬼老頭兒當真如此厲害。”
顧闖一直坐在角落裡獨飲,這時又舉起葫蘆連飲了兩口才起身說道:“趁著酒力,那我可要先來了!”他踉蹌著走至爐前,又伸了個懶腰,倏然間兩眼已變得炯炯有神。只見他猛然間將黑鐵棍揮出,那鐵棒“啵”的一聲正撞在銅爐腹上,瞬間被擊了出去。
鍾馗似是早有防備,已站在離線一丈之外紮下身姿。那銅爐來勢甚猛,他不敢貿然硬接,便看準時機,足尖在它底上一點,將銅爐踢得飛起。待落下之時,雙掌平推,這才又將銅爐推了回去。
顧闖見他此法甚妙,喝了一聲“好!”眼見銅爐又至,他先用鐵棍將銅爐抵住,身形連連後退,待銅爐去勢緩了,這才依樣畫葫蘆,足尖將銅爐踢得飛起,不同的卻是他未等銅爐落下,便縱身一躍鐵棒直立,已將銅爐穩穩舉起。他這時似是來了興致,哈哈大笑道:“來!來!來!再看我的了!”言罷,猛然間右臂上聚了一股大力,拖著那銅爐在空中畫了一個又一個圈子。
那銅爐在空中風助火勢,這會子燒得異常猛烈。諸多炭木夾裹著焰火四散飛落,驚得眾人連連避讓。
顧闖發力再將銅爐轉動,大聲對鍾馗喝道:“接!”話音才落,那銅爐便如同一支被抽打正興的陀螺一般,又被他大力揮了出去。
這番料來鍾馗已是再難抵擋,顧闖這一揮何止千斤,那銅爐這時便如同風火輪一般,生鐵碰了上去只怕也要立時變成鐵水。待要分曉之時,卻見銅爐去勢已被抵消。眾人先聞一陣滋滋作響,再聞一陣焦香四溢,只見那銅爐已被一條又大又硬的火腿抵住。
這火腿正是程蒯所留,他適才去得匆忙將此物落在了此地,不想卻為鍾馗所用。
鍾馗有了火腿相助,自是不再懼怕銅爐散火。他發力推動火腿,瞬間使銅爐又近數尺。眼見離線已是不遠,可憑他無論如何用力,銅爐也是再不能移動半分。
顧闖這時在銅爐彼端喝道:“你這老小子若再不使出些真本領可當真就要輸了!是你功夫真的如此稀鬆,還是故意看不起你顧老爺?”
鍾馗聞言“嘿”了一聲,笑罵一句道:“原來你這老傢伙早就看出來了!害我裝得這般辛苦!”他這一句看似平常言語,卻將堂內眾人耳朵震得嗡嗡作響。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又聞堂內一聲驚雷。那鍾馗索性將面具一拋,大喝一聲,更是讓人震耳欲聾。
眾人這時皆已看清,這鐘馗生了一張棗紅色臉,虎目、鷹鼻、鬚髮皆白,看似已是古稀之年,與其魁梧身形頗為不符。只聞他口中不斷大聲呼喝,一聲又高過一聲,如此這般簡直就是要將房頂掀了。
張子凌知是此人正在運功,忙用手將武雲耳朵捂住。果見那人每喝一聲,手上便加一分力,此時他鬚髮皆張,顯是已將功力發揮到極致。那銅爐此時漸已被推至線的中心,竟已與顧闖不相上下。
顧闖這時也傾了全力,他一邊強運內力,一邊喝問道:“焦老頭兒!你不好好閉關,卻跑來這裡湊什麼熱鬧?”
原來這假扮鍾馗之人正是丐幫現任幫主焦大聲。此人與顧闖乃是舊識,因閉關修煉武學,近年鮮少在江湖上走動。值此全力比拼之時,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竟在此處調侃起來。
眾人看得可謂是瞠目結舌,但若是這般僵持下去,到底何時才能分個輸贏。唯有懂武功的才知,內力如此這般消耗,即便是修為再高也難撐得多時。若強撐下去,更有受到內傷之虞。
張子凌看得心焦,正思量二人該要如何收手。卻見二人忽然之間再無言語,轉而全都凝神聚氣。只聞二人同聲呼喝,便是銅爐哪又能承受這般巨力,“啵”的一聲,半爐炭火瞬時化作火樹銀花,銅爐也已裂成兩段。
二人見狀哈哈大笑,看來這番倒是打了個平手。
焦大聲將那火腿揮了揮說道:“老酒鬼!我這裡有烤好的肉!借你點酒來喝喝可好?”那條火腿這時已被烤得七八分熟。他也不待顧闖應答,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著火腿大嚼起來。
顧闖聞言將葫蘆取下,這才對焦大聲道:“多年不見,你這潛龍功可是十分了得了啊!”他手一揮,那葫蘆在空中轉了幾圈,直飛入焦大聲手中。
焦大聲飲一口才道:“若不是為了追那個西夏蠻子,再修煉數月定能大成!”
顧闖道:“那個赫重山嗎?”
焦大聲道:“押送的路上被那廝逃了。不僅打死了幾個弟子,還傷了一位長老!”
顧闖啐道:“不是我說,你那幫弟子武功太過稀鬆!還不如我那日將他結果了,免得節外生枝!”
焦大聲懟道:“定是有人相助!現場只留下了這塊風月令。”這塊令牌乃是第九十九號。
二人席地而坐,邊吃邊聊,卻將其餘眾人晾在一旁。
玉姬最為躊躇,眼下這二人打成了平手,倒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思量時,樓下傳來一陣嘈雜之聲。才不多時,便有數名赤鬼大漢接踵而至,一、二、三.......共有十餘人之多。最後上來的兩個赤鬼肩上竟還扛著一個身材更為魁梧之人。那人全身皆被一張桌布包裹,才看了一眼便指著焦大聲喊道:“就是他!就是他偷了我的衣衫!快給我拿下!”
眾赤鬼聞聲而動,剎那間已將焦、顧二人圍在當場。
顧闖見狀對焦大聲嗔道:“就知道和你相見準沒好事!你這是又幹了什麼?”
焦大聲笑道:“我來參加這等盛宴,穿乞丐服太不體面,就找了個百鬼幫的頭目,借了這身衣服穿。”
顧闖知他所說的借,無非是將人打昏強搶而已。即便如此,也須先要助他脫身才好,便向他喝道:“酒都喝光了,快把葫蘆還我!”
焦大聲聞言,將葫蘆裡的酒一氣飲了,便將葫蘆擲出。不想這一擲力道極大,不僅未飛向顧闖,卻是在地板上盤旋起來。
一眾赤鬼見那葫蘆飛速盤旋,皆被迫得連連退卻。
顧闖卻不慌張,喝了聲道:“又玩什麼把戲?”提起鐵棍猛然在地上一戳,諸多炭火瞬間被他震得四散飛起。
那赤鬼頭領甚是機警,連忙大聲向眾鬼喊道:“小心別讓那人逃!”走字尚未出口,焦大聲口中猛然一口烈酒噴出,炭火瞬間變為烈焰,將一眾赤鬼逼退。那兩個抬著頭領的這時自顧不暇,早將他掀翻在地。
夜色中,只聞窗子的吱呀和焦大聲呼喝著漸漸遠去的聲音。
那頭領連忙爬起身行,跑得兩步才發現那桌布早已不能蔽體,邊扯布遮擋半個屁股,邊對眾鬼斥責道:“一群蠢貨!快追!快追!”一番喧囂之後,堂內終又歸於平靜。
玉姬這時才蹙了蹙眉道:“那龜組勝出的便是虎居士!鱗組便由豬寶寶和兔爺一決勝負。還請豬寶寶擬定比試方式。”
豬寶寶敲了敲手上的暖玉棋笑了笑說道:“此前打打殺殺頗多,不如此節便由我和兔爺對弈一局如何?弈棋講求的是兩氣得活。正符合酒色財氣之說。”
這時只剩張子凌、武雲、顧闖、豬寶寶和兔爺幾人,堂內變得甚是安靜。
玉姬令人重新擺了新桌。二人落座之後,豬寶寶才將手一攤,對兔爺說道:“黑先。”這二人你來我往,不多時便已落了數子。
張子凌不懂弈棋之術,見武雲看得專注,遂問道:“武兄弟,你可懂得這弈棋的法門?”
武雲道:“在家之時,我阿父總拉著我對弈。這東西易學難精,我也只是略通一二。主旨便是看黑白兩方最終誰得到的地盤更多.......”隨後他又將何謂氣、何謂目、何謂換手、何謂提子、何謂得活,一一講給張子凌聽。
張子凌記性甚好,又有武雲從旁細心講解,更是聽得津津有味。不覺之間這一盤棋已落了數十子之多。
張子凌心中正推敲武雲講解的諸多要領,忽然奇道:“那邊的幾顆黑子因何不提?”
武雲這時也已看出異樣,他蹙眉思量一番,一時之間卻也不能作答。
二人又靜觀片刻,卻見豬、兔二人落子越發離譜。哪裡還管什麼氣、眼、死、活,更有甚時只黑棋落一顆,白棋卻要落下數子。
顧闖本就懂得弈棋。這時也再看不得,遂譏諷道:“你們兩個到底會不會下?這般胡亂落子,還玩個錘子!”
豬、兔二人卻哪裡管他所言,落子更是越發地快了。倒是那兔爺每落一子都極慎重,遠比豬寶寶慢上許多。
這二人對弈之法和武雲所講乃是大相徑庭,張子凌看了多時,腦中早已亂作一團。他眼前這許多黑白棋子這時已化作許多小人糾纏在一起,黑色的勢單力孤,卻一直被白色的窮追猛打。
武雲見張子凌看得雙目呆滯,直推了幾下才見他回神,遂問道:“你又發什麼呆?這二人想必也是不懂弈棋,這局不看也罷。”
張子凌又定了定神才小聲對武雲道:“也不知我看得對也不對,你仔細去看那些白棋,落子之處是否與這風月樓內頗為相像?”
武雲聞言正半信半疑看時,又聞張子凌在耳旁小聲道:“黑棋一直在跑!就快沒路了!”武雲循聲望去,果見黑棋一條長龍已被追至一方角落,再不幾步必將全軍覆沒。他這時也已看懂棋局,不禁暗歎道:“沒救了......”
二人正錯愕時,卻見豬寶寶站起身形對兔爺施禮道:“此局乃是小可輸了。舉棋不定之時,不如先行一步為安。在下這便先告辭了。”言罷,他向著眾人一揖,揮袖轉身去了。
武雲正暗自思量豬寶寶話中所指,忽然瞥見那棋盤之上似是多了一枚木錢。那木錢乃是在棋盤的一角之外,卻想不出是何意圖。
玉姬見無關人等皆已退去,這才說道:“恭賀諸君經過數度比試最終勝出!我家仙子此時正在樓上梳妝,還請幾位在此稍候,待此炷香燃盡便可隨我前往凝月坊。”隨後她令僕從將一炷檀香點燃,又親取了乾果、蜜餞等物,這才先往明月坊去。
武雲忙亂了許多時候,這才終於得閒,便拉著張子凌攀談。顧闖待著無趣,自顧自地將那些零食吃了個淨。眼見一炷香燒完了大半,武雲忽然奇道:“咦?那人怎地不見了?”
張子凌這時也才發現,堂內這時只剩了三人,那兔爺卻不知去往了何處。
顧闖道:“我適才見他起身去往樓下,怕不是吃壞了肚子,要去解手。”
武雲聽顧闖胡言本不以為然,忽地瞥見棋局上的那枚木錢竟也不知去向,心中更是添了狐疑。
這時一陣腳步聲近,玉姬攜紫姝、藍妤二女已至。三女齊齊施禮道:“我家仙子有請,請三位公子即刻隨我前往明月坊赴宴。”
顧闖聞言一屁股從椅子上跳起。他把嘴抹了抹說道:“等得太久,這就快走!”
明月坊乃是在風月樓的最高一層,唯有正堂一間。玉姬將幾人引入堂內便即退去。
顧闖見這堂內擺了一張黑漆大桌和四張雕花靠椅,便選了一張靠窗的大刺刺地坐了,未等張、武二人落座,便聽他對著桌上的菜餚抱怨道:“我去!你們擺這一桌的花花草草是人能吃的嗎?”
武雲聞聲望去,果見這一桌上擺的盡是些花瓣、花果、花蕊、花冠、花萼等物,牡丹、雛菊、蘭花、山茶,奼紫嫣紅、種類繁多。雖是他在美食領域見多識廣,也被這一桌子爭奇鬥宴大為震驚。他不禁對顧闖嗔道:“你整日裡只會盯著些雞鴨酒肉。任憑這裡的隨便一道,也都不是那些俗物可比。莫說這時寒冬臘月許多食材難得尋覓,便是這番調製手法也是難得一見。”他指了指一隻湯盆說道:“這道菜名為“水佩風裳”,光是中間的那朵荷花,便是由櫻桃、蓮心、青提、碧藕等物雕琢而成。其間的小魚更是要用鰣魚尾蒸制而成,屬實是人間美味!”
顧闖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已信了八分,嘴上卻懟道:“你這小娃娃又是哪來的這些見識?”
武雲遲疑道:“我也是隨家父給當地財主賀壽時偶曾見過,可惜當時也沒得吃上幾口。”他心裡想的卻是母親壽宴那天的諸多細節,難不成這冷月仙子平日裡也愛惜素食。
這時屏風後傳來“咯咯”幾聲嬌笑,這幾聲笑不由得讓聞者渾身一震,便似是嬌羞之中帶著嫵媚、嫵媚之中又含著挑逗,明明未見其面,心卻先被她佔去了三分。
只聞那人接續說道:“幾位不辭辛苦來此與小女相見,不妨此刻便揭下面具以顯坦誠。”
顧闖早被這面具悶得難受,這時一把將面具揭去,頓覺神清氣爽。張子凌也依言而行。唯武雲對這小狐面具甚是喜愛,偷偷將其收入了囊中。
張子凌循聲望去,見一曼妙身姿隱現於珠簾之後。這女子著一身紫紗,梳飛仙髻、頭戴點翠鎏金鳳尾釵、面如凝脂、美目含情,佇立在月光之下,便如從天宮降臨一般。只聞她細語道:“奴家便是眾人所稱的冷月仙子。幾位客官不辭辛苦來至此地,便由小女獻上一曲,為諸君洗塵。”她話音漸落,只聞一陣清脆悅耳的琵琶之聲,又聽她輕聲唱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唱的乃是一首李白所作的《清平調》。
張子凌聽得甚是專注,但他讀書不多卻不知這詩歌來歷,便輕聲問武雲道:“武兄弟,我聽這歌詞寫的甚好,卻不知是何人所作?”
武雲努了努嘴道:“這詞乃是由詩仙所作,你卻只說是甚好。怕是李白聽聞也要落淚了。”
張子凌慚愧道:“我自幼只是跟著三叔學了些粗淺知識,不似你懂的學問這般的多。”
這本是隨口一句調侃,他答得如此正經反倒讓武雲有些錯愕,便岔開話題道:“這《清平調》共有三首,雖然同名,但意境全然不同。你細聽這第二首,曲調已是大相徑庭了。”
張子凌定了心神,果聞那原本舒緩悠揚的曲調,這時已變得靈動多變,再聽一時,曲風又是陡然急轉,越發變得鏗鏘有力。直讓人聽得心跳連連,耳中已盡被琵琶的鼓譟之聲填滿。
武雲更是聽得滿面愁容,深深不解因何這許多人要大費周章要來聽此曲。正頭昏腦漲時,忽聞一聲鈍擊之聲。只見顧闖將鐵棒重重杵在地上,那琵琶之聲頓時停滯。片刻後曲調再復響起,且比之前更加強烈起來。
這曲聲越奏越疾,顧闖卻遵循自己節律,每次鐵棒頓擊之時,總在曲調最為薄弱之處,任憑冷月仙子琵琶疾徐始終不變。
直至此時,便是武雲不太懂得武藝,也已看出,這二人比拼的絕非是什麼音律,而是一種極為上乘的內功。他不覺望向張子凌,卻見他目光呆滯,也不知正專注些什麼,連連叫了幾聲也不見他回應。心中正急,那琵琶聲又再陡變,雙挑連連,一陣陣刺耳之聲讓人恨不得快將雙耳捂住。
顧闖卻仿似不為所動,只見他大喝一聲,運盡全力將鐵棍擊在地上。那琵琶琴絃被瞬間震斷,曲聲也戛然而止。
張子凌這時如夢初醒,見武雲兀自正在揉搓兩耳。二人才對視了一眼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聽珠簾之後冷月仙子魅聲說道:“該來的人未至,卻惹來了攪局的。一曲作罷,再共賞一舞可好?”陡然之間一片紫色身影,從簾後閃出。只見冷月仙子已半依在一張雕花靠椅之上,正用一雙美目打量三人。
顧闖狀笑道:“你這主家可不厚道!我等不遠萬里至此,又大費周章才透過了諸般考驗,你便是這般招待貴客?”
冷月仙子聞言媚笑道:“貴客倒是不假......只是青蓮三脈歷來井水不犯河水,玉壺吟一脈今日至此究竟是何意圖?”
顧闖聞言笑道:“老爺我多年前曾有幸與清平調一系的高人交手,當時俺年少輕狂、不知道天高地厚,敗在那人手下也屬應當。自那以後我潛心修煉,只盼有朝一日能夠再睹那位高人風采。後聽聞那人早已仙逝多年,只得差人四處尋其後人下落,以了這平生夙願。”
冷月仙子聞言冷哼一聲道:“我一個小女子又管得了你的什麼平生夙願。你我原本無恩無怨,但今日你卻沒來由地攪了我的要事。若是就此讓你這般去了,今後三脈之中豈不是又要被玉壺吟壓了一頭?我這舞跳得雖好,只看諸位可能消受了!”她話音落,玉臂微張、身軀陡然躍起、足尖落時、長袖揮灑,已是翩翩舞起。
張、武二人此時已知這冷月仙子實非簡單。張子凌全神貫注觀其舉止。武雲更是早早捂住了耳朵。不想冷月仙子這舞並無聲息,卻見她在邊走邊舞,圍在室內越行越疾。初時恰如微風拂面,又舞片刻便有花瓣隨風輕舞,再不多時便是桌上的杯盤也竟微微顫動。冷月仙子更是漸已化作一團紫色身影,再難看清一舉一動。
武雲正被這團氣流吹得難以睜眼,正蹙眉時卻瞥見顧闖早被吹得鬚髮皆張。他甚覺好笑,本想叫張子凌一起看看,奈何喊了幾句,卻終於還是未能聽清。
正這一時,顧闖手中鐵棒猛然間在地上一頓。那一團紫影,瞬時之間行速一緩,只剎那後又行更疾。
又如此三兩番,武雲便已發現,顧闖每每敲擊皆是在冷月仙子便要落足之時,以此滯緩氣流。只是冷月仙子行進之快,想要預先知其行蹤實非易事。正思量時,忽聞耳邊傳來幾聲清脆聲響,卻不知是何緣由。
武雲雖然未知因果,張子凌卻將此情景看在眼裡。他的武功修為原比武雲高出甚多,適才冷月仙子用一支碧玉髮簪連連襲向顧闖,卻皆被顧闖用鐵棍抵去。這幾式行速飛快,莫說武雲看不到半點蹤跡,便是顧闖也險些著了道。那最後的一下險已刺中,雖是僥倖躲過卻仍是在顧闖臉頰上劃出了一道傷痕。那滲出的一滴熱血,被瞬間捲起,在疾風之中化得無影無蹤。
顧闖見狀把頭一擰大聲道:“小美人,再來些痛快的!搞了半天就這點能耐,莫不是你老了不成!”他卻不知,這冷月仙子平生最恨別人說她老。話音才落,便覺那紫影移動又再快了許多。室內瞬時花瓣四起,將眾人包裹在一團旋渦之中。
顧闖這時再不敢輕敵,只見他鐵棍連點,每一擊都宛如一聲虎嘯。可冷月仙子的舞步非但未緩,卻是行得更疾,這時紫氣卷著黃花早已遍佈室內,只聞金戈交擊之聲不絕於耳。顧闖已是危急萬分。
正是此時,又有一聲清脆敲擊傳來。這聲音雖不似顧闖的虎嘯一般低沉渾厚,卻別有一番清澈高遠。聞者諸人心頭皆是一震。
再看時,正是張子凌持了一根木筷敲在酒杯之上。這一擊力道雖有欠缺,時機卻是把握得剛好,恰在冷月仙子落足之時。只這一下,卻令她攻向顧闖的招式登時緩了。
冷月仙子瞥向張子凌,見這年輕人相貌平平,只一頭紅髮略顯蹊蹺,莫非只是碰巧。正要再向顧闖發難,耳邊又再傳來兩聲輕擊,不遲不疾皆打在自己的氣門之上。這一來登時讓她怒上心頭。只見她凝身將手中碧玉髮簪掐於指尖,陡然間發力頻刺,直向張子凌面門襲來。
張子凌潛運內功,早將身邊諸事洞察。見冷月仙子攻到,忙用手中筷子化解。幾招過後,竟發現冷月仙子的招式與自己所用的青梅劍法大有相似之處。
這幾回交鋒雖不像與顧闖交手般鏗鏘有力,但悄無聲息之中卻更是殺機四伏。論氣力,顧闖的修為自不是張子凌可比。但論劍法招式,張子凌則是自幼苦練,且又在落梅劍法和青梅劍法中取長補短。自梅谷中與洛琴聲修習心法之後,他更是大有長進,是以貿然與冷月仙子交手,一時之間竟是未落下風。
冷月仙子見狀冷哼一聲道:“原來長歌行也到了!看來今日定要分個拙略才好!”
此前顧闖正鬥得吃力,張子凌的加入無疑讓他有了喘息之機。他舉著葫蘆正要喝上一口,卻想起那最後一點酒水,也都在會焦大聲的時候飲盡了。他不禁怒罵道:“奶奶的!關鍵時候沒了酒喝,這架看來打不痛快!”
正鬱悶時,忽聞武雲在一旁喊道:“大叔!大叔!我這裡有酒你儘可拿去飲了!”只見他匆忙撩起衣襟,一番鼓搗後便從腹中摸出了一個極大的水袋。
顧闖見狀奇道:“你這水袋是哪裡來的?”他又怎知,這水袋乃是武雲用兩枚青棗從阿克西的駱駝身上換來的。他暗自將水袋藏在衣內,此後斗酒時,便將酒全都偷偷灌到了袋子裡。這時將水袋抽出,整個人立時鬥變得輕盈了不少。至於所謂的借,其實就是偷啦。
武雲也不答他,大聲喊道:“你莫管!我會變戲法!”說罷,一隻腳踩著凳子,大力一揮便將水袋拋了過去。
顧闖一手將水袋接過,揭開蓋子忙不迭的大飲了一口,大笑道:“好酒、好!”才說了兩個子,忽然覺得嗓子一緊,連連掐著喉嚨喊道:“好辣!好辣!”
武雲見狀“哎呦”了一聲,叫道:“我忘了那酒裡還有秦艽!”
原來那時與辛莫盈對賭時的秦艽水也被他暗自投進了水袋。好在這秦艽不過是異常辛辣倒不是什麼致命毒藥。
武、顧二人正忙亂時,張子凌和冷月仙子鬥得更是激烈。張子凌的武功根基本就遠不如冷月仙子,時間略久便難以支撐。好在冷月仙子並無意傷他性命,又有心多窺探一下長歌行一脈的奧妙,是以處處留手。此時瞥見顧闖也不顧秦艽酒再如何辛辣,幾將一袋酒水一飲而盡,心知若再不盡快將這紅髮小子壓制,待一會二人聯手自是有輸無贏。念及於此,冷月仙子舉手微拂,左手上赫然又多了一支黑玉髮簪。兩支簪立時化作兩把利刃,全力向張子凌攻去,瞬間險象環生。
武雲在一旁看得心急,見張子凌就要不敵,顧闖此刻腹部已鼓得大了一圈卻仍在大口飲酒,便斥道:“還喝!再喝就要炸了!還不快點救他!”
顧闖託了水袋忙又飲了兩口,大聲道:“這酒辣的要死!就這般吧!”只見他雙手沉於腹底,深吸一氣,大聲吼道:“啊!啊!啊!”這三聲一聲高過一聲,一聲重過一聲。第一聲便如萬馬奔騰;第二聲便如翻江倒海;第三聲便如天雷滾滾。
三聲才至,武雲只覺眼前一黑,便已沒了知覺。
※※※※※※
也不知過了多久,武雲睡夢中隱約聽聞耳邊有人呼喚:“武兄弟!武兄弟!”直是感到肩頭被人連連晃動之時,這才猛然醒來。
張子凌此前亦是被顧闖那突如其來的幾聲怒吼震得昏了過去。待他醒來之時,顧闖和冷月仙子早已沒了去向。見武雲兀自伏在案上,這才上前呼喚。
武雲腦中仍是一片渾噩,見張子凌一臉關切模樣正不住詢問,卻聽不清他所言什麼。又清醒片刻,這才恍然想起,連忙在鬢邊一陣揉搓,竟從耳中取出了兩隻布團。直看得張子凌一臉驚奇。
武雲又揉了揉雙耳,啐道:“我適才在那兩人激鬥之時便悄悄扯了衣角塞住了耳朵,不想卻還是著了道。這老酒鬼也不知用的什麼功夫,當真好生厲害!”
二人這時放眼望去,見桌上杯盞早被盡數震碎,室內黃花散落一地,被窗外夜風吹得更是狼藉。回想剛才那一番狠鬥,著實是驚險萬分。
張子凌對武雲道:“武兄弟,顧大叔也不知去了哪裡。我們現在要如何才好?”
武雲望向窗邊,見一輪明月當空,遂對張子凌道:“這子時都已經過了,當然是回家睡覺啦!”
張子凌聞言一怔,尚未答話,卻聽武雲又道:“要是非要去尋那老頭兒,倒不如先去尋尋你那一般走失的媳婦!”
張子凌驚愕道:“你是說玉......我哪裡有什麼媳婦?”
武雲見他一臉驚慌模樣也不再逗玩笑,正色道:“顧大叔武藝高強,尋他不急。若要尋那冷月仙子,當要從玉姬等人著手。隨我來吧!”只見他將身子伏低,左右嗅了幾下,便向著樓梯方向去了。
張子凌見武雲一副胸有成竹模樣,便緊隨其後。
二人尋著氣味一路行至下層一處角落,這才停住腳步。
武雲見面前乃是一處牆壁,除一張條案,兩張木椅再無它物。他左右踱了幾步,仔細嗅了嗅,這才又回了原地。他一番打量,瞥見牆壁高處一朵雕有菊花紋路的木板遠比相近的陳舊許多,遂縱身躍至案上,伸手在那板上使力一按,果聽得“吧嗒”一聲輕響,一側的牆壁上赫然揭開了一道縫隙。
武雲聞聲喜道:“有了!快來!”他在那縫隙上使力一推,整個人便已沒入了牆壁之中。
張子凌依樣葫蘆,才進入暗門之內,便聽見不遠處的黑暗中,武雲低聲說道:“這邊!”
二人躡足前行,順著暗道內的樓梯一路向下。再行一段,暗道內越發的陰冷,四周黑咕隆咚的一片,只聞一片發黴味道。
黑暗中,武雲對張子凌低聲道:“味道沒了!我此前將我隨身的香囊暗自塞入了玉姬囊中,這才能一路跟蹤至此,再往前走卻也只能隨機應變了!”
張子凌聞言道:“好!你我須再小心些!”說罷便向前先走,將武雲擋在了身後。正要再行之時,忽感一隻滑膩膩的小手已將自己的手握住。
二人小心翼翼在暗道中一路潛行,幸而轉過一處彎路,路已變得平坦,不遠之處可隱隱見到一絲光亮。
那是火光,是火把傳出的光亮。武雲此前從未想過一絲光亮竟然能讓他如此歡欣鼓舞。他自詡天不怕地不怕,此刻才知原來是怕黑的。這時手心裡忽然傳來一陣熾熱,他忙在衣襟上將手心的汗抹去,臉上卻又熱了起來。
二人藉著火光,這才得以看清。這暗道高兩丈、寬三丈;牆壁以石磚堆砌;腳下乃是青石板路;每隔數丈,石壁兩側便有一對火把點燃,火光綿延一眼竟是望不到盡頭。
武雲暗忖道:“這冷月仙子果然了得。莫說‘瑤池仙會’的排場。單是修建這麼一條通路,也絕非凡人所能。”正琢磨著,身側火把忽然噼啪作響,火光也隨之滅了。
武雲見狀不禁驚呼一聲,他可不想再被那無盡的黑暗淹沒,便說了聲:“快走!”也不等張子凌回應,當先一躍向著下一處光亮疾馳去了。
也不知行了多久,武雲忽然駐足。他伏在一處轉角,向前指了指,示意張子凌不要出聲。
張子凌循著方向望去,見不遠處一副身影正在徐徐前行。那人披一身紫衣、長髮及於腰間、身姿婀娜、步履輕盈,卻不正是冷月仙子?
只這一時,兩側的火把又都湮滅。正當她便要陷入黑暗之時,恍惚間那一頭黑髮竟是變得雪白。
張、武二人待要再看清楚一些,那最後的一支火把也燃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