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城大學北門出來往右走一公里有一條街,街邊栽種了兩排銀杏樹。
趙雪在食堂吃過午飯,來了這裡撿銀杏樹葉。
這個季節的銀杏樹早已被暖黃染透,風從葉的縫隙中穿過,葉子就有了橙子味兒。
有一片不管是形狀還是色彩都極漂亮的葉子挽著風在前面跑,趙雪追了好一會兒才把它收進袋子裡。
殊不知,她在身後人的眼裡,也如那片葉子一般。
“撿來做書籤嗎?”蘇南問。
趙雪的臉被陽光照的透亮,“嗯”。
低頭繼續去尋下一片好看的葉子。
這段時間,蘇南不是第一次跟在她身後了。
但也只是碰上了,就跟她一段路,有時候會打個招呼,更多時候是默不作聲。
趙雪都隨他去。
今天他跟她的時間比往常要長,像是有什麼話要和他說。
又像是不知該怎麼說。
一直到回了學校,他才緊走兩步,橫在她面前。
“離開沈文熙吧,你不是本地人,不瞭解他家的背景,他們那個階層的人對普通女孩子都只是玩玩而已,就算是真愛,他也不會娶你”。
昨晚九點半的時候,生日會結束,沈文熙帶著趙雪先回家了,其他的人又去趕了下一個場子,場子裡都是沈文旭的好朋友。
在會所門口,蘇南見到趙雪挽著沈文熙的胳膊有說有笑的上了同一輛車。
於潯楓在一旁說,“怪道不搭理我們,人家這是榜上南城最有背景的公子哥了”。
蘇南也是在這個晚上,才明白了蘇鈺說的那句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的含義。
---她不是普通人的女人。
後來,他又用一個晚上去想趙雪是什麼時候,怎麼認識的沈文熙。
明明她說她沒男朋友時是那麼的羞澀,那麼的純真。
那一幕被他撞見,他就該知道,她於他,已經不是入不入心的問題,而是他必須要放棄了。
可萬一是她不諳世事被矇騙或是誤入歧途,再或是身不由己也不一定,被沈文熙看上她不從都不行。
他到底還是放不下她。
他想提醒她,跟了他們那樣的人,是很難全身而退的,要麼身退不了,要麼心折進去,心如死灰或者心留在了那個圈子裡。
沒想到趙雪聽了以後只是淡淡一笑,“謝謝關心”。
“趙雪”,蘇南叫住越過他往前走的人,“你長得漂亮,也有能力,不靠他們也會過得很好,別傷害自己好嗎?”
他怕小姑娘是出賣青春謀前途。
趙雪停下腳步,用背影說,“好”。
蘇南沒想到趙雪會正面回應他,還是肯定的回應,本來灰濛濛的心一下放了晴。
藉著這晴朗,他又說了下面的話,“如果你是身不由己,我可以去求我二哥,他跟沈文熙關係很好”。
“蘇南,我們做同學,不好嗎?”趙雪迴轉身,在他還流著血的傷口上又捅了一刀。
她連朋友都不願跟他做。
忍著疼,他艱難的扯出一抹笑,“好,我只是希望你好,不想讓你受到傷害”。
“謝謝,再見”,趙雪知道,最好的拒絕方式就是決絕,不給對方留一絲希望。
哪怕他今天說的話全是出於關心她。
雖然是他誤會了。
“趙雪,我喜歡你!”跨上教學樓臺階時,她聽到了這句表白,還有緊接著的一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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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的最後一個月,對趙雪來說,是寧靜的。
蘇南沒有單獨的再出現在她面前,身體力行的做到真正的“再見”和“只做同學”。
田馥甄的《小幸運》在大街小巷被或甜蜜或憂傷或懷念的傳唱。
那次生日會後,周澤鋮一直待在港城,沈文旭開了一家投行公司,蘇鈺還是一如既往的瀟灑自由。
元旦前夕,三家人再次齊聚,這次誰都沒缺席。
只不過是聚在了醫院。
趙雪遭到了歹人的暴力襲擊,肋骨骨折了一根,額頭上縫了三針外加中度腦震盪。
出事的地方在學校元旦晚會後臺的更衣室,如果不是楊平接到周澤鋮的電話及時趕到,她還會被那幫畜生侮辱。
身著便衣的趙文徵在辦公室聚精會神的看著從校方那裡拿到的監控影片。
影片裡,趙雪作為壓軸出場的表演者,用古箏邊彈邊演唱了一首《再度重相逢》。
她身穿一條象牙白的長裙,領口是微微斜露半個香肩的設計,舞臺的聚光燈如天光乍洩般映在像仙子一樣的小姑娘身上,驚豔了整個南大的師生。
以至於所有人都沒聽到她最後一句唱的是“講好了,這一輩子,我們不再重逢”。
也就沒人知道她這首歌是獻給蘇幕遮的。
這段時間,她把心房來來回回的打掃了好多遍,選了最安靜也最乾淨的一處角落安置他。
只是剛安置好,就淌進去了一灘鮮血。
謝幕時,全場沸騰了足足三分鐘,
人群中那張因為嫉妒而扭曲到變形的臉就出現在這三分鐘裡。
證據到這裡已經十分充足,趙文徵猩紅著雙眼對和他一起看監控影片的同事小張說,“快去請示抓捕,不然她很可能會被送出國!”
小張遲疑著不肯動,“這。。。還不符合抓捕的條件。。。”
“不是抓捕條件不夠,是你怕她爸吧?!”趙文徵拍案而起,本就因為迴避制度不能親自參與本案而壓抑煩悶,這會兒更是一股氣血湧上腦袋。
卻在他衝進隊長辦公室時,看到了不知什麼時候來了隊裡的沈華勳。
那是趙文徵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在生活中看到如雪豹一般的父親。
無關權勢壓人,只是一個父親為了還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的女兒請命。
整個南大沒人知道趙雪究竟惹了誰才遭此橫禍,除了一個人。
---蘇南。
趙雪在昏迷之前提到了他,她讓沈文熙保他平安。
此後的很多年,蘇南很平安的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但再也沒有跟趙雪重逢過。
他視這是老天爺對他年少輕狂的懲戒。
懲罰他這一生都無法當面向她懺悔一些事。
當初她興奮的拿著照片問他是不是蘇幕遮時,他說是蘇幕遮盜了他的頭像,其實照片裡的人根本不是他,只是和他長得很相似而已。
她聽到他出事就立馬趕到了會所,其實那隻不過是他自導自演的一齣戲,想讓她心疼他。
這些都是他追女孩子常用的手段。
如果他沒有為了擺脫前女友的糾纏口不擇言的說他從來沒愛過她,以後以及將來只會愛趙雪一個人,就不會出現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慘案。
他曾經以他長得像蘇幕遮而感到幸運,卻沒想到是最大的不幸。
但他並不知道,就是因為他長得像蘇幕遮,他才會平安的活著。
因為即使沒有趙雪的出現,那個女人也是要報復他的。
住院治療一個月的時候,小姑娘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出院後她還需臥床靜養。
也幸好她本就是個喜靜的人,躺在床上用周澤鋮給她買來的看書神器,把上次在港城買回來的一大摞書看了三分之一,功課也沒落下。
一月底,趙雪回學校參加了期末考。
這期間,周澤鋮只要工作之餘回南城,都會拉著蘇鈺去看趙雪。
蘇鈺第一次去醫院看趙雪時,怕她因為這次的暴力事件心理留下陰影,講了好多個笑話,只是自那後,他再出現在趙雪面前,就被禁止講笑話了。
趙雪笑點低,大笑會扯到肋骨。
周澤鋮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趙雪受傷後他的話就更少了,氣色也差了很多。
近來他常做噩夢。
他總認為蘇南並不是罪魁禍首,而是他。
那次趙雪去港城找他,他該帶她回公司的。可蘇南是她同學,她早晚有一天會注意到他。
那罪魁禍首是誰?
宿命嗎?
這場轟動了整個南城,佔據了南大熱議焦點將近兩個月的校園暴力案在農曆新年到來的前幾天按下了暫停鍵和清除鍵。
“你信命嗎?”大年二十九這天晚上,趙雪在棋室裡問周澤鋮。
周澤鋮在對方必輸的棋盤上偏走了一顆子,讓棋局繼續了下去,“信”。
“我爸出意外的前一天,我爺爺夢到我爸哭著對他說,‘爸,我要回家’,爺爺說,‘好,我帶你回家’,第二天,我爺爺帶著我爸的遺體回了南城,那時候公司裡發生了危機,我爸不分晝夜連續工作了一個星期”。
“是突發了疾病嗎?”趙雪心裡驀地一抖。
周澤鋮眸色微閃,“車禍”,他父親是在港城公司大樓附近出的意外。
所以他才臨時改了主意,沒有帶趙雪回公司。
可最終並沒有阻止到什麼。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男人嗅著滿室的蠟梅香,平復了下起了微瀾的心。
那天他在港城的書房畫那幅擱置了很久的蠟梅時,想到了趙雪送他的蠟梅香丸,他拿出來一顆放在香爐裡空燻,香氣繚繞中,人仿若置身於蠟梅樹下。
畫作完後,他便想著給趙雪打個電話問問,看她肯不肯把製作香丸的配方和炮製方法告訴他,誰料電話剛接通不久,他就聽到了一聲悶哼和撲通倒地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陣汙言穢語。
還通著話的手機被對方發現結束通話後,他通知了等在學校門口的楊平。
他趕回南城時,趙雪已經進了急救室,沒見到她滿身傷痕的模樣,只聽蘇鈺說當時趙文徵差點動了槍。
趙雪把周澤鋮剛落下的那顆棋子撿起來放在手心,“既信命,為什麼又要逆天改命?”
小姑娘的眼睛生的水靈靈的,盯著人瞧時,就像一隻小貓,舔的人心頭又溼又癢。
“信命不等於認命”,周澤鋮很心疼眼前這個命運多舛卻堅強樂觀的小小人兒。
趙雪展顏一笑,“我認命”。
關於趙雪和蘇南以及蘇幕遮之間的事,目前只有沈文熙知道,周澤鋮也是當初聽蘇鈺提了幾句,只當是小姑娘被不喜歡的人追求了。
所以此時此刻,他們都沒有真正明白彼此話裡的意思。
棋盤被清理後,趙雪再次開口,說了她出事前沒來得及說的話,“我做的蠟梅香丸味道好,是因為我選的材料是最優的”。
“北城近幾年的空氣質量不好,到了冬天,總會有霾,我會選擇連續下大雪的時候採蠟梅花,連著花上的雪一起採進乾燥過甕子裡,等雪融化了,就要立馬把花瓣撈出來,再把雪水過濾淨化一遍,還有一點我不知道能不能算做影響清香度的元素之一,就是我家裡那棵蠟梅樹是從深山裡移栽的,品種天然”。
周澤鋮聽的細緻,“你用的應該是宋代的陳氏香方”。
趙雪心裡暗歎他的嗅覺敏銳,“是陳氏香方,不過我自己改了比例,去掉了我不喜歡的麝香和檀香,現在是趙氏香方”。
小姑娘把眼睛彎成了月牙,神氣的不得了。
“那這趙氏香方是不是傳男不傳女?”周澤鋮倒是沒別的調侃之意,只是好奇她改過以後的比例。
趙雪卻聽的臉一紅,嬌嗔道,“誰也不傳”。
周澤鋮被她可愛到,輕笑起來。
“聊什麼呢,這麼開心?”蘇鈺推門進來,滿心嫉妒。
誰讓他不會下棋,只能被沈文旭強拉著去逛花市,說是逛花市,其實是充當苦力和垃圾桶了。
沈文旭太能買了,也太能吃,看到好吃的就要買一點,吃不完的都塞給他,害得年夜飯做好了,他沒有肚子吃了。
唐嫂本來要叫趙雪和周澤鋮吃飯,他搶先一步說他上樓來喊,才擺脫了沈文旭那個男人婆。
周澤鋮偏要往他傷口撒鹽,“我們倆在聊你什麼時候把沈文旭娶了。”
蘇鈺噝了一聲,轉而嬉笑道,“我知道妹妹是絕不會與你同流合汙的”。
趙雪邊笑邊點頭,“對,我阿慶嫂的名號可是響噹噹的”,接著便改了戲腔,“江湖義氣第一樁”。
蘇鈺做了個誇張的感動狀,“好妹妹”。
暗香浮動中,連笑聲都沁著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