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只開了一盞檯燈。
小姑娘伏在書桌前邊看平板,邊在本子上記錄。
她最近都在看文獻。
沈文熙撳下門口處的主燈開關,“之前醫生讓你忌油炸食物三個月,現在可以吃了”。
兩塊炸糕剛出鍋,金黃誘人。
見趙雪非但不理人,連最愛吃的炸糕也不看一眼,他就知道今晚她什麼也不會說。
小姑娘的脾氣他知道,想說了她自己主動會說,不然連問也問不得。
誰料過了幾秒,她竟開了口,“大哥,等放寒假了,我想回北城”。
“是回去做蠟梅香丸嗎?”16歲那年,趙雪看了本關於中國香文化的書,正好院子裡有一棵蠟梅樹,她就照著古方學會了製作蠟梅香丸。
沈文熙看著小姑娘帶著潮意的眸子,只一眼,就溼到了人的心頭上。
這些年沈華勳和趙芳兵大多時間都在部隊,他很早就承擔起了長兄如父的責任,尤其是對小自己14歲的趙雪,他更是像父親一樣疼愛他,看著原先趴在他肩頭小小的人兒,如今已長成一米七幾的窈窕淑女,心裡說不出的有多欣慰。
但更多的是心酸。
“不是”,趙雪撇開視線,聲調變得不似平常,“不做了,以後都不做了”。
往年都有老太太幫忙,今年只剩她一個人了,而且跟她一樣喜愛蠟梅的蘇幕遮也杳無音訊了,她覺得她再也做不出味道純淨的香丸了。
這下沈文熙更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明天是小姑娘的生日,她想奶奶了。
許是知道沈文熙此番來是想就蘇幕遮的事安慰她,趙雪忽的揚起笑臉讓他放寬心。
她沒那麼脆弱。
“大哥,你什麼時候給我找個嫂子?”以前她年齡小不懂得男女情事,大了以後她問過他,他總說太忙沒時間。
也是,他一有時間就去北城陪她,陪老太太了。
他為這個家操勞太多了。
沈文熙眸色一頓,微微仰起頭,像是認真思考了一下,“後年吧”。
“為什麼要等到後年?”她現在已經回南城了。
沈文熙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炸糕到趙雪嘴邊,趙雪一口咬住,聽他神秘兮兮的說,“算命先生說,我的姻緣在35歲那年。。。哎,你嚥了再說話”。
趙雪聽話的脖子一梗,才“嘁”了一聲,“封建迷信要不得”。
“這不叫封建迷信,叫玄學,封建迷信會害人,玄學在某種程度上是在救人”,沈文熙很認真的說。
“大哥,我明天去折一支桃樹枝往你身上打幾下”,趙雪站起身,像看怪物一樣上下打量著沈文熙,“我怎麼覺得你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附身了?”
沈文熙笑了,“瞧瞧,還說我封建迷信,你這又是折桃枝,又是附身的”。
趙雪一愣,吱唔著辯白,“我是跟你鬧著玩的”。
“那我也是跟你鬧著玩的”,沈文熙又夾起第二塊炸糕。
趙雪頭一偏,擰眉道,“你怎麼跟周澤鋮一樣。。。”嘴裡沒實話。
原來她還在生周澤鋮的氣。
家裡有一個冤家就夠鬧心了,可不能再出現第二個了。
不過周澤鋮比蘇鈺穩重的多,而且事出有因。
“一樣什麼?”沈文熙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趙雪眉眼一彎,“你怎麼跟周澤鋮一樣帥”,雖然周澤鋮很討厭人,但現在只能誇他。
不對,誇的是大哥,他能跟大哥出現在一個句子裡,算是他沾了光了。
“他哪有我帥”,沈文熙也俏皮起來。
趙雪樂得咯咯笑,“對,他醜死了,根本沒法跟你比”。
一時間,整個書房都是兄妹倆的笑聲。
笑會傳染,也會延續。
沈文熙走後,趙雪把剛才沒看完的文獻看完,提筆畫了一幅畫。
對著畫,小姑娘樂了一整晚,連夢裡都在笑。
11月13日,農曆十月初二,週五。
在北方,這個時節已經開始下雪了,南城常年不下雪,下的是連綿不斷的雨。
下課後,趙雪在學校磨蹭了半天才回家。
沈文熙昨晚跟她說了,今天周家和蘇家會過來陪她一起慶生。
她私心裡是拒絕的。
但她不能拒絕長輩們對她的關愛。
不過還是小聲嘟囔了一句,怎麼前幾日周澤鋮過生日就只是舉辦了個私人party?
沈文熙聽到了,但他假裝什麼也沒聽到。
回到家,趙雪手撐雨傘拎著裙襬走過一段青石路,跨過拱門,來到了小花園。
前段時日還是一片橘綠的園景,已被冬風吹出了星星點點的橙黃,再經連日的雨水敲打,不勝蕭廖。
還好,花架上的白色鈴蘭花仍是開的極好。
鈴蘭花是劉青玉去世後,趙雪移種的。
老太太葬在了北城,花架的方位也是朝北。
“奶奶,今年北城的雪下的特別早,明明8號才立冬,6號就下起雪了,您沒看到雪,我也沒看到雪”,趙雪用手指撥弄著花葉,串串水珠跌跌撞撞的砸進泥土,“這邊太熱,雪都化成水了”。
從花園裡出來,迎頭撞見了周澤鋮。
這會兒雨已經幾乎不下了,男人沒撐傘,整個人融在霧朦中。
餘光看到她,腳步一頓,扭頭對上一個圓圓的頭頂。
小姑娘低著頭好像在笑。
是在笑他嗎?
是在笑他。
趙雪想到了昨晚上她畫的那幅畫,畫面對上真人,好像更好笑。
再一抬頭,周澤鋮已經上了門口的臺階。
“妹妹”,一朵桃花開在她眼前。
蘇鈺身旁還站著三個長輩。
李靜姝和蘇明璋,還有劉穎。
“叔叔阿姨好,鈺哥”,趙雪禮貌的打了招呼。
長輩們都和善的微笑回應,李靜姝上前一步熱絡的牽起了她的手,“小雪好,才幾天不見,又漂亮了”。
李靜姝的腕上戴著一塊手錶,跟手鐲“叮”的撞在了一起。
“這手鐲被你滋養的真潤”,李靜姝低頭去看剛才發出聲響的地方,“看著是個古物”。
“是老太太留給小雪的”,劉穎接了這麼一句。
趙雪惑然的看了劉穎一眼,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說。
難道是因為她和周澤鋮訂婚的事蘇家不知道嗎?
蘇鈺忽然道,“我怎麼看著跟穎姨原來戴過的那個很像呢”。
趙雪心頭猛的一顫。
劉穎笑著說,“我的那個自從阿鋮大學畢業我就收起來了,就準備著他什麼時候給我領個兒媳婦回來,結果是等了一年又一年”。
“阿鋮這孩子,頭幾年是忙學業,現在是忙事業,不像我家阿鈺,是幹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
這話李靜姝是對著蘇鈺的背影說的。
聽到苗頭不對,他早溜了。
只趙雪不想留,又走不得。
手還被李靜姝牽著呢。
不過她也得了關鍵的資訊,周澤鋮確實是被逼婚,好像不是爺爺逼他,是媽媽,也說不定是雙管齊下。
手鐲也確實是家傳的,不過家傳的寶貝沒有很多,僅此一個。
但劉穎這話分明就是把她當兒媳了,可她還不能生氣。
因為她是在維護她。
從訂婚開始,所有事的發生像是恰好走到了這一步,又像是步步為營。
想破局,就要想盡一切辦法把手鐲摘下來歸還給周家,可週澤鋮就慘了,要面對無休止的逼婚,可能最後會被逼無奈娶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幸運點會遇到個兩情相悅的。
可這幸運又佔多大的比例呢?
說笑間,趙雪心裡打定了個主意。
其實像這樣的三家齊聚每年都會有至少兩次。
以往逢到陽曆新年和農曆新年的頭一天,蘇家和周家都會齊聚到沈家老宅吃團圓飯。
但最近幾年總聚不齊,先是沈文熙要去北城陪老太太和趙雪,後來是沈文旭和周澤鋮先後出國,今年周澤鋮和沈文旭回來了,還多了趙雪,但趙文徵留在了隊裡值班,以前他和隊裡的另外兩名單身漢逢年過節會主動輪流著值班,今年就只剩趙文徵是單身了。
沈家的家規有一條,食不言寢不語。
所以一餐飯吃下來,餐廳裡幾乎都只聽到極簡單的幾句交談和碗勺相碰的聲音。
飯後長輩們去了茶室,沈文熙幫趙雪把收到的生日禮物送回了房間。
趙雪在房間裡多停留了一會兒。
出來的時候蘇鈺和周澤鋮各得了兩顆蠟梅香丸,“謝謝你們的禮物”。
她儲存的剩餘不多了。
至少最近一兩年,她不打算再製作了。
周澤鋮自嘲一笑。
不知是他沾了蘇鈺的光,還是蘇鈺沾了他的光。
蠟梅香丸用細小的亞克力管密封著,裡面還有幾朵乾燥過的蠟梅花。
讓人都捨不得拿出來燃了。
不過跟亞克力管一同遞過來的,還有一張小紙條。
他一直等到回了家才開啟看。
“我可以幫你,期限是我找到男朋友,或者你找到心儀的愛人”。
一行小楷字寫的極漂亮。
是蘇鈺沾了他的光。
基於此,他也大概猜出了臨走時,小姑娘跟母親和爺爺說了些什麼。
肯定是,“手鐲她暫時摘不下來,等摘下來了再歸還”。
這場困難重重的戲,終究還是繼續往下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