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週末，學校裡沒有課。

趙雪沒選擇在家休息，在圖書館待了一天。

從圖書館大門出來，她抬頭望了望天，腦子裡在思索用哪幾種顏料才能塗抹出頭頂這片雲的色彩。

“趙雪”，身後有人叫她。

慢了半拍迴轉身子，直到那人走近說了下一句話，“那天的事，你別生蘇南的氣”。

她才認出他是誰，於潯楓，蘇南的朋友。

也是一個班的同學。

趙雪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一個圓形光影裡，下了臺階。

於潯楓愣了一下。

蘇南怎麼會喜歡上她？美是美，可也太寡淡了。

彷彿在看你，又彷彿你這個焦點根本就落不到她的視網膜上。

不過誰讓他那天多嘴惹怒了這冰美人，害的蘇南這段時間跟丟了魂兒一般。

他想追上去再解釋一番，蘇南叫住了他，“楓子，快，幫我拿幾本書”。

趙雪聽到聲音，身影微滯，卻並未回頭。

也不是刻意的，如今蘇南對她來說，連刻意都不需要。

僅僅是同學而已。

於潯楓接過上面幾本快要滑落的書，蹙眉問，“幹嘛？借書消愁？”借了一大摞書。

蘇南的視線從趙雪身上收回，“你以後不要打擾她”。

“你這是放棄了，還是。。。”動了心了？

於潯楓和蘇南是大學同學，又一同考了研，蘇南這些年的感情經歷他一清二楚，凡是入了他眼的女生，就沒有追不到的。

他的上一任女朋友還是南城一個有背景人家的女兒，不過是女的倒追的他，倆人好了一年多，最後蘇南提出了分手。

原因嘛，他說沒感覺了。

哪是沒感覺，是入了眼沒入心罷了。

蘇南沉默著給了他一個背影。

趙雪給楊平打了個電話，“楊師傅，我想在附近走走，先不回家”。

楊平聽出她有些心緒不佳，說了聲好之後開門下車，在校門口尋到趙雪的身影，遠遠的跟在她身後。

孫阿姨昨晚上回北城了。

她是自趙雪被抱到北城就一直照顧她的阿姨。

這場離別，趙雪早就做好了準備。

老太太走了，孫阿姨也遵照老太太的遺願，把趙雪愛吃的北城菜都教給了沈家的阿姨唐嫂，還事無鉅細的交代了趙雪平時的生活習慣。孫阿姨去年剛有了個孫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在北城，她還能繼續顧著趙雪，如今這相隔千里，有心卻無力。

沈華勳原本是要給她一筆錢讓她做養老金，被拒絕了，說老太太走的時候已經給過她了。

早上趙雪開啟床頭櫃拿東西是，看到裡面多了張銀行卡和一張字條：

雪兒，以後常回北城看看，家裡我每天都會去打掃。

和老太太走的時候一樣，趙雪的難過是無聲的。

幸好是無聲的。

不然她離開的也不會安心。

趙雪有個特異功能，當陷入某個思緒時，她會自動過濾周遭的一切雜音，確保自己處在一個安靜的環境空間中。

直到她從試衣間出來問店員，“這件衣服多少錢？”

店員微笑服務，“小姐您好，這件風衣是店裡剛到的新品，一萬三千九百八”。

趙雪點點頭，“給我包起來吧”。

“小姐您是刷卡還是現金？或者支付寶支付都可以”。

“現金”。

結果付錢時發現錢包裡只有一張南城通和一千塊錢。

想來她從小到大，所有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的都是老太太讓人操辦好的，來到南城，就由沈文熙給她置辦，她身上還真沒帶過超過一千塊錢的現金。

“不好意思，這衣服我先不買了”，趙雪尷尬的轉頭離開。

店員的笑容僵了一瞬。

正準備把包好的衣服收起來，一張銀行卡“咔噠”一聲抬起了她的視線。

“我給你個地址，你把衣服送到那裡”，周澤鋮垂下長而密的睫毛，在熱敏紙上寫了一串文字。

店員瞧了一眼從試衣間走出來的另一個女人，快速把熱敏紙收了起來，神色坦然的去整理趙雪剛試過的那件衣服。

這事她們早已見怪不怪。

“這衣服怎麼樣？”女人眉眼傳情的問立在收銀臺前眼望著門口的周澤鋮。

周澤鋮用餘光掃了一下，“嗯，好看”。

女人臉上的笑垮了一瞬，不過很快又恢復如常，回了試衣間。

再出來時，周澤鋮已經不見了，只聽店員說，“小姐，您剛才試的衣服周先生已經買過單了，他說他去洗手間了，讓您在一樓的咖啡廳等他”。

女人露出個善解人意的微笑。

周澤鋮確實去了洗手間。

他追出來時，已經找不見趙雪的蹤影。

望著鏡子裡自己眼角的一道細紋，周澤鋮想到了昨晚回到家後他和劉穎爆發的那場戰爭。

“阿鋮，你覺得小雪怎麼樣？”劉穎見周澤鋮看著手心裡的小物件在發呆，試探的問他。

半晌，周澤鋮才開口說話，“媽，這事從一開始您就存著讓我假戲真做的想法吧？爺爺知道嗎？沈家知道嗎？”

一連三聲質問，劉穎的臉變了又變，失望和傷心一點一點的吞噬掉她滿心的歡喜，直到眼角閃出細碎的淚花，“你怎麼不問問你爸，你不願結婚，他知道嗎？”

周澤鋮喉頭一陣酸澀，站起身把劉穎攬在懷裡，用手一下一下的撫著她不停發抖的後背，“媽，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了，只是幫沈家的忙嗎？妹妹她還是個孩子，我又比她大六歲，您不該動讓她嫁給我的心思，先不說我願不願意，沈家根本不會同意”。

“明天我就去見之前您讓我見的那個女的，您別再。。。”別再打趙雪的主意了。

“阿鋮，媽也不想逼你，可誰讓你爸沒給你留個弟弟。。。”

“媽。。。”

周澤鋮看著神臺上父親和善可親的臉龐，紅了眼眶。

這是自父親去後，母親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

為了母親和周家，他今天陪著那個不知是琳琳還是玲玲的女人逛了一個下午。

竟然碰到了趙雪。

她還是那麼的目中無人。

他沒法叫她，因為沈家並沒有公開她的身份，本想著如果她看到他跟他打招呼了，他就介紹說她是他的朋友，結果人家試了三件衣服了，都沒往他這邊看一眼。

罷了，也省得一進來就試個不停的那個女人看到了在他耳邊聒噪。

當天晚上，沈文熙收到品牌店送來的衣服時，微信上來了一條訊息：

再窮不能窮妹妹。

是周澤鋮發的。

沈文熙：？

周澤鋮：妹妹今天買衣服時囊中羞澀，我這個當哥的挺身而出了。

沈文熙：當面挺的？

周澤鋮：是英雄，從不問來路。

沈文熙：你一直單身是有原因的。

周澤鋮先是發了個問號，半天沒人回覆，他把電話打了過來，沈文熙笑著直接給結束通話了。

直到有一天，周澤鋮看到沈文旭穿了那件衣服。

“你個大男人，穿女人的衣服幹嘛？”蘇鈺笑的五官都變了形。

12月1號是沈文旭的生日，她們幾個兄弟姐妹聚在了君悅會所。

這次趙雪也來了。

在沈華勳的命令下，沈文旭把她比較中性的衣服都收了起來，頭髮也留了起來。

那天剛好家裡定製的衣服到了，沈文熙便把衣服夾在了屬於沈文旭的衣服裡，讓唐嫂給她送了過去。

周澤鋮蹙眉看了一眼瞪眼讓蘇鈺閉嘴的沈文熙，又看了看趙雪，她似個局外人一般，安靜的坐在沈文熙旁邊，視線朝向一個無意義的方向。

她早就忘了那件衣服長什麼樣了，更不知道周澤鋮買下來了。

沈文旭追著蘇鈺唱了一整首的《算什麼男人》。

把整個場子燃了起來。

歌聲，笑聲，蘇鈺滿屋子躲卻躲不掉的拒絕聲此起彼伏，周澤鋮低頭默默的喝酒，趙文徵難得閒下來一天，這會兒正跟南星和陳玄搖骰子。

沈文熙問趙雪，“有沒有想唱的歌？”

想了想，她歪著腦袋說，“想唱京劇”。

“武家坡？”武家坡是老太太愛聽的京劇。

“沙家浜”。

趙雪說著便哼唱起來，“參謀長休要謬誇獎，捨己救人不敢當……”

小姑娘眼波流轉，學阿慶嫂學的有模有樣。

一旁的周澤鋮眼尾微微上揚。

這是在點他呢。只是這捨己救人，有己彼，也有彼，她只知己，不知彼。

“妹妹，救我！”蘇鈺像只受驚的花蝴蝶一樣撲稜到趙雪旁邊。

趙雪很配合的張開雙臂把追過來的沈文旭擋住了，站起身接著剛才繼續往下唱，“新四軍久在沙家浜，這棵大樹有蔭涼……”

周澤鋮撲哧笑出聲，一會兒功夫，沈文旭成了刁德一了。

待趙雪唱完，沈文熙沉臉看著沈文旭，“你們倆加起來都快一百歲了，還像小孩子一樣鬧騰！”

沈文旭撇了撇嘴，探頭去瞧躲在趙雪身後的蘇鈺，“聽到沒有，大哥罵你是縮頭烏龜呢！”

趙文徵也是喝多了，冒出一句，“照大哥的演算法，二哥的歲數是快趕上烏龜了”。

蘇鈺氣的臉色鐵青，霍的站起身，正要發作，忽的想起一件事，“這裡的二哥好像是你吧趙文徵”。

趙文徵“……”

沈文熙也被氣笑了，其他幾個原先只是偷笑，這會兒瞬時爆發了。

趙雪和周澤鋮的目光驀地相撞。

第一次，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