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週六,很普通的一個週末。
一早,趙雪在唐嫂的幫忙下,做了幾樣茶點。
今天,她要去榕園看周毅。
自她出院,老爺子來家裡看過她好幾次,她該去一次園子了。
楊平立在車旁,看到她後,立馬去把後車門開啟掌著。
趙雪從唐嫂手裡接過食盒,彎腰進了車廂。
撲面而來一股蠟梅香。
視線掃過駕駛室,她立時變了臉,就要下車。
“咔噠”一聲,是車門落鎖的聲音,下一秒,車子起步,“我剛好也要去榕園。”
後視鏡裡,小姑娘眉頭緊蹙,貝齒輕咬下嘴唇,恨恨的瞪著他。
前天晚上她已經給他發過訊息,說她不願意,還說她心裡喜歡的一直都是蘇慕遮,以前是找不到他,現在找到了。他本該像以前那樣,被她拒絕後,識趣的不再出現在她面前,但他又死皮賴臉的出現了。
小姑娘想罵他,罵不了---能罵,她不願張口,寫字罵他吧,他在開車,也看不了。
瞪了一會兒,身子往右挪,挪出了他的視線範圍。
“先把安全帶繫上。”他知道她要往車門上靠,說話間,他減了速。
後面一陣窸窣。
在聽到安全帶嵌進卡扣的聲音後,他鬆了一口氣。
他真怕她跟他賭氣。
事實是趙雪不會那樣做---上次她賭氣開車去“罵”周澤鋮,惹了全家人擔心,她在大哥面前起過誓,以後無論什麼原因,都不會再拿自已的生命安全賭氣。
車子行至路口等紅燈時,周澤鋮把車載音樂開啟。
前奏一響,趙雪便知是朴樹的歌---《清白之年》。
她扭臉望窗外,草如茵,柳煙新,目及之處,全是春風吹來的柔情。
似是再多看幾眼,那春風就會把蒙在她心頭的塵土吹散。
可哪有那麼容易?
陷入混沌之前,她聽到幾句歌詞:
你得到你想要的嗎
換來的卻是鐵石心腸
可曾還有什麼人,再讓你幻想
……
而周澤鋮聽得最清晰的是歌曲末尾的幾句:
我想回頭望
把故事從頭講
時光遲暮不返,人生已不再來
……
趙雪再次睜開眼時,車子已經停了,駕駛室的人不知去了哪裡。
從家到榕園,差不多要兩個小時,她睡了這麼久?
解開安全帶,抱著食盒下車,卻發現這裡不是榕園。
周澤鋮正倚在車尾抽菸,聽到動靜,也沒回頭,走去附近的垃圾桶,把煙撳滅後扔了進去。
趙雪站在原地,等著他解釋為什麼把她“拐”來了南山。
“我想跟你聊聊。”他說。
趙雪淡淡瞥他一眼,看向別處。
意思是該說的我都發訊息說了,沒什麼可聊的。
幸而是趙雪從前冷落他的時候多了些,他毫不費力的就讀懂了她的“默語”,但他故意裝作沒懂,把她手裡的食盒接過來,牽住她左手往院子裡走。
趙雪沒有掙扎。
他攥她攥的那麼緊,就沒給她掙脫的機會。
這傢伙跟楊子儒“和平共處”了大半年,竟是把他的霸道給學會了。
又許是他本身就霸道,從前只是在她面前斂去了而已。
院子已經不是去年她來時的模樣了---不知何時被改造成了庭院風的景觀。
推開院門,迎面是框景結構的玄關牆,沿著風雨連廊蜿蜒前行,耳邊是淙淙流水聲,水聲盡頭是一座涼亭,涼亭側面開了一方塘,裡面的荷花已經生出嫩綠色的葉片,小巧的花蕾被深綠色的苞葉包裹著,只等夏天一到,便會競相綻開。腳踩蠟梅花紋飾的花街鋪地,一路進了主屋。
“後面還有個花園,回頭你來安排移種花草。”從進院子開始,他就瞧見趙雪眼裡閃了光。
趁他放鬆,趙雪甩開他,走去了客廳沙發處坐下。
安排個鬼,是誰答應你要住在這裡了嗎?
周澤鋮低頭輕笑。
彆扭的小姑娘,明明很喜歡他設計的景觀。
感受到一道凌厲的目光,他收回了掛在唇角的弧度,把食盒放到沙發旁的置物桌上,坐到她旁邊。
趙雪往旁邊挪了挪,跟他分開半臂的距離,“想聊什麼趕緊說。”她瞪著一雙大眼睛看他。
他也看她。
那眼睛依然溼漉漉,卻沒以前那麼亮了。
能聊什麼?她都不肯說話。
只能……
等趙雪反應過來,她已經被周澤鋮箍在懷裡。
她吸著氣,被迫仰著臉看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眼裡有她渴望的萬水千山,“小雪,我們都不要再壓抑自已的內心了,院子裡的風景那麼好,我們要去欣賞,而不是把自已關在屋子裡,白白浪費這大好的春光……那什麼蘇慕遮,讓他一邊待著去……我知道你心裡還有我,我心裡也從來都只有你,我不再推開你,你也別再推開我了,好嗎?”
她眼睛裡應該起了霧吧。
不然他的臉怎麼會越來越模糊。
不……她不能……
她攥緊左手,想推開他,卻被他胸膛壓住,右手手腕被他輕輕釦住,擱在她心臟的位置。
跟著她的胸口一起起伏。
心跳的厲害,擂鼓一般作響。
她還是覺得不能,可她根本掙不脫。
那滾燙的氣息就要覆上她的唇時,她開口:“放開我。”
兩人同時頓住。
都是第一次聽到她聲帶恢復後的音色。
沒有以前那麼低沉了,但還在煙嗓的範疇。
好聽,周澤鋮覺得。
他鬆開懷抱。
他本就沒想過再強吻她,所做一切只為逼她說話。
趙雪起身要走,被周澤鋮拉住,“小雪,要是不愛我,為什麼會記得我的生日?又為什麼要把我的手機和騎行服帶去北城?”
她回頭看他。
他知道她要讓他鬆手,他不松,他想知道答案。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勾起唇角,“我要是愛你,怎麼會去北城跟楊子儒同床共枕?還是念念沒跟你說前幾天她六叔來了,是睡在我房間的?”
周澤鋮渾身一震。
在她又要趁機甩開他的手時,他清醒過來,手攥的更緊了,眉一挑,“是嗎?那蘇慕遮又是怎麼回事?”見趙雪唇角的笑僵了一下,他繼續道:“你說你找到他了,他在哪?”
趙雪跳過蘇慕遮,答了他第一個問題,“我不僅記得你的生日,我們這些人的生日我都記得,這不代表什麼……我在北城,總會有給爺爺奶奶掃墓的時候,所以就帶了深色衣服,走的時候太急,不小心把你的騎行服裝進行李箱了,結果到了北城,楊子儒一直跟我形影不離,我沒機會把你的衣服扔掉,我出事那天,剛好要穿深色的衣服,就趁機把你的衣服裝進了包裡,去洗手間,原本是要把你的衣服丟掉的……至於手機,我裝進了騎行服裡,是想著把你的東西一次性還給你……”
她眼裡的霧更濃了吧,濃的就要化成水。
她從來不曾想過周澤鋮會逼她到這個地步,那時候,她們愛的最深的時候,他都放過她了……愛的能有多深呢?也不深,兩人在一起的時間統共也就幾天,不然他怎麼會放過她?她又怎麼會那麼決絕的離開他?
“小雪,別哭……”他把人攏進懷裡。
然自已也溼了眼眶。
瞧他把人逼的,小臉通紅,說的話前後矛盾,牽強附會,漏洞百出。
她忘了在北城時,楊平是一直跟著她的。
“好了,不說了,你嗓子剛好,先不要說太多的話。”他大掌輕撫她背。
肩頭有什麼東西掉落,洇溼他的衣衫。
耳邊一陣哽咽,“周澤鋮……我們回不去了……求你,放過我……”
無論她有沒有實質性的跟楊子儒在一起,在所有人看來,她們是在一起過的,而且,她現在是個廢人……
懷裡的人渾身顫抖,牙齒也在顫,那是內心的孤獨和無助在顫抖。
她肯定不知道她即將要走的路會有多坎坷,就像她當初決然的離開他孤身一人往前走,不會料到差點就死在了路上……
所以他不會再放手了。
“不……我不放……”長大以後,周澤鋮從來沒在人前哭過,然此刻,他在趙雪這兒,哭的像個孩子,“我們一起。”
一起面對一切。
……
周澤鋮輕輕關上臥室門,又輕腳下樓。
先讓人送菜過來,又給爺爺打去了電話。
老爺子知道兩個人都不過去了以後,起先還很失望,後來反應了過來,高興的說:改天再來,改天再來。
收了線,周澤鋮去了庭院抽菸。
他想聽大哥的,把選擇權交到趙雪手裡,也想聽陳璟的,等她身體上和心理上的傷痛都好了,可他抵不住日日對她的思念,也只夠有耐心等到她身體恢復。
身體的痛有藥石可醫,心裡頭的傷想要好,得自已硬扛。
他哪裡捨得?
趙雪被他抱到了二樓,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閉眼休息。
她是想走的,許是淚眼模糊的樣子走去哪裡都不好交代,又許是回到了哪裡都一樣,所以留了下來。
可他也只能留她一時。
雖然他已經確定趙雪是還愛他的---人的本能反應不會說謊,今天是他第三次試探她,錯不了,但若是她一定要口是心非,他也沒辦法再逼她。
今天他沒經過趙雪同意,就帶她來了南山,要是被沈華勳夫婦和大哥知道,他以後就休想再見她了。
他該怎麼辦?
面對趙雪,他總是會束手無策。
有一個人也許知道該怎麼辦。
吃過午飯,他把趙雪送回家,去了跟蘇鈺約好的地方---茶舍。
本來蘇鈺要在君悅會所跟他見面的,他拒絕了。
君悅會所是蘇鈺的產業,但他不想喝酒。
想清醒的解決一些問題。
也虧的沒喝酒,不然蘇鈺就把“這事好解決啊,把她按到床上就行了”這句話說出來了,趙雪是妹妹,跟親妹妹一樣,他不能說這樣諢的話,“你之前不是做的挺好的嗎?繼續那麼做就行了,小雪是吃軟不吃硬的人,既然你已經知道她的心在你這兒,你急什麼?”
周澤鋮把喝了一半的茶放下,“我不想讓她心裡那麼苦。”
蘇鈺看他,“那些年,我們也不想讓你心裡那麼苦,有什麼用呢?”
周澤鋮一怔,旋即茅塞頓開。
話題就此轉開,“你跟那個女明星,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句話像是會燙人,蘇鈺登時起身,離他一段距離,警惕道:“你約我來到底是幹什麼?”
周澤鋮蹙眉,“我就是問問,你以為我願意管你那些爛事啊。”他本就已經焦頭爛額了。
“欸,請注意措辭啊,什麼叫爛事,只許你跟小雪是真愛,我就不能有真愛了?”蘇鈺不悅。
周澤鋮不理他。
慢悠悠喝了幾杯茶,站起身準備離開。
被蘇鈺拉住,非讓他把問題回答了才能走。
周澤鋮被氣笑,“我覺得你跟那個女明星不合適。”頓了下,一掌拍在他肩上,“倒是跟阿旭很般配。”
前些日子,每天都有人到家裡探望母親,趙芳兵和李靜姝去的最勤,免不了的會聽到一些關於蘇鈺和沈文旭的事。
蘇鈺一把打掉他的手,眼睛瞪的似駝鈴,“全天下女人都死光了還是隻有沈家有待嫁的姑娘,幹嘛都要把我跟沈文旭往一塊兒湊,再說,她沈文旭不是馬上要嫁到加拿大做洋媳婦了嗎?瞎湊什麼啊……還有,她也不是姑娘,老黃花菜了。”
聽著像是有股酸味在裡頭。
周澤鋮笑,“你要是能提前把她娶了,她就做不成洋媳婦了。”
蘇鈺把他扔了出去,“以後你跟小雪的事,不要來找我。”
他硬是扒在門框上回了一句:“放心,不會來找你了。”
蘇鈺走在後面罵,他在前面笑。
手機響了。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顯,直接結束通話。
“誰啊。”蘇鈺見他突然就沉了臉,掃了一眼他手機螢幕。
“騷擾電話。”
“打騷擾電話的是個女的吧?”蘇鈺意味深長的看他。
小小的報復心是有,但更多的是認真推測:一般人的電話進不來他的私人手機。
周澤鋮瞧著他一副賤樣,眯眼笑:“嗯,是阿旭。”
“瞎說,沈文旭的手機號尾號就不是……”
“不是什麼?”
蘇鈺一愣,氣呼呼說:“你以後少在我面前提沈文旭,一提她,我腦子就要不轉彎,晦氣!”
說完,越過他走到了前面。
周澤鋮嘴裡笑著,手上把剛剛那個號碼拉到了黑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