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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界點

吃過早飯,趙芳兵出門。

今天她和劉穎約好去泡溫泉,卻在玄關處換鞋子時接到了劉穎的電話。

正跟著沈華勳上樓準備去棋室下棋的趙雪腳步一滯。

她聽到母親問了一句:是著涼了還是感染了病毒?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麼,趙芳兵嘆了口氣,說:“你勸著他點,再年輕,也不能總是熬夜工作……”

後面的話趙雪沒再聽了,確切的說是不想再聽了。

她知道周澤鋮不是熬夜工作了。

昨天下午她收到周澤鋮的微信訊息,他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去“秘密基地”,她沒有回覆,他也沒有再給她發訊息,早上醒來看朋友圈時,看到了他的一條動態,是一張照片,照片左上角附有時間水印:2019年3月24日,22點02分。

只看一眼,她就知道照片上朦朧到只剩意境的地方是哪裡。

雖然她只去過一次,卻夢了無數次。

棋下到一半,沈華勳問:“在想什麼?”

半晌,趙雪才堪堪回神,看著一臉擔憂的父親,說:“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了。”從南山回來,她就開口說話了。

既然周澤鋮已經知道她聲帶恢復好了,那家裡人一定早就知道了,如果她再裝啞,無疑是在傷父親和母親的心。

沈華勳慈愛目光看過來,“需要爸爸幫忙指點嗎?”

趙雪抿了下粉唇,點點頭。

沈華勳心口緊繃的一根弦鬆了下來,撿起趙雪上一步落下的棋子,移到了別處,“你走的這條路是個死衚衕,不用我來圍你,你自已就先把自已困住了。”

趙雪垂眸看著豁然開朗的棋局。

不語。

“小雪,爸爸希望你幸福。”沈華勳說。

趙雪抬頭。

正對上父親鬢角的一縷銀髮。

在她心裡,父親是蒼松翠柏,永遠堅韌不拔,屹立不倒,但即便是蒼松翠柏,也有老的那一天。

前段時間,她路過父親的書房,他正在訓斥大姐,母親在一旁勸:你這剛出院沒多長時間,醫生交代了不能動氣……

她都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病了。

問了二哥,說就是定期的療養,不能動氣是體檢的時候發現心臟有些機能減退,身體的自然規律,不是多大的事。

她在北城出事是個界點,界點之後,家中大小事都沒人再瞞她。

心,也就放下了。

父母康健,兒女才會安心,兒女幸福,父母才會放心。

可她不能為了自已的幸福,毀了別人的幸福。

“爸,三哥值得更好的女孩……我不好,總是傷害他,而且,我現在不想談感情的事。”一個人怎麼會跟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自已的人在一起呢。

她做不了母親,不能讓他做不了父親。

“……那你就跟他說清楚。”他明白女兒的顧慮,也尊重她的顧慮。

趙雪皺眉,“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她說了,她不願意。

這還不清楚嗎?

周澤鋮覺得不清楚。

“阿鋮來了。”

趙雪後背一僵,一直等到父親起身去迎門口的人,她才緩緩站起來,卻不肯轉身。

身後的人越走越近。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跟著顫一下。

腳步聲停止在離她半米的地方,“小雪。”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我不是來糾纏你,只是想問你兩個問題。”

垂在身體兩側的手輕握成拳,“好。”他的確不是個喜歡糾纏的人,從來都是她一拒絕,他就會離開。

太陽漸漸升到了九點鐘的方位,淡金色的日光照進來,灑在兩人身上,在地上投射出兩道頎長的影子。

有一道影子透著幾分孤寂,“你還愛我嗎?”

趙雪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說:“從來沒有愛過。”似乎回答“不愛”顯得不夠“清楚”。

但那道影子卻一動未動。

彷彿知道她會如此回答。

“好,第二個問題,如果你從來沒有愛過我,那麼從今以後,你都不允許再說愛我,你能不能做到?”有氣,有怒,還有決絕,以及決絕之後的孤勇。

能不能做到?

趙雪想像回答第一個問題那樣,脫口而出:能。可喉嚨那裡似是突然間被塞了一團棉花,又好似她的聲帶再次壞了,半天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覺得身子又在抖了,牙齒也在抖,後背被他熾熱的目光盯著,汗涔涔的往外冒……

手機“叮”的一聲響,似一根銀針,將她的身子扎破,跌坐下來,靠上椅背那一刻,才覺有了支撐。

周澤鋮已經離開好久了。

但他問的問題還在棋室裡迴響。

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置頂聊天欄裡有一條未讀:我等你到晚上十點零二分,如果你沒有回覆,我就當你預設了,以後,我便不會再單獨出現在你面前。

趙雪把視線定格在“十點零二分”這幾個字上。

怎麼還有整有零的?

她只當他是打錯了,把十二點打成十點零二。又或者是從拍那張照片的時間來算的,他只給自已留了二十四個小時來處理他跟她的感情。

也是,他工作那麼忙,母親大病初癒,還要去榕園陪老爺子,哪有那麼多時間糾纏在情愛上。

她不也很想快刀斬亂麻嗎?

“能”就一個字,她怎麼就說不出來?打字的話,也只需要四個字母就能組合,她怎麼就打不出來?

最終,她在螢幕上打出一串數字,點了撥號鍵。

許久才被接聽。

他卻沒有說話。

“你在哪裡?”她問。

“南山。”鼻音濃重,不知是因為感冒了還是……

半個小時後,她見到了快要燒成火炭的人。

幸而有楊平在,把他背出來送到了醫院。

趙雪是第一次見到周澤鋮生病的樣子,臉色蒼白,眼窩下一片黑影,嘴唇被高燒燙的沒有一點血色,躺在床上輸液的時候,再看不出他高大的身形。

房間裡很安靜,以至於床頭櫃上的手機響時,把她嚇了一跳。

她認得那串沒有備註的號碼。

接通:“喂。”

對方安靜幾秒,似是在核對是不是打錯了,又似是在分辨接電話的人是誰。

“六哥,是我。”

楊子儒不可置信,“雪兒,你會說話了?”但很快便聽出她聲音有些不對勁,“雪兒,你怎麼了?”

床上的人皺了眉頭,趙雪輕腳出了病房,讓在門口守著的楊平進去看著,她這才讓眼裡的淚落下來,“周澤鋮他病了。”

楊子儒心裡一緊,“他怎麼了?”

“發燒了。”

楊子儒長舒一口氣,很快心裡便酸酸的,周澤鋮發個燒都能把趙雪急哭,而且趙雪會說話了,南城的人不是該過來還願嗎?是還沒來,還是沒通知他?

“嗓子什麼時候好的?”

趙雪太瞭解楊子儒,“昨天,陶醫生說先不讓我多說話,大哥也還不知道。”

“哦。”心理平衡點了,“我明天上午十點到南城,你要來接我嗎?”

“是不是過來籤合同?”上次楊子儒來看她,是過來南城談生意,談完了才去了家裡。

“就不能是特意去找你嗎?”傲嬌的很。

趙雪笑著把眼淚抹掉,“能。”

“這還差不多,等會兒你讓周澤鋮給我回個電話。”末了,還得再損上一句,“什麼身體素質,發個燒都能倒了……”故意的吧。

“哦。”

趙雪心裡苦澀,她知道楊子儒這是預設她跟周澤鋮在一起了,其實不是。

她去南山,是想和周澤鋮再聊聊的。

聊什麼,她也不知道,就是想著再聊聊……

回到病房,周澤鋮正在喝水,床頭搖了上來,人躺的彆彆扭扭:發個燒而已,還辦個住院,被那個楊子儒知道,臉都沒地兒擱了。

趙雪:給你辦住院你不也沒反對嗎?以後還是少跟楊子儒接觸,自虐的毛病都傳染上了。但凡吃點退燒藥,也不至於燒到四十度。

楊平出去以後,趙雪開始忙碌起來。

一會兒去洗手間,一會兒拽著輸液瓶看看上面的字,一會兒看看他扎針的地方有沒有跑水,就是不看周澤鋮。

周澤鋮的目光則一直追隨著她。

等她實在是找不到什麼事做的時候,周澤鋮拿起床頭櫃上的電話,給楊子儒回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有意,一通電話講了二十多分鐘。

收線沒多久,藥水也滴完了。

她出去喊了護士。

直到坐上了車,周澤鋮也沒有和她說一句話。

楊平問趙雪去哪裡,趙雪說去南山。

余光中,她看到周澤鋮勾了下唇,轉瞬即逝。

以前,她覺得周澤鋮是個周全的人,周全到遇到任何事都能自我排解,但她從沒想過他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排解。

今日得見,她心都碎了。

剛剛明明那麼虛弱,跟楊子儒講起生意來,又生龍活虎的把病房當成了辦公室。

就如大哥周全這個家那麼多年,受過多少罪,誰也沒辦法知道的一清二楚,遇到難事的時候,大哥應該也無助過,也病倒過,但出現在她面前時,脊背永遠都直挺挺。

進到別墅,周澤鋮還是不跟她說話。

趙雪也不說話,就那麼跟著他,他去哪,她也去哪,不知不覺中,彷彿啟動了一場比賽,誰先說話誰就輸。

終究,周澤鋮捨不得讓趙雪輸。

在陽臺上點燃煙之前,他對跟上來的人說:“你嗓子剛好,離我遠一點。”

卻是半晌才反應過來這話說的有點問題。

一扭臉,人不見了。

心跳失速的追到大門口,發現楊平的車還在。

如今趙雪出門,除了他接走,楊平都會跟著她,這也是沈家人對他的信任。所以趙雪應該在院子裡。

這會兒,趙雪正在荷塘邊看一叢葉瓣如蘭的綠草。

“這是菖蒲草。”周澤鋮在趙雪身旁蹲下,修長手指把菖蒲草上的落葉撿出來,扔到了垃圾桶裡。“菖蒲非淨水不長,所以這裡的水要保持清潔。”

伴著流水聲,趙雪說:“我們……還是能做朋友的吧?”

周澤鋮對上她那雙溼漉漉的雙眼,微笑,“這是你的答案嗎?”

趙雪低頭,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走,我帶你去小花園看看。”周澤鋮牽了那隻纏著白色絲帶的手,“慢點起,蹲久了腿會麻。”

趙雪借力起身,卻在站起來後,輕輕掙開了他的手。

周澤鋮沒有理會,面上也沒過多的表情。

表情多也沒用,趙雪也不會看。

他抬腳踩上一塊蠟梅花樣的地磚,往花園方向走。

“小雪,在去年端午節之前,我推開過你三次,夏至那天,我最後一次推開你,原因都只有三個字,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會接受我父親的不堪以及造成他那樣不堪的原因,後來我以為你不愛我,再後來我以為你不是全心全意愛我,再再後來我問你到底愛不愛我,你沒有回答我,我便以為你一直都在做戲,所以這一次,我想要一個答案。”周澤鋮忽然停下,站在一個拱門下面。

拱門是個界點。

後面是怡人的風景,前面荒蕪一片,正等著主人去收拾。

趙雪盯著他寬厚挺拔的背,說:“沒有答案。”

周澤鋮把這四個字咀嚼一番,品味著裡面的意思,“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沒有回覆我。”

一句話他停頓了三次,似是在等她隨時打斷他說“不是”,又似是害怕說完以後馬上就有個“是”等著他。

“不公平,對你不公平!”

周澤鋮握住顫抖的手,轉過身,看著離他半米遠的那個圓圓的小腦袋,以前,這個小腦袋是多麼的高傲,而今,卻總是垂的低低,自卑,敏感,明明心裡裝著對方,卻不敢表露出來半分,像極了從前的他,他不要她變成這個樣子。

走過去,一把把那顆小腦袋按在胸前,讓她感受他心臟跳動的節奏,“什麼是公平,我小的時候,父親母親都不愛我,這對我公平嗎?大哥舍掉自已的夢想,舍掉自已的青春,周全你們一家,這對他公平嗎?你和楊子儒被長輩們欺瞞,最終沒走到一起,這對你們公平嗎?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公平?我也不是完美的人,你為什麼要要求你是完美的?小雪,晚上十點零二分之前,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答案……讓楊平帶你回家吧……我就不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