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說笑著從棋室出來，經過茶室，蘇鈺準備進去叫幾位長輩，趙雪一把拉住他，並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周澤鋮也止住了腳步。
茶室的門沒有關嚴，裡面的談話聲漏了出來。
“打算過完年讓阿鋮跟琳琳訂婚”，趙雪剛剛就是聽到了這句話。
是劉穎說的。
“咱們三家總算是有了第一樁大喜事，等小雪。。。”
“阿鈺，我有點餓了，先跟小雪下樓了”，周澤鋮忽然抬高了聲音，拉起趙雪的手就往樓下走。
蘇鈺知道周澤鋮最近一直被逼婚的事困擾，每次來看趙雪有一半也是為了躲避和黃琳琳約會。
茶室裡的人聽到屋外的動靜，立馬止了聲。
蘇鈺推門進去。
也就沒聽見趙雪和周澤鋮的秘密交談，“你不是說只要我戴著手鐲，你家裡就不會逼你結婚嗎？還是說你喜歡那個琳琳？”
周澤鋮苦笑，否認了後者，“計劃趕不上變化”。
“沒關係，我還有別的辦法”，他輕輕握了握趙雪的手。
這一握無關風月，是他有些心慌。
跟黃琳琳訂婚的事，事先他根本不知道，想來也是劉穎看他一直不上心，再次向他施壓。
“什麼辦法？”
周澤鋮沒想到趙雪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只好插科打諢含糊過去，“一哭二鬧三上吊”。
趙雪本來一身緊張，被他一秒逗笑，“要不你不喜歡那個琳琳，喜歡的是我，這樣爺爺和穎姨肯定就不會逼你了”。
周澤鋮愣了一秒，反應過來她是在開玩笑，揶揄道，“人家阿慶嫂是智鬥，你這個阿慶嫂是英勇就義啊”。
“我講真的，不開玩笑，要是這樣說能幫到你，我不介意”。
周澤鋮每次來看她，無論是去醫院，還是後來來家裡，他都會待上大半天，基本都是蘇鈺在說，他安靜的坐在一旁拿她的書看，偶爾的他還會歪在沙發上睡著。蘇鈺便會趁此機會給她講關於周澤鋮的事。
她越發覺得他是個內心溫暖但孤寂的人。
如果說上次答應幫他是出於鐲子恰好摘不下來，那這次是她從心底裡願意幫他。
反正最近一兩年她也沒有找男朋友的打算。
而且只是他說喜歡她，她不表態就好了，追人嘛，總要追一段時間，這樣就能再拖一段時間。
至少至今都沒有男人成功追上過她，更別提這本就是作戲。
“不用，我有應對的辦法”，周澤鋮心裡其實已經動搖了，但面上仍是氣定神閒。
小姑娘看著警惕心很強，一顆心卻是柔軟乾淨的很。
“好吧”，她遞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把手從他手心抽了出去。
這一幕恰好被簇擁著一起下樓的長輩們看到。
所以回到家以後，周澤鋮把趙雪說的那個辦法說給劉穎後，劉穎先是驚詫，然後是驚喜，但絲毫沒有懷疑。
還給他出主意，“她現在年齡還小，拒絕你了也正常，咱不著急，慢慢來，再等她個兩三年也是沒關係的”。
周澤鋮佯作乖順的點了點頭。
心裡卻是五味雜陳。
這分明就是在飲鴆止渴，可不知怎的，他竟喝出了點甘甜的味道。
潛意識裡還想汲取更多的甜。
因為要養傷，過年那幾天趙雪沒能回北城。
周澤鋮和蘇鈺天天來家裡報到，一群人打麻將，喝酒，喝茶，看電影，玩遊戲，這個春節過的熱鬧又開心。
新學期開始後，趙雪重新忙碌起來。
到了桃紅復含宿雨的三月，她才又想起周澤鋮。
自打過完年，她就沒見過他了。
想起她不為別的，是沒聽到家裡人提他訂婚的事。
吃午飯時，她給周澤鋮發了一條微信：你的辦法奏效了嗎？
對，她開始使用微信了，大年初一那天周澤鋮教她註冊的，所以她的第一個微信好友是周澤鋮。
一直到晚上，她才收到了回信。
內容只有一個問號。
趙雪：工作很忙吧？
周澤鋮：有點。
這時，他反應過來趙雪問他的第一句話的意思，接著又回了一條訊息：挺奏效的，耳根子清淨不少。
這句話後面跟了一個竊喜的表情包。
後來，他眼瞧著對話方塊上面那行“對方正在輸入”時有時無，以為她編輯了一大段話，結果對方不再輸入過去了很久，他一個字也沒收到。
他在期待什麼？
周澤鋮自嘲的笑了笑。
他沒收到訊息是因為趙芳兵去了趙雪的書房。
“小雪，把這個吃了”，趙雪面前多了一碗紅糖米酒雞蛋。
她這幾天來例假。
孫阿姨走的時候有交代過，趙雪會痛經，而且經期會手腳冰涼。
趙雪順從的吃完，一抬眼，看到趙芳兵正目不轉睛的慈愛的看著她。
“媽”。
她自小對父母是陌生的，也是怨恨的，可到底血濃於水，表面的母女情她還是有的。
趙芳兵恍惚了一下，以為趙雪喚的那聲媽是從她常常做的那個夢的罅隙中而來。
“肚子還疼嗎？”
趙雪搖搖頭，“不疼了”。
“嗯，看書別看太晚了，早點休息”。
“好”。
這樣暖心的關懷，卻沒有在趙雪心裡留下任何波瀾，小時候很渴望，現在好像已經不需要了。
無關怨恨，只剩釋然。
老太太說的“你的父母不僅僅屬於你們幾個兄弟姐妹，還屬於人民”，就是她釋然的唯一信條。
每每她心生怨念，就會把這句話默唸一遍。
臨睡前，她又收到周澤鋮的微信：明天有什麼安排嗎？
第二天是週六，她想去修一修頭髮的。
額頭縫針的地方留了一道顏色很淺的疤。雖然沈文熙託人從國外買回來了效果最好的祛疤凝膠，但恢復起來還需要時間。
留個劉海遮一下吧。
便回覆道：後天我沒有安排。
修完頭髮她還想休息，這幾天小日子，她渾身都沒勁兒，所以明天是沒時間了。
對方秒回：好，後天找你下棋。
趙雪皺了下鼻頭，想拒絕。
他愛在下棋時燃香，說可以讓他思路更敏捷，雖然她也有這個習慣，可她的蠟梅香丸只剩下幾顆了。
所以周澤鋮收到的回覆是：如果要燃香，請自帶，香丸裡不要有麝香和檀香。
結果到了那一天，他根本沒來，一大早給她發了微信說臨時有事，改天再約。
他去找了蘇鈺。
原計劃裡，他確實是要找趙雪下棋的，但不是單純的下棋，是想晚上能好好睡上一覺。
他最近的睡眠越來越差，有一天晚上他把趙雪送他的最後一顆蠟梅香丸燃了，破天荒的睡了整整八個小時。
但現在計劃落空，他只得用酒精麻痺神經了。
“我看你就是長期身邊沒個女人，內分泌失調了”，蘇鈺把經理找來的女公關塞到周澤鋮懷裡，並且給女公關使了個眼色。
周澤鋮喝的有些醉了，想伸手把人推走，卻被女公關反抱住。
君悅會所裡的女公關都知道伺候周少爺也就只是給他倒倒酒，其他的別說周少爺有毛病放肆不了，就算他是正常的，她們也不敢放肆。
今晚的這個女公關長得有幾分姿色而且乾淨，才被經理選了過來，雖說被蘇鈺暗示了，她也沒能近周澤鋮的身，他醉是醉了，可那雙眼睛瞪起人來卻比平時更可怕。
蘇鈺笑著把女公關招到他身邊，問她，“你還是個學生吧？哪個學校的？偷偷來做兼職的？”
女人甜甜一笑，嬌聲回道，“南大的”。
“還是個高材生”，蘇鈺示意她給他倒酒，“你還是你們學校的校花吧？”
女人知道他是拿她調笑，進來之前經理說了，周澤鋮喜怒無常，可眼前這個蘇鈺性情還算溫和。
她佯作害羞的樣子，眉目卻勾人，“我不是，不過我們學校的校花您認識”。
“哦？是誰？也來這裡兼職了嗎？”蘇鈺笑得更放浪了。
“就是跟了沈大公子的趙雪”。
聞言，蘇鈺臉色陡然一變，下一秒，女人便被周澤鋮踹到地板上。
“找死！”
他還想再踹她一腳，被蘇鈺攔住了。
女人花容失色，趁機想跑，周澤鋮一把拽住她的頭髮，“我以後會經常去南大，但凡再聽到一次這樣的謠言，我就打你一次！聽到一百次，我就打你一百次！”
“我知道了，知道了，以後不敢了……”女人渾身抖得如篩糠。
周澤鋮語氣陰鶩，“單單你不敢了沒用，你還得保證整個南大的人都不敢”。
這她哪能保證得了，可她已經被嚇得只會做點頭的動作了。
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出的包間。
經這一折騰，周澤鋮的酒醒的也差不多了。
蘇鈺遞給他一支菸，試探道，“你到底怎麼了？姨媽最近不也沒逼你訂婚嘛”。
周澤鋮沉默了許久，等煙抽完了他才開口，“我爸的車禍不是意外”。
蘇鈺心下一驚，“怎麼會？”
“誰那麼大膽子敢動姨丈？”
而且當年周老爺子私下裡找人查過，確確實實是意外。
“是沒人敢動他，可他要是自殺呢？”
“你胡說什麼呢，你他麼喝醉了吧”，蘇鈺霍的站起身，差點一杯酒潑到周澤鋮身上。
男人不再說話，仿若無骨般躺倒在沙發上，把身體蜷縮成小嬰兒的姿勢，嘴裡含糊不清的說著什麼。
蘇鈺只當他是真的醉了，可他了解周澤鋮，他真的醉了會矇頭睡覺，不是個酒後失態的人，難道他這近一年待在港城除了工作，還查了當年的案子嗎？他查到什麼了？
這晚，周澤鋮睡的很不踏實，幾乎是噩夢連連。
周澤鋮的父親周騫是周老爺子的獨子，意外去世時，周澤鋮人在國外，老爺子怕是背後有人整週家，硬是不讓周澤鋮回國，直到塵埃落定，他才被接了回來。
只見到了一方冰冷的墓碑。
此後，他性情大變，不僅變得沉默寡言，更是由於不近女色而被外界傳成身體有隱疾。
夢裡，周澤鋮看到一身血濘的父親，面目模糊，但一雙眼睛卻大睜，眼睛裡有很多情緒，但同樣是迷亂不清。
忽然，父親模糊的臉變成了趙雪。
他猛地驚醒。
一身冷汗，頭痛欲裂。
下意識的，他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找到趙雪的電話撥了過去。
趙雪睡的正沉，夢遊般的接了電話，“嗯？”
“你睡了嗎？”
“嗯”。
“睡吧”。
“嗯”。
兩人一個清晰，一個迷糊的對了一段無意義的話。
周澤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打這個電話。
意識遊離中，他忘記了結束通話電話。
對面也早已迴歸混沌。
彷彿趙雪屋裡的蠟梅香能透過電波傳過來，他竟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沉沉的睡了。
夢裡不再有血腥，只有靡靡清幽的花香。
—
週一早上有一節大課，趙雪去的晚了些，低著頭從後門溜了進去，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
“講到哪了？”趙雪邊翻開課本邊問旁邊的同學。
“36頁”。
一個熟悉的聲音撞進耳膜。
趙雪扭頭看他，他正認真的在做筆記。
“謝謝”，她小聲說。
“身體都恢復好了吧？”於潯楓把筆記本推到她面前。
趙雪在下面寫了一行字:好了。蘇南他好嗎？
她知道她既說了讓沈文熙保他，他一定會平安。可開學這麼久了，她都沒見到過蘇南。心裡不免起了擔憂。
但她沒問沈文熙，因為大哥不允許她再提起蘇南這個人。
於潯楓:挺好的，他已經適應那邊的生活了。
趙雪惑然:哪邊？
於潯楓見她好像不知情的樣子，遲疑了。
趙雪出事以後，蘇鈺安排了私人飛機把蘇南送去了在溫哥華的爺爺那裡。
蘇南臨走前，拜託於潯楓照顧好趙雪。
不過他哪有什麼資格照顧她，無非是蘇南想了解趙雪的情況，比如傷好了沒有，精神狀態好不好。
想了想，他在趙雪的那行字下面回覆:他出國了。
蘇南出國這個事班裡同學都知道，所以他說與不說，趙雪早晚都會知道。
“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沒有歸路”，趙雪再次想起了這句話。
春天又來了，以往的春天都將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