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楊子儒提出要去陳記買燒鵝，趙雪看了下時間，十點開售，已經九點半了，“這個點過去肯定是買不到了。”

楊子儒把手放在趙雪頭頂，護著她上車，“去都沒去，你怎麼知道買不到了？也許今天沒人排隊呢。”

車門關閉。

“你今天就走嗎？”趙雪問。

楊子儒先對著楊平說：“去陳記。”然後扭頭看她，“我今天就想吃。”

趙雪看著像個貪吃小朋友的男人，無奈道：“好吧，那就去碰碰運氣。”大機率是沒這運氣，上次讓沈玲給他帶回去的燒鵝，是提前好幾天訂才訂到六隻，沈玲和楊子儒以及孫阿姨各兩隻。

結果到了陳記，她們很順利的就拿到了十隻燒鵝。

楊子儒提前訂了。

但他並不是為了自已。

“不是去看穎姨嗎？”趙雪聽著楊子儒給楊平報的不是去周家，不免疑惑，“去那裡做什麼？”

楊平也在等他回答，並不發動車子。

楊子儒說的那個地方是南城下邊的一個郊縣，若趙雪同意去，他得給沈華勳彙報。

楊子儒看了眼楊平，說：“上個月的時候，工地上有個工人出了事，那個工人是當地的貧困戶，上有老下有小的，賠償款畢竟有限，我便把他的孩子加到了公司慈善資助的名單裡，結果賠償款和第一筆資助款剛打到孩子母親的賬上，孩子母親就拿著錢跑了……”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沒有接觸過慈善專案，深受打擊。

老爺子知道後，勸說他：其實大多數人做慈善都不是純粹的做慈善，少部分真心要幫助弱勢群體的，在做了一段時間後，也會退縮。因為人性的自私和貪婪在貧窮和利益面前會被無限放大，咱們國家如今也在大力扶貧，扶貧得先扶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趙雪聽出他口中的工人是周澤鋮公司開發的專案上的工人，唏噓之餘，有不解，“那我們今天去那邊……”是要做什麼？

楊子儒繼續往下說：“我來南城找的合作物件，是三哥的一個朋友的朋友，做高階水果和蔬菜生意的，承包的有上千畝地，他說現在已經很少有農民守在家裡靠種糧食為生了，當地政府要麼發展旅遊業，要麼招商引資，再有就是把土地承包出去，上次我來，他帶著一起去考察了下那邊的環境，又跟當地政府做了溝通……我想帶你去看看……穎姨那，明天再去……”

看什麼，自然是看他的事業。

他一直都在努力做事業，她怎麼會拒絕，“好。”

楊子儒眼裡閃了光。

空了很久的心迅速被某種情緒填滿。

楊平下車給沈華勳做了彙報，得到同意後返回車中，開啟導航啟程。

趙雪的手機“叮”的響了一下。

楊子儒視線掃過去，看到她對著手機螢幕的眼睛亮了一瞬。

細白纖長的手指點開一個圖示---QQ郵箱。

誰給她發的郵件？他腦子裡第一時間跳出來了“蘇慕遮”這個名字。

不對。

趙雪重新申請的QQ，通訊錄裡只有他一個---當時他還在氣蘇慕遮，就威逼趙雪新的QQ裡只能有他一個好友，那時候趙雪常用的社交軟體已經由QQ轉為了微信，就答應了。

她又加了別人？

周澤鋮？她們之間說話不需要用郵件吧？

感受到側面的窺視，趙雪收了收唇角上揚的弧度，並沒有開啟郵件。

她知道，楊子儒並沒有真正放下她---放下一個人，哪有那麼容易，她自已也曾深陷其中，所以她理解楊子儒，也願意盡最大的努力讓他好起來。

收起手機，對上他沒來得及躲開的目光，“最近睡眠怎麼樣？”

沈琮問他的時候，他說挺好的，“偶爾還需要吃藥。”在趙雪這兒，他是真實的自已。

“下週我會去北城還願，到時候我給你做點海棠花香丸，你不是喜歡海棠花嘛。”她也想嘗試一下做海棠花香丸。

楊子儒心裡暖暖，“好。”

有手機響。

是榮耀的鈴聲，楊子儒沒換過手機，還是當時趙雪買給他的那一部。

和他的一模一樣的趙雪的那一部，同那個女人一起被碾壓成了碎片。

楊子儒接起電話，說：“你把要批的檔案發到我郵箱。”結束通話。

“六哥。”

“嗯？”楊子儒眼睛盯著手機螢幕，“叮”的一聲響，他快速點開未讀郵件。

趙雪瞧著他驟然緊鎖的眉頭，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但楊子儒並沒有忽略她，回郵件的同時，轉頭看她一眼，“怎麼了？”

“沒事，你先忙吧。”工作要緊。

“唔。”楊子儒手指在螢幕上敲擊幾下，忽然頓住，“雪兒，你先休息一會兒，我處理一下工作。”吃早飯的時候，趙雪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你忙，不用管我。”好客氣的話，客氣的有些疏離。

她們之間，從未有過這樣的疏離。

但以後都要這樣了。

不然他便永遠也放不下，也對周澤鋮不公平。

在佔有慾和和睦之間，周澤鋮選擇了後者，她得對得起他的這份隱忍和付出。

周澤鋮像是和她心有靈犀，在她念起他時，他也在唸她。

微信置頂訊息欄裡，出現了曾深埋於她心底的三個字：想你了。

秒回代表她也想他了，唇角勾出一抹笑，但打出的字卻是：好好工作。

周澤鋮同樣的秒回：好的，老婆。

昨晚，他在急切霸道卻不失溫柔的吻中一遍遍地說：小雪，我們結婚吧。

他說的是結婚，而不是在一起。

她深陷情慾，嘴巴被他吸著，只能發出“嗯”這一個字。

臨睡前，她看著左手手腕，心裡百般滋味。

可能，他沒把手鐲放在南山吧。

可能，他忘了。

也可能，他心裡還有芥蒂，怕給她了，又像上次那樣……畢竟她原本想的是陪他到十點零二就走的，他應該看出了她的猶豫。

沉默著收起手機，見楊子儒還在忙碌，把頭歪向一邊，看窗外。

車子正在等紅燈。

街邊綠樹濃蔭，人行道上走過一對手挽手的戀人，女人衣袂飄飄，仰著頭跟男人說著什麼，男人側耳傾聽。

他眼裡一定有化不開的濃情蜜意吧。

有兩隻小鳥結伴飛回巢穴，巢穴裡有一隻幼鳥正伸著脖頸嗷嗷待哺。

唇角那抹從無到有再到無的笑容，以及濃密捲翹睫毛上沾著的細碎水花，盡數留在了楊子儒的餘光裡。

兩人一路無話。

他假裝有批不完的檔案。

十一點十分，他們到達目的地。

兩人都已經調整好自已的心緒。

楊子儒提出既然來了，就先去那個工人家看看。

地址是周澤鋮給的，他來過好幾次，楊子儒第一次來。

楊平把車子停在路口，他們下車一路走一路問。

有一戶人家說，今天村裡召集人開會，說他們要找的人家大人都去開會了，只有孩子在家。

敲門後，一個女孩子從門縫裡往外望。

“小雪姐姐！”女孩大眼睛裡似閃了星星。

門外三個人皆愣住。

趙雪先恍然，驚喜喊出聲：“是你！”港城書店門口賣花的那個小姑娘。

但她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女孩視線越過她，看到後面跟著的楊子儒，臉上立馬沒了笑，把剛開啟的半扇門又關的只剩一條縫，“你們找誰？”聲音有些冷。

趙雪沒明白女孩前後判若兩人的變化是因為什麼，笑容變得尷尬，楊子儒剛要開口說什麼，趙雪拽住他的手，搶先道：“小妹妹，他就是資助你讀書的哥哥，我們……”

“我不需要資助！”鐵門“嘭”的一聲合上。

趙雪皺起眉頭。

“小姑娘還小，可能覺得如果我不資助她，她母親也許就不會走……我們來的有點唐突了……過段時間我再來……”其實他心裡已如明鏡，“走吧，我帶你去看看我的規劃。”

“……好。”楊子儒知道趙雪會相信他說的。

趙雪讀三年級時，班裡有個同學父母離婚，同學被判給了父親，但她想跟著母親，母親說：你爸爸比我有錢，他能養活你。她問母親：如果爸爸沒有錢呢。母親說：那我就帶你走。

只要她活著，母親就放心了。

同學問趙雪：為什麼一個個溫馨的字眼，會組成一句刺骨般冰冷的話？

趙雪把這事講給了他聽，他那時候也小，也不懂的怎麼安慰聽了別人的故事陷入恐懼的趙雪，只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裡，說：雪兒，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但他終究還是和她分開了。

把燒鵝放在女孩家門口，他們離開。

剛才給他們指路的人把村支書喊了過來。

村支書後面跟著烏泱一片村民。

雖然村民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站在趙雪身旁的楊平還是沒放鬆警惕，鷹一樣的眼睛掃過人群。

村支書上前跟楊子儒握手。

楊子儒恭敬回握。

有村民看到楊總如此和善，大著膽開始提建議。

遭到村支書訓斥。

但他們說的是當地方言，楊子儒沒聽懂，對村支書說：“不妨事，有建議只管提，他剛剛說什麼，還勞煩你翻譯一下。”

村支書說：“他是給你問好呢。”

小朋友眼裡沒有人情世故，亮著嗓子說：“我來翻譯！他說，楊老闆，能不能給我們漲點工資？”

村民一陣鬨笑，小朋友的母親把他拉了回去。

村支書藉著清嗓子示意大家保持安靜。

他雖然只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村官，但他第一次見到楊子儒時，就瞧出他不是一般的商人，確切的說不像是個商人，儼然是領導的氣派。

以為是暗訪。

一直不敢掉以輕心。

村民們很快安靜下來，楊子儒說：“漲工資的問題得需要我回去以後開會商討，但有一點我可以向大家保證，只要你們做的好，就一定會有豐厚的回報！”

鼓掌聲四起。

本是想著帶趙雪過來田間走走，聽聽他的規劃，現在看來是不能了。

已經到了飯點，村民們太熱情了，紛紛要請他們到家裡吃飯。

只得委婉告辭。

趙雪感覺有目光一直跟著她，要上車時，她回頭望了一眼，看到了那個小女孩。

四目相視。

小女孩皺著眉頭瞪她一眼，轉身跑了。

楊子儒電話響了三次，被他掛了三次。

“怎麼不接？”趙雪疑惑的視線轉向楊子儒。

楊子儒把趙雪往車廂裡推，“是玲子，她就喜歡電話轟炸。你先上車，我給她回過去。”

最後望了一眼小女孩的背影，趙雪坐進車裡。

上次沈玲來找她，她問沈玲，工作辛苦嗎？沈玲一臉抗拒，說不要提工作，煩。

也許沈玲跟楊子儒就不該合夥開公司。

平淡的做朋友，是最好的。

為什麼不當著她的面回電話，很簡單，不想讓她聽到他罵沈玲。

趙雪胸口有些發悶。

和睦，難道真的只是她美好的幻想嗎？

楊子儒走遠了些，才撥通電話，“沈玲，你別逼我翻臉！”

“我是在幫你，怎麼是逼你？你真的相信歌詞裡唱的，有一種愛叫做放手，我告訴你楊六六，那不是愛，是慫！你不是從不認輸的嗎？”

楊子儒深吸一口氣，微笑看著望不見裡面趙雪是否在朝這兒看的車窗，說：“玲子，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嗎？”

這話，很熟悉。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許久才開口：“我就是想讓你幸福。”

唇角的笑意不減，“你是不是覺得周家人不知道你的身份？”

“六子！”沈玲哭出聲來，“你跟雪兒在一起好不好？”

一陣風吹來，把楊子儒眼角的溼潤擦乾，“玲子，就算你不為別人想，為沈叔想想，他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你若執意要鬧，沒人能保的住你……”

在楊子儒結束通話電話之前，沈玲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楊子儒拿出一支菸叼在嘴裡，但沒點燃，趙雪給他寫的那一張“規矩”，他一直都嚴格遵守著，“調查關磊的時候。”

沈玲笑，“所以，你一直都是在演戲……”

楊子儒說：“也是，也不是……玲子，回北城吧，沈叔這會兒在家。”

“你是不是很想殺了我？”

“是，想過無數次。”

收了線，楊子儒長舒一口氣，快步走到車邊，開門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