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紅燈和一輛疾駛而來的公交車阻斷了趙雪的腳步和視線,眼前恢復清明時,那個人早已不見蹤影。若不是緊跟在身後的陳玄喚了她一聲,“趙小姐”。
她還以為自己進了魔幻世界。
“我認錯人了”,趙雪失落的對陳玄說了這麼一句。
這樣的失落一直持續到周澤鋮回來。
在玄關處換過鞋子,他一眼瞧見了坐在客廳沙發上認真看書的趙雪。
她應當是看的入神了,對他製造出的聲響並沒半點反應。
“可以試試看黃錦炎譯的版本”,周澤鋮走到她身邊站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
她看的是范曄譯本的《百年孤獨》。
趙雪肩膀猛的顫了一下,抬頭對上週澤鋮的黑眸,神魂歸位,“習慣讀這個版本了”。
周澤鋮微微一笑,視線掃過矮桌上的一摞還未拆塑封的書籍。
小姑娘還挺會打發時間。
不過讓她等了將近四個小時,他心裡還是有些抱歉,“我讓陳玄去超市買菜了,吃過晚飯我送你回南城”。
趙雪把書籤夾進書頁,合上書本站起身,“不用麻煩了”。
周澤鋮像是沒聽到趙雪的話,招呼她坐下,一面道,“他會做北城菜,待會兒你嚐嚐”。
若不是出於禮貌,趙雪很想白他一眼。
她來找他是有正事,不是來吃飯的。
待周澤鋮坐定,趙雪再次開門見山,“您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麼要跟我訂婚嗎?”
她用了“您”。
周澤鋮笑了,小姑娘這是連說話都要跟他保持距離。
拿起保溫壺給她倒了一杯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是個不婚主義者,但我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我爺爺希望我能早點結婚”。
所以他是因爺爺而被迫,又因老太太而同意嗎?
可究竟是老太太先提出來,周家人恰好利用這個機會讓周澤鋮結婚,還是周家人為了讓周澤鋮結婚,利用了老太太牽掛她的心理?
想到這,趙雪心頭湧上一股嫌惡。
但轉念又一想,無論哪種情況,她也不會真的嫁給周澤鋮,畢竟老太太已經去了,若是她不同意,誰也強迫不了。
可週澤鋮為什麼要這麼說?
周澤鋮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我這麼說是想讓你幫我個忙”。
“。。。”趙雪蹙眉看他。
“想讓你幫我把這個戲繼續演下去。。。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周澤鋮伸手製止了‘不可能’這三個字從趙雪的嘴裡說出,“訂婚的事是老太太先提出來的,我家裡順水推舟促成的,按照約定,我們兩個現在應該解除婚約,但若是解除了,我爺爺還會再給我塞一個,所以。。。”
“幫不了”,趙雪冷聲打斷。
怪不得他一直都不主動提解除婚約的事,對她的冷漠也全盤接受,還讓她喊他三哥,又給她做北城菜,原來在這等著她呢。
果然是城府深。
周澤鋮扯出一抹笑,“沒關係”。
趙雪分明從他的眼底看到一絲一閃而過的失落。
若不是離的近,她會以為是看錯了。
不知怎的,心頭竟軟了一塊。
他沒了父親,爺爺肯定很疼他,就像老太太疼她一樣,比起硬塞給他一個不喜歡的,和她演戲可以稱得上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可戲要演到什麼時候,像她一樣,演到老人家去世?
他是不婚主義者,她又不是。
一旦答應了,在兩家長輩面前,假的就成真的了。
所以她不能答應。
忽的趙雪又想起一件事。
他不結婚,是因為他的隱疾嗎?
房門在這時候開啟。
陳玄買菜回來了,打斷了她的思緒,也打破了房間裡尷尬的沉寂。
“我先回去了,出來的時候我沒跟家裡人說”,趙雪再次想逃。
周澤鋮意外的沒有挽留,“我讓陳玄送你”。
順帶還幫她把桌子上的書收拾好裝進袋子裡,“我書房裡有黃錦炎的譯本,要看嗎?”
他本是清冷的面容,但他的面板很白,嗓音低沉溫和,看著他時,像是一塊上好的玉石跌入溫熱的手掌,讓人心裡生出些熨帖。
似是不忍心再拒絕他一般,趙雪從善如流的點了下頭。
其實不管是范曄譯本還是黃錦炎譯本,她都有,只不過都在北城。
視線追隨著他的背影時,一幅畫映入眼簾。
紅牆黑瓦前,一樹雪中蠟梅開的正盛,樹下站著一個身穿一襲白衣的女子。
雖然只畫了女子的側顏,但能想像出應該是位絕色佳人。
周澤鋮的這處住所是個大平層,陳玄帶她進來後,她只注意到房間裡的裝修是黑白灰的簡約格調,便坐在客廳沙發上開始看書了,其他陳設一概沒入她的眼,甚至於連陳玄什麼時候出去了她都不知道。
此時她才看到周澤鋮的書房是開放式的,一眼望去,那幅畫就掛在畫案後面的右上方。畫案上精心擺放著筆墨紙硯。
劉青玉生前是位國畫畫家,自小耳濡目染下,趙雪也喜歡舞文弄墨,沒想到周澤鋮也有這樣的雅好。
不自覺的,她站起身走進書房。
卻並未見到周澤鋮。
但聽到他的聲音從書架後面傳出來。
他在打電話。
那是一方一排三聯仿古的書架,裡面分門別類擺放著各種書籍,書架左側是一面粘牆,粘牆上還留有一幅未完成的畫作,從他只完成的枝幹來看,趙雪能看出他是要畫臘梅。
他也喜歡蠟梅嗎?
視線又轉到她剛才看到的那幅畫。
她走近了些瞧,兩行漂亮的行楷撞進眼眸:
梅花愛雪雪不知,開在雪中做情痴。
落款的“周澤鋮”三個字則是用小楷寫的。
日期顯示是2015年1月1日。
所以他的不婚主義是假,愛而不得才是真。
畫中的女子就是他的心上人吧。
回南城的路上,她問陳玄,“你跟著周先生幾年了?”
陳玄恭敬的回道,“我是孤兒,兩歲的時候被周老爺子從福利院領了回來”。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我跟周先生同歲”。
吃驚之餘,趙雪又試探著問,“那周先生以前談過幾次戀愛?”
陳玄沒有遲疑,“周先生沒談過戀愛”。
像是提前就準備好了答案一般。
雖然在周澤鋮從書架後面出來之前,她已經坐回了沙發,但陳玄見到了她看那幅畫。
如此一來,她便篤定從陳玄這問不出什麼來。
不過真實如何,與她無關。
她只是好奇而已。
到了南城,她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倒也不是她不好奇了,而是她生病期間落下的課程佔據了她大部分的空餘時間。
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則被她用來回憶蘇幕遮了。
那天重新返回書店後,她去了前臺以隨身東西找不見了為由要求店家讓她看了下監控,恰好監控在那個酷似蘇幕遮的人進大門時拍到了他的正臉,趁店員不注意,她拿手機抓拍了下來。
和自己手機上儲存的照片做了對比。
確實如同一人。
可世界上像這種長相相似卻毫無關係的人太多了,何況當時她喊他,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他根本就不叫蘇幕遮。
關於蘇幕遮---
2011年的時候,雖然微信已經開始被大眾使用,但人們還是習慣用QQ和朋友交流,趙雪正值青春期的年齡,渴望自由,渴望有自己隱秘的空間。
蘇幕遮在無意間闖進了這個空間。
他是趙雪交的第一個網友,也是唯一的一個。但她們從不把彼此當作網友,而是當作筆友。只因兩人平時的聯絡路徑並不是QQ對話方塊,而是QQ郵件,郵件的內容也不是日常生活,而是一篇篇的讀書筆記。
兩人約定好同讀一本書,讀好後相互交換讀書筆記,蘇幕遮往往要兩三個月才看完一本書,趙雪基本是一個月一本,所以她常常要等他。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將近四年之久。
這四年的陪伴,讓趙雪的青春期裡少了許多的敏感桀驁,加上老太太的悉心教養,小姑娘展現在世人面前的盡是書香之氣。
但無可避免的,趙雪漸漸的對這個只見文字不見其人更不曾知道其姓名的人產生了異樣的情愫。
她很想見見他。
她也把這個想法透過郵件的方式傳遞給了他。
他回郵件的速度一直都很慢,趙雪足足等了兩個月,卻只等來了一句拒絕:
我叫蘇幕遮。
相見爭如不見,多情何似無情。
自此後,雖然她還如往常一樣給他發讀書筆記,並且在結尾處也備註上了自己的名字,但她再也沒收到過他的讀書筆記,他的QQ頭像也沒有再亮過。
但好在,她知道了他的名字。
名字很特別,恰好是個詞牌名。
她手機裡儲存的照片是他的頭像,她單方面的認為他的頭像就是他本人。
他發給她的最後一封郵件,寫的是《百年孤獨》的讀書筆記,她記得,他寫了差不多有一萬字。但那時候,她還沒讀完,許是先看了他的讀書筆記,有了先入為主的概念,在她讀完之後怎麼也寫不出滿意的筆記。
很多離別其實都是有預兆的。
後來,她常常想,過去的四年,是否就是他贈予她的魔幻世界。
去塵濃,人散了。天若有情,天也終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