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接到大嫂的電話時,她正和楊子儒在吃早餐。
早餐是楊子儒點名要吃的蔬菜瘦肉粥。
楊子儒跟趙雪離得近,聽到大嫂的話,臉色變了一變。
昨晚上趙雪剛給石楊說了,今天他也去墓地。
趙雪只瞧他一眼,便瞧到了他心底裡,拿起他面前被他吃了個乾淨的空碗,又幫他盛了一碗粥,說:“昨晚上我做夢夢見奶奶了,我跟她說今天會去看她,等會兒你陪我去。”
這兩日,楊子儒都睡在趙雪房間。兩個人一個在床的左側,一個在床的右側,中間隔著半米的距離。
就那樣靜靜地躺著聊天,聊以前,聊現在,聊未來,聊到趙雪睡著……黑暗中,楊子儒聽著趙雪細細的呼吸聲,慢慢也就睡著了……
但一個晚上,他總要醒個好幾次。
從趙雪回來的那天開始,他就一直是這樣的狀態,心裡本該越來越踏實的,卻是越來越心惶惶,不得安眠。
明明她就睡在旁邊,他卻總覺得她隨時就會不見了。
明明她不止一次地說她不會離開他……
他勉強一笑,說:“好。”
卻是剛剛吃著還滿口溢香的粥,這會兒已然沒了滋味。
只喝了兩口,他便放下調羹,抽了紙巾揩嘴。
趙雪略皺了下眉頭,輕聲問:“是不是太難吃了?”上次做好粥以後,她沒來得及嘗,這次她嚐了嚐,還好。
楊子儒溫柔看她,目光緊緊黏著她,“……好吃。”
窗外的雨漸漸地小了,昏昏暗的光線中,趙雪的小臉細白柔婉,粉唇似海棠花瓣一般,他眸子一黯,低聲說:“昨晚吃的有點多,胃有點不太舒服。”
“不舒服?”趙雪心頭一抖,側了下身,手覆到他胃那裡,焦急問,“什麼時候不舒服的?疼嗎……啊……”
她幾乎是撞進了楊子儒的懷裡。
堅硬胸膛砸的她腦袋嗡嗡,掙扎一下,是徒勞,他抱的緊緊,在她耳邊說:“雪兒,你還沒告訴我你給我們孩子起的名字呢。”
“……”昨晚她們都聊了些什麼,她都已經記不清了。
好像是聊到了孩子。
楊子儒沒聽到她回答,自顧說:“男孩叫昜昜,女孩叫和和,怎麼樣?”
趙雪沉默一會兒,閉了閉眼,小心翼翼的輕輕的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緩緩抬起手臂,掌心撫摸他後腦處只冒一點尖尖的寸發,說:“叫睦睦吧。”
楊子儒低聲喚了幾遍,問:“哪個mu?”他以為是“愛慕”的“慕”。
趙雪唇角勾起一抹柔軟,說:“父慈子孝,夫妻相敬,兄友弟恭,和和又睦睦。”
楊子儒聽了,心裡歡喜的不得了,手扶她手臂,將兩人分開些距離,笑燦燦說:“那就女孩叫和和,男孩叫睦睦……”
頓了下,他又說:“你得給我生兩個。”
趙雪嗔他一眼,把剛剛他吃了兩口的粥往他面前推了推,說:“先把身體養好。”
楊子儒痞痞一笑,湊到她耳邊低聲說:“生孩子,跟胃好不好沒關係。”
他本以為趙雪會羞的“呸”他一聲,也準備好了接她的拳頭,趙雪卻斜睨著他,說:“到時候你胃疼疼死了,那就有關係了。”
楊子儒一愣,“呸”了一聲,拿起調羹大口大口的喝粥。
趙雪看著眼前跟個孩童一樣的男人,心口湧上萬千的酸澀。
酸澀積滿,悶的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越過他頭頂,她望向窗外。
雨下的細細密密,霧霧濛濛,倒有點像南城的雨。
初到南城時,她討厭極了總也下個不停的雨天,後來去了國外,她反倒喜歡上了下雨天,喜歡了,自然就會時常想念南城的雨。
人,都是會變得……
但無論怎麼變,也還是有不變的東西刻在心裡。
併為了守護它,傾其所有……
飯後,楊子儒去洗碗,對跟在身後的趙雪說:“要不,明天再去看奶奶?今天我們去姥爺家,順便問問姥爺你工作的事,你的材料交上去也有兩日了,該通知你面試了……不過面試也就是走個流程……”
他要工作,不能一直陪著趙雪,她一個人待在家,定要覺得悶。
之前她準備材料準備的極認真,所以儘快把工作安定下來是第一要緊。
姥爺院子裡的荷花應該開的很好了,那些年,趙雪除了喜歡跟他在荷塘邊乘涼,還喜歡坐在塘邊的亭子裡臨畫。
昨晚上趙雪說碗蓮喜陽,日照時間要達到六個小時以上,花開的才漂亮。再有一週就入伏了,要找個各方面都很滿意的房子得需要點時間,他想先把碗蓮養在姥爺院子裡。
一天工作結束,他就能跟趙雪一起去姥爺那看碗蓮,賞荷,乘涼。休息的時候,他還能陪她在亭子裡畫畫……
水流嘩嘩作響,趙雪疾手關了水龍頭,從頭頂壁櫥裡拿了一雙一次性手套遞給楊子儒,讓他戴上,說:“我想去看奶奶……工作的事我自已來,你別打擾姥爺……”趙雪又拿了一雙手套戴上,說,“買個洗碗機吧,方便。”
“……好,等下我就給文元打電話讓他去買。”家裡的這方地界,在趙雪來之前,他是一次也沒進來過。
所以廚房的物品,他根本沒怎麼添置。
環視了下廚房,他說:“你看還缺什麼,我讓文元一次性置辦齊了。”
趙雪想了想,說:“再買個砂鍋吧,砂鍋燉的湯和粥要比其他鍋好。”早上她找砂鍋找不到,不得已,楊子儒便把上次她差點把廚房點了的事給說了出來。
剛剛的粥,她就覺得味道差點。
“你這是放了多少潔淨劑?”白色泡沫堆了一整個洗碗池,統共也就洗兩套碗碟,趙雪無奈的看著楊子儒。
在醫院的時候,他說他現在會做飯。
會不會做飯她是沒見到,洗碗絕對是第一次。
楊子儒怔了一下,尷尬說:“沒注意……放多了……雪兒,讓郭姨過來吧,你馬上要工作了……”
“我想學著煲湯,醫生說你得多喝湯湯水水的……”趙雪把他來來回回洗了好幾遍的碗奪了過來,開啟另一個水龍頭沖洗。
她打斷的有點急,忽略了學習煲湯和讓郭姨過來並不衝突。
楊子儒不是沒注意到她心事重重的樣子,昨天他才剛提醒過她,她還是這般緊張。
“雪兒。”沾滿白色泡沫的手捉住了清水裡的那一隻手,隔著手套,滑滑的,他差一點沒捉住,“我真的已經好了,你別這樣。”
趙雪頓了下,說:“不一次性養透了,下回你再賭氣鬧絕食,就又復發了。”
她說話的時候沒有看他,本該是嗔怪,但她語氣卻溫溫和和,聽到楊子儒耳朵裡,卻讓他心口鈍鈍的疼。
原來除了緊張,她還在自責。
她把他的病因都歸咎到她身上了。
他這會兒才意識到……
“以後不會了。”他低聲說。
趙雪掙開他的手,用胳膊肘把他抵到一邊,站到他的位置,邊撈碗邊說:“那誰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總不會還跟你拉勾,說誰要是說謊,誰就變成大傻蛋。”
楊子儒後腰抵著大理石臺子,隔著綢面的布料,冰涼透進肌膚,目及之處,是趙雪白皙的頸子,白的有些刺眼,冰與火相觸的一霎那,他小腹處猛的抽縮了一下……
那樣的念頭在他腦海裡出現過無數次,但他從來都是把趙雪當作稀世珍寶,嘴上再怎麼說些諢的,在行為上,他都不會失了分寸。
要等到他們訂婚以後的。
咬著牙忍下了那團慾火,他笑著說:“那不能夠,回頭楊和和和楊睦睦笑話她們爸爸是大傻蛋,我這臉還往哪擱?”
“……”
“不行,生兩個太少了,我們也生四個,兩個跟我姓,兩個跟你姓……”
“好了,別貧了,快去換衣服,我們出門。”趙雪扭頭嗔他。
楊子儒撇撇嘴,嘴裡咕噥著“哪是貧,多子多福”,手上幫忙把碗碟收好,跟趙雪一起出了廚房。
本來他還擔心衣帽間裡趙雪的衣服大多都是淺色系的,沒法穿去墓地,趙雪說她帶來的行李箱裡有一套黑色的衣褲。
他記起來了,他扔她行李箱裡的煙時,確實看到有一抹黑色夾在一眾淺中。
各自換好衣服,兩人出門。
路程行至一半,文元小聲說:“老闆,後面有人跟……有兩輛車,一輛是楊平的,另一輛我讓人查一下……”
楊子儒低頭看了一眼懷裡上車沒多久就睡了的人,也把聲音壓的低低:“先查是不是關磊的人!”
昨天沈琮打電話問他,私下裡有沒有參與關磊做的那些不正當的“專案”,說關家可能要倒……
趙雪的電話又響了,剛剛響過一次了。
開啟她的帆布包拿手機時,觸到一個布袋,他把布袋的抽繩開啟,看到一件黑色外套。
他說了他幫她帶了外套的,她怎麼又帶一件?
手機還在不停的響,他拿出來看了下來顯:楊師傅。
是楊平嗎?
他接通:“喂。”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頓了一下,說:“楊先生……沈總有交代,今天讓你們不要出門。”
這話楊平是硬著頭皮說的。
他的身份,根本夠不上命令楊子儒。但職責所在,他只好把沈文熙搬了出來。
一個小時前,石楊打電話給他,說已經交代過趙雪了,但為了萬無一失,她還是讓他在門口守著。
看到楊子儒的車出來,他不確定趙雪在不在車上,便一直跟著……那輛跟蹤的車他也發現了……
“我們去給爺爺奶奶掃過墓就回去了。”聲音無波無瀾,面上卻陰沉沉如外面的天氣。
楊平是大哥的人,他不得不給三分面子。
但趙雪現在在他身邊,這裡又是北城,凡他出門,自有老爺子派的人保護。
那些人都是經過訓練的,趙雪跟他出門,不會有任何危險。
與其說楊平跟著趙雪是為了保護他,不如說是沈家上下對他不放心。
他究竟是哪裡不好,要讓他們這麼不放心他?
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緒,趙雪在他懷裡不安的扭動了一下,他鬆了鬆手臂,輕拍她背安撫……
“那輛車走了……”文元聽著耳機裡的彙報,看了看後視鏡,確認除了楊平,沒有人再跟了。
“查出來是誰沒有?”
“是套牌車,我們的人還在查。”預料之中的。
楊子儒頭靠座椅,閉上眼睛,淡淡的嗯了一聲。
古往今來,權利的紛爭,無戰火,卻煙滾滾……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在暗夜裡祈禱,祈禱他那一生迷戀權力的父母平安。
“父慈子孝,夫妻相敬,兄友弟恭,和和又睦睦……木昜和……”他在心裡默唸著這些美好的詞語。
不知覺的,他也睡著了。
離墓地還有七八公里的時候,趙雪先醒了,楊子儒跟著也醒了。
“要喝點水嗎?”他見她小臉紅紅。
應該是剛才他給她捂的太嚴實了。
說著,他從趙雪的帆布包裡拿出保溫水壺。
趙雪按住他的手,說:“我想去洗手間。”聲音很小,有些不好意思。
楊子儒反握住她手,對文元道:“去最近的公廁。”
最近的公廁已經過了,文元調轉車頭往回走。
車子剛停到公廁附近,趙雪就開門下車,車門也不及關,楊子儒讓她慢點,她又返回來把帆布包拿走。
沈玲的包都用來裝口紅,化妝品,趙雪的包純純是收納袋,什麼都裝。
剛剛他看到她包裡還裝著衛生巾,日子提前來了?
“欸,傘……”外面還下著雨,她沒打傘就跑出去了。
文元拿著傘在後面追了幾步,沒追上,在公廁門口站定。
看到楊子儒從車廂出來,他慌忙趕了過來。
楊平的車就停在公廁對面,隔著濛濛雨簾,他望過去。
心頭的火重又燃了起來。
煩躁的想抽根菸,又忍住,不耐的舔了下嘴唇。
這裡地處郊區,空氣溼涼,雨滴隨風飄落他肩頭,洇透衣衫,冰涼滲進肌膚。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七月,流火的月,竟還有如此陰冷的時刻。
眼前忽的一暗,一抬頭,天上烏雲團團。
這是又要起一陣大雨了。
今天出來祭拜,實在不是個好日子。
就在他等得焦急差點就要衝進女廁所時,趙雪出來了。
卻是看都未看他一眼,手掌撐在額前,跑的飛快。
她奔跑的方向是馬路對面。
楊平在那裡。
“雪兒……”他心裡一驚,追了過去。
腿剛往前邁了一步,一輛車疾駛而過。
空中劃過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