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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平安

2019年2月4日,除夕。

時隔兩年,沈,周,蘇三家再次齊聚沈家。今年還多了兩家人,北城的楊家和蘇城的陳家。

吃過午飯沒多久,廚房裡又開始熱鬧起來---各家派了代表,在年夜飯上展出各家的拿手菜。

棋室裡闃靜如深林幽谷,偶爾有幾聲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似玉珠落玉盤,清清脆脆。

趙雪眉尖微微蹙起,眼睛凝視棋盤,右手去拿棋子。

陳璟眼瞧著一朵開在白色絲帶上的蠟梅花在棋罐子裡顫顫巍巍,一顆心提在了半空中,待棋子準確無誤的落在棋盤上,他才緩緩鬆開一口氣。

趙雪每去拿一次棋子,他的心都要如此提起放下一次。

隔壁茶室裡的楊子儒也是這般。

周澤鋮坐在楊子儒的對面,安靜地斂眉喝茶,耳聽著周圍長輩們低聲的談話。

一陣歡快的手機鈴聲響起:

昨天一筆勾銷吧 明天儘管來吧

我什麼都忘了 赤裸的像天堂

……

周澤鋮把茶杯放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把手機鈴聲音量調到最小,說了聲“我出去一下”,眾長輩點頭後,他起身離開。

漸小至無且熟悉的鈴聲把楊子儒的視線從棋室拽了回來。

趙文徵瞧他一眼,也站起身,說:“我帶著六子去逛逛花市。”

“去吧。”說話的是楊定北。

沈華勳目光點過楊子儒,到趙文徵臉上,“記得六點鐘趕回來吃團圓飯。”

趙文徵和楊子儒同時點頭說好。

茶室裡又安靜一會兒,楊定北開口:“希望明年這時候,我們還能再聚到一起,就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捱到……”

去年八月初,楊定北生了一場大病,那會兒,趙雪剛脫離生命危險不足一天。一直到了十月份,身子才慢慢好了起來。

“能,到時候我帶著孩子們一起去您們府上熱鬧。”周毅笑看著楊定北和楊忱。

楊忱是楊子儒的姥爺。

“要的,往年北城那裡湊足了也才七口人。”楊忱這是把老太太和趙雪也算了進去,“這幾年也就五口人了。”楊忱臉上帶著笑,心裡卻是各種滋味翻過來湧過去。

“姥爺,往年哪是七口人,明明八口。”

楊忱一愣,看向說話的人,“瞧瞧,把我文熙給漏了,真是老糊塗了。”

沈文熙笑著,起身給楊忱斟茶,“有兩年沒去給姥爺磕頭了,姥爺可不是要把我忘了。”

茶室裡一陣笑。

“日子定下沒?”楊定北輕聲問沈華勳。

沈文熙瞧了一眼臉色微變的父親,說:“爺爺,我跟石楊不打算辦婚禮。”

聞言,其餘幾個長輩皆蹙了眉,看向沈文熙。

石楊挽了沈文熙的胳膊,微笑著說:“是我不想辦,今天除夕,本就是迎新的日子,您們就當今天就是我跟文熙舉行婚禮的日子。”

沈文熙大手覆在石楊手背上,溫柔看她一眼,轉頭對長輩們說:“本來這個環節是排在了年夜飯後的節目單裡給您們一個驚喜的,她倒是先沉不住氣了。”

石楊紅了臉,英氣的眉眼裡此刻都是嬌羞,“高興嘛。”

周毅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腰背又挺了一挺---本就坐的很板正了,問:“石首長今晚會過來?”

這話本是問句,卻帶著肯定的口吻,還有一絲激動。

沈文熙點頭,“岳父去基層慰問過,就會跟岳母一起過來。”

話音落,茶室裡立刻有了緊張的氣氛。

卻是石楊霍然站起身,喚了聲“文熙”,一眾人的心從嗓子眼立時就要蹦出來,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盛著黑子的棋罐跌落在地,是趙雪這方的棋子。陳璟要幫著撿,趙雪不讓。

沈華勳臉色一變,就要起身。

“爸,我去。”沈文熙先站了起來。

然他過去了,趙雪也不讓他幫忙。

撿起一顆放進棋罐裡後,她微笑看他,那雙又大又溼的眼裡閃著光。

他讀懂她的意思:大哥,你看,我可以的。

心裡頭似是被什麼東西猛的刺了一下,疼的他眼裡霎時溼了一片,“不急,慢慢來。”他輕聲說。

趙雪點頭。

繼續撿拾剩餘的棋子。

沈文熙安慰的看陳璟一眼,示意他不要自責。

怎麼能不自責,他只顧著想下一步怎麼讓著趙雪又不能被她給瞧出來了,沒看到趙雪一顆棋子撿了半天沒撿起來,棋罐隨著她的動作慢慢往外移,最終失去平衡,掉落在地。

家裡會下棋的小輩就只有他和周澤鋮,周澤鋮不會過來同趙雪下,他便被委以了“重任”。

他卻沒擔好。

一陣蠟梅香飄來。

趙雪第一個扭頭看門口---她總能在第一時間嗅聞到哪裡有蠟梅花。

“北城的玲子小姐讓人送來的。”唐嫂抱著一大束蠟梅花走進來,笑眯眯問趙雪,“給你放在書房養著吧?”

趙雪怔了一下。

玲子送的?怎麼沒和她說。

沈文熙替她答了:“就放書房吧。”

唐嫂轉身去了趙雪房間。

“要不要去休息一會兒?”沈文熙輕輕握住一隻纏著白色絲帶的手,“我來收拾。”

趙雪抬頭看沈文熙,搖搖頭。眼裡帶著恐懼。

沈文熙笑了,笑的有些心酸,“那就去看會兒書,嗯?”

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可不是聽見床就發怵。

趙雪點頭,由著哥哥扶她起來。

陳璟蹲下身子去撿棋子。

“大哥。”周澤鋮走進來,微笑看趙雪一眼,然後看向正扶著她往門口走的沈文熙,“北城那邊來訊息,飛機已經起飛了。”

“嗯,我這就去準備。”

沈文熙轉頭看趙雪,趙雪也在看他。

“你去忙吧,我看書。”她眨眨眼。

周澤鋮隨沈文熙離開。

陳璟把棋盤收拾好時,趙雪才堪堪走回了書房。

九點鐘的時候,一眾人從沈家散去。

能喝酒的,在席間都喝了酒,趙文徵喝的多了些。

在機場吹了會兒風,話也跟著多起來:“真以為來個這樣的大團圓,就是圓了小雪的心願了?她現在都不能說話了,你們怎麼就知道她心裡是這麼想的……好好的一個人……會彈琴,會下棋,會寫字,會畫畫……現在卻連拿筷子吃飯都不能了……還……還傷了……奶奶要是知道了……要是知道了……她該多……多難過……”

陳玄在前面開車,周澤鋮坐在趙文徵旁邊。

都默不作聲。

沒人阻止他,讓他不要再說了。

因為每個人的心,都已經疼的麻木了,再疼,也就感覺不到疼了。

而且,這樣的疼只能靠著罵人來排解。

可究竟要去罵誰?似乎人人都該罵,但似乎人人又都沒有錯。親情沒錯,愛情也沒錯。那該罵誰?

世人常說這世上沒有後悔這條路可走,其實不是我們無法回頭,而是即便重回到過去,我們還是會那樣選擇。

本來趙文徵是要坐沈華勳那輛車的,他非要坐周澤鋮的車。

周澤鋮明白,他這是想找個地方發洩。

趙雪不願意看到家裡人為了她傷心,難過,所以所有人都當她是得了一場感冒,該工作的工作,該談笑談笑,都默契的不去聊到她。

不聊,不代表心裡不去想……

都說很思念一個人時,那個人便會出現在夢裡。

可趙雪在醫院治療那半年,周澤鋮從來都沒有夢到過趙雪。

反倒是她出院了,他日日夢到她。

趙雪是臘月二十三那天回的南城。

昨天夜裡他才從北城回來。

“我讓小廚房再給你下碗麵,你吃了再睡。”周毅進來周澤鋮的房間,見他洗了澡坐在床沿上,發上的水像串珠一樣往下落,他也不拿毛巾擦,只呆呆的看著床頭櫃上的那個精巧的小香爐。

年夜飯,周澤鋮沒吃多少。

人太多,分開了兩桌坐,他沒坐在趙雪那一桌,卻能看到她是如何拿著筷子倔強的夾菜,額前的碎髮都被細汗打溼了。

“好。”周澤鋮抬頭看爺爺,微笑,“海鮮麵,一大碗。”

陳玄在外面聽到,去了小廚房。

周毅默了默,說:“小雪身邊有負責給她做康復訓練的醫生,她會好的。”

周澤鋮眸子一閃,垂下眉眼,“嗯。”

周毅站著看了他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

大年初七,北城機場。

周澤鋮穿一身商務正裝,外面套一件黑色羽絨服,遠遠的,他瞧見了陳璟。

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走近,陳璟接過他手裡的行李,笑燦燦說:“歡迎回到北城。”

周澤鋮挑眉,“考慮做我的秘書嗎?”

陳璟頭搖的像撥浪鼓,“不要。”

周澤鋮恍惚了一下,陳璟這模樣,很像趙文徵,但自趙雪出事後,他就變了,一夜之間,變成了大人---雖還是工作狂,但不再眼裡心裡只有工作,開始跟大哥一起分擔家裡的各項瑣碎事務。

“你說你又不做我秘書,跑來接機做什麼?”他好笑的看著陳植,璟不會又是……”

“沒有……”陳璟拉著行李箱往前跑。

頭也不回,像是後面有狼在攆他。

不過,最近一段時間,他時常被狼攆,時常感慨:女人如狼。

陳璟身邊不缺女人,但他一直沒有結婚的心思。陳家上下都很著急,千挑萬選了好幾個中意的姑娘,逼著他去見,陳璟倒也很配合,就是因為配合,才被攆了。

有個姑娘叫杜靜如,很中意陳璟,追他追的緊。

在車上,周澤鋮勸他,“你可以試著跟她交往一段時間,說不定就成了一段好姻緣,你看大哥,就是大嫂追他追的緊,倆人就成了,現在是大哥整日裡念著大嫂……”

“這話要是爺爺讓你說的,你可以閉嘴了。”本來是來他這躲清淨,卻是進了佛堂,唸經唸的他頭痛。

周澤鋮真的閉了嘴,把手機開機,給家裡人報平安。

在他的“平安”兩個字上面,還有許多個“平安”。

趙雪在醫院治療期間,沈文熙每天晚上八點鐘都會準時在“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裡報平安---趙雪平安,他也要求其他人報。

他們的工作經常的要各地跑來跑去。

車廂裡霎時安靜下來,陳璟反倒不自在起來,看了眼後視鏡,他說:“我就是還想再玩幾年,不想被婚姻束縛了。”

隔了五六秒,周澤鋮才發出聲音,不過他只簡單的嗯了一聲。

那些話沒有任何人要他說,是他自已想說。

這世上,總是會出現你視若珍寶的東西,在別人那卻如敝履一般。

以前他是後者,而今,他把婚姻視若珍寶。

但他不知道他命裡有沒有婚姻。

“三哥。”陳璟現在也跟著南城那邊的小輩這麼喊。

“嗯。”

“你那裡還有多餘的房間嗎?”這話有點明知故問。

周澤鋮哼了一聲,說:“要是陳玄讓你住我那監督我,你可以閉嘴了。”這次回來,他沒讓陳玄跟著,理由是他該談戀愛了,跟著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沒時間跟女孩子約會。

一語中的。

陳璟瞪圓了眼,狡辯道:“我是怕你晚上遇見鬼,害怕。”

周澤鋮搖頭笑笑,“我那房間是有,都是單人間,我怕你住著不適應。”

“適應適應,我現在就想過一陣單身的生活。”

“……”

過了路口,陳璟邊調轉車頭,邊唱起了歌:

昨天一筆勾銷吧 明天儘管來吧

我把什麼都忘了 赤裸的像天堂

“欸,你要去哪?”

“去我家拿行李啊。”

“……”

這天夜裡,周澤鋮沒再夢到趙雪。

但夢境是一樣的。

原先打在趙雪右手上,肚子上的子彈全都打到了他的身上,他肚子上的窟窿似泉眼一般,咕嘟咕嘟的往外冒著血,很快便把那件騎行服染透……

他希望子彈是打到他身上的。

是他為了“監視”趙雪,把他那部有定位的手機給了她,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手機裝進騎行服帶去了北城。

就是靠著定位,他們才用最快的時間找到了趙雪……他們太快了,所以沒有啟用B計劃,直接包圍了關磊……關磊手裡有槍……趙雪去了北城後,他便沒看定位了---定位定的都是她和楊子儒在一起的地方……

昨天,再也不能一筆勾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