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號,西方情人節。
午飯後,趙雪跟父親“說”她想出去走走,沈華勳允了。
說是走,其實就是坐在車裡,看她許久不曾見到的熱鬧。
楊平問她想去哪裡,她拿出大哥買給她的手賬本。她的右手能寫字了,寫的歪歪扭扭:港城,書店。
這四個字,換了給別人看可能是一頭霧水,楊平只瞧一眼,就懂了。
“小雪,我們晚飯前趕回來。”知道趙雪在家裡待不住,沈文熙去北城前,把楊平留在了南城。
上次的意外,任何人都沒受到責難,包括楊平,但不責難,不代表他不自責。
出門後,他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趙雪點頭。
三點十分,車子停穩在書店門口的泊車位。
楊平和陶醫生跟著趙雪一起上了二樓,找了個既不打擾到趙雪,又能看到她的位置坐下。
卻見趙雪拿了一本書,並沒有開啟看,只安靜的坐在那裡,看窗外。
楊平望著趙雪,良久,低聲問陶醫生:“她最近一直這樣嗎?”
陶醫生沉吟,不答反問:“這個地方……對小雪有特殊意義嗎?”
楊平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因為蘇慕遮還是周澤鋮。
陶醫生微微蹙了眉,默了會兒,她說:“小雪很堅強,也很樂觀,每天的康復訓練她都積極配合……她應該是在想事情。”她明白楊平的擔心。
兩人安靜下來。
一個女人拿了本書,坐到了趙雪對面。
楊平臉色一變,霍然起身,快速走到趙雪身旁。
女人正在給趙雪做自我介紹,“你好,我叫葉靜伊。”看到楊平冷冷的看著他,她微微一笑,把視線轉回到趙雪淡漠的臉上,繼續道:“是我給你二哥提供的線索……還有嚴妍,也是我提供的線索……”
說著,她看了眼楊平。
卻發現楊平並沒有想要阻止她的意思。
趙雪臉上也未起任何波瀾。
似是明白了什麼,她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淺色瞳孔驟然緊縮,“陳楠嘉,是我讓她故意接近你的,就是她太不爭氣了……陳錚也太傻……都是因為嚴妍,她該死……”忽的,她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底色卻仍是痛苦和憤恨,“可是文熙,你不是最疼你這個小妹妹嗎?為什麼還要保嚴妍……因為一日夫妻百日恩嗎?那我為了你做的那些事,又算什麼……”
“葉小姐。”楊平打斷她。
葉靜伊抬眼看他,唇角噙起些笑意,“你去給沈文熙彙報吧。”聲音冷冷,楊平比她更冷,“你放心,我不會跟他說一個字。”他怎會不知道她笑容背後的別有用心。
葉靜伊一愣,旋即笑了起來。
二樓除了她們幾個,並沒其他顧客,很空曠,襯得笑聲有些恐怖。
笑了一會兒,她起身離開,幽魂一般。
趙雪繼續看窗外。
彷彿剛剛的一切不曾發生過。
在北城養病的那些日子,大哥把所有瞞著她的事都告訴了她,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字:愛。
嚴妍愛大哥,愛到跟蹤他到北城,誤以為她是大哥的女朋友,找人打了她,嫁禍給蘇南的前女友,並利用職務之便,坐實她的罪名。
葉靜伊和嚴妍曾經是閨蜜,後來又是同事,兩個人愛上了同一個男人,葉靜伊也誤以為她是大哥的女朋友,讓表妹在學校裡破壞她的名聲,也是因為職務之便,知道了嚴妍的惡行,陳楠嘉是葉靜伊曾經資助過的一位貧困生,葉靜伊本是想讓陳楠嘉把嚴妍的惡行傳遞給她,卻是陳楠嘉是實實在在把她當好朋友,騙葉靜伊說已經說了,直到沈文熙和嚴妍結了婚……
陳錚是個花花公子,父親是南城市前任市長,半年前剛落馬,因為愛而不得,所以變得花心,又因為知道他為何會愛而不得,所以才瘋狂報復,他愛而不得的人,是葉靜伊……最後得到了,才發現,他愛錯了人……
前段時間,她讀了史鐵生的《我和地壇》,在一個小篇章裡,史先生引用過三毛的一句話:
愛如蟬,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錯。
陳楠嘉的朋友圈,曾經發過這樣一句話。
愛沒有對錯,然為愛傷及到他人便是錯,知道錯了還一意孤行,是大錯特錯。
她慶幸,她愛的人,都沒有再一意孤行下去……
早上的時候,她看到陳楠嘉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圖片:她和她男朋友相偎在一起,面前是一張餐桌,餐桌上有一個用車厘子擺成的“心”上,她們的視線定格在那顆“心”上。
沒有文案。
幸福,本來就不是特定的詞語可以詮釋得了的,它是一種感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她給她點亮了一顆小紅心。
她希望她以後也會有這樣幸福的時刻。
會有嗎?
蘇慕遮跟她說:會有的。
對,蘇慕遮回來了。
她慶幸,當初那個QQ號她還留著。本是想像史先生那樣,給自已找個“地壇”---她想把蘇慕遮的郵箱當作“地壇”,便把新寫的讀書筆記發了過去,沒想到隔了幾天,她竟然收到了他的郵件。
他說他戀愛了,又失戀了,問他過的好不好,有沒有談戀愛,還有沒有繼續寫讀書筆記。她回覆說戀愛了,但和他一樣,也失戀了,並不曾斷了寫讀書筆記的習慣。他再回復時,是一篇讀書筆記,沒有其他多餘的話,像從前那樣。
彷彿他從未離開過。
天濛濛的下起了小雨,楊平讓她先在門口的等著他去車裡拿傘,趙雪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
這點雨,淋不溼衣衫。
準備上車時,她看到不遠處有個小姑娘在賣花。
今天是情人節,大街上隨處能見到賣花的,但大多是玫瑰花,只有這個小姑娘,賣的是蠟梅花。
是澳梅,火紅火紅的。像愛人的心,熾熱濃烈。
港城溫度高,到了這會兒,蠟梅花已是蔫蔫的。
自然的,不會有人來買了。
楊平看了眼趙雪,那雙又大又溼的眼睛,進了許多的光。陶醫生先他一步走到小姑娘跟前,微笑著說:“小妹妹,這些花我們全要了。”她知道今天的花會比平時貴,摸不準小姑娘的蠟梅花賣什麼價錢,索性從錢包裡拿了五百塊錢。
小姑娘不怯不懦,聲音亮亮:“您給我一張就好。”說著,從挎包裡拿出一張五十元面值的紙幣,遞給陶醫生。
陶醫生笑著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拿了一張紙幣和她交換。
看著花束到了趙雪懷裡,小姑娘仰起小臉看趙雪,“姐姐,你知道蠟梅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趙雪搖搖頭。
她那麼愛蠟梅花,怎麼會不知道它的花語呢?就是覺得小姑娘很可愛。
小姑娘笑容燦燦,臉頰被微涼的空氣激出淡淡的紅粉,“驚鴻一瞥是你,西窗剪燭是你,金風玉露是你,心愉於側是你。”
趙雪怔了一下。
忽的,她四下看,似要在匆匆的行人中,尋到那個頎長,孑然的身影。
沒有……
六點鐘的時候,車子到了沈宅地下車庫。
楊平下車後,替趙雪掌著車門,趙雪抱著火紅的蠟梅花下來,有一輛車從她眼前疾駛而過……
進門,唐嫂看到趙雪臉上笑盈盈的,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
接了趙雪懷裡的花,她笑眯眯說:“小雪,晚上有醬方肉吃。”
趙雪臉上的笑更大了,給唐嫂豎了個大拇指。
除夕時候,唐嫂跟著陳煙凝學了做醬方肉,前些時候,她老是聞到有醬方肉的香味,可每每在餐桌上,又沒見到。
許是今天出師了。
“對了,先生和夫人去榕園了,說是過幾天再回來。”唐嫂讓趙雪先去餐廳吃飯,她去二樓把蠟梅花插起來。
趙雪看楊平,眉尖皺著。
楊平說:“老爺子沒事。”
趙雪點頭,往餐廳走。
醬方肉被唐嫂燉的軟爛,鹹甜適中,入口即化。
他也給她做過一次醬方肉,味道也很好……
晚上,趙雪正在看書---看的《資治通鑑》,蘇慕遮說下一篇讀書筆記寫《資治通鑑》,她不怎麼喜歡看歷史類的書籍,有點頭大,吃過飯就開始看,幾個小時過去了,才看了十幾頁---《資治通鑑》有一萬多頁,手機“叮”的響了一聲。
換做以前,她是不會理會的,這會兒,反倒成了可以把書放下的理由。
她拿起手機點開訊息,是楊子儒發來的:雪兒,指導一下。
後面跟著一張圖,是他畫的海棠花。
原本她是要畫一張海棠花送給楊子儒做生日禮物的,結果只畫了三分之二……楊子儒說,剩下的他給補全。
練了大半年了,還在練。
前幾日,她發訊息給他,說等她手好了,她再畫一幅送給他,他偏不。
還是那個不肯認輸的楊六六。
她脫離危險後,他進到ICU 看她,她不會說話,只用眼睛看著他,他說:好。
只一個字,卻包含了千萬句。
而這千萬句,他不會說出口,因為他不是個會認輸的人,但他知道,她能懂他的心。
趙雪緩緩移動並不靈活的拇指和無名指,把圖片放大,看了會兒,給出了評價:差強人意,正面的花瓣要再圓潤一點。
楊子儒很快回復:好。
她看著那個字,點了視訊通話,把手機擱置在手機架上。
鈴聲響了一會兒,楊子儒才接通。
畫面裡,趙雪正手握鋼筆,在寫字,慢慢的,一筆一畫,橫不平,豎也不直。
手上纏了一條白色絲帶,絲帶上有一朵蠟梅花,那蠟梅花下面……
他紅了眼眶,卻在趙雪看過來時,眉眼彎起喜悅的弧度。
她寫了兩個字:六哥。
他等著她繼續往下寫,兩分鐘後,後面的一段話被她寫了出來:你晚上吃的什麼?唐嫂做了醬方肉,很好吃。
她看著他在笑,眨了眨眼睛,用手指點了點臉頰。
楊子儒會意,說:“嗯,吃胖了。我晚上吃了酸筍藕帶,番茄牛肉丸,蝦仁蒸蛋,蒸鱸魚,山藥鴿子湯,還有一碗米飯。”
頓了下,他說:“雪兒,我去畫畫了,先不跟你說了。”
趙雪點點頭,微笑著把影片切斷。
也就幾秒鐘的功夫,楊子儒已經淚流滿面。
沈琮打過來電話時,他緩了好一會兒,才接通,但還是被沈琮聽出來了。
“六子,沒事吧?”
半晌沒聽見聲音,沈琮急了:“楊子儒?”
“沒……噝……腿……麻了。”他的腿真的麻了。
沈琮鬆一口氣,說:“又畫畫了?不是我說哥們兒,咱沒那畫畫的天分,就別硬畫了,來我這喝……茶。”他本是要說酒的。
“我不去,太遠了。”楊子儒單手撐著畫案桌,慢慢挪到旁邊沙發上坐下。
沈琮撇嘴,“我倒是想去你那,你丫的都不讓我進你家門。”
楊子儒:“今天情人節,你來我這幹嘛?”
沈琮:“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
“艹。”楊子儒低罵一聲,好氣又好笑,“滾滾滾……”
沈琮笑,“來吧,就差你了。”
腿恢復血液流通,楊子儒站起身,用肩膀夾住手機,邊收拾畫案桌邊說:“沒女人我就去。”
沈琮說:“只有一個玲子,算是個女人。”
楊子儒趕忙把手機拿下來扔到桌子上。
卻沒聽到預想的沈玲的河東獅吼。
他蹙了下眉。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沈琮接著道:“還有三哥,陳璟。”
楊子儒瞭然。
他早看出沈玲跟陳璟不對勁了。怪道變得矜持了,被罵到頭上都不反擊,“好,我馬上到。”
換衣服的時候,他從櫥子裡拿出一條腰帶,趙雪買給他的。
都繫好了,他又解了下來,換了一條。
視線掃過一個白色的旅行箱,他頓了一下。
趙雪出事後,他一直在老爺子那住,年後,他才搬了回來。行李箱是趙雪的,除了她出事那天穿的一套黑色衣褲,裡面裝的都是之前他送給她的衣服。
她回來北城,原本是要跟他共度餘生的,而今,成了她是來還他的東西,還他的情。
她那,再沒有屬於他的任何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