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玲驚訝:“什麼不值得?”
趙雪垂眼看手機訊息:逛完了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她回覆:好。
收了手機,她說:“你後來怎麼跟他分手了?”
沈玲愣了一下,方知她說的“他”是她在溫哥華時談的那個男朋友,眉楞一聳,說:“他要留下,我要回國,就分了啊。”
似乎分手在她那裡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沒來由的,趙雪嘴裡再次生出了血腥味。
商場裡明晃晃的燈光照的她有些頭暈,用力吞嚥了一下,她挽上沈玲的胳膊,問:“你想買點什麼?”
沈玲用下巴指了指面前某個奢侈品店,“去買個包。”
趙雪:“你有那麼多包,還買?”
“沈小姐好。”櫃姐走過來迎接,微笑均勻的落在兩人臉上,又問了趙雪好,“早上剛到了幾款新品,您可以看看。”這話是對著沈玲說的。
沈玲點頭,示意櫃姐不要跟著,側頭跟趙雪耳語:“給你買的,別整天揹著你那帆布包。”
趙雪對外在的一些裝飾品從來都不怎麼感興趣,在她眼裡,包就是用來裝東西的,但既進了店,她也不會說些掃興的話,視線落在某處,她說:“你買你的,我給他買一條腰帶。”
和楊子儒一樣,沈玲也以為趙雪此番回北城是為著他的病,但今天在飯桌上,她見到了趙雪看楊子儒的眼神。
她想到一句詩:不明不暗朧朧月,不暖不寒慢慢風。
似清酒,不濃烈,但醉人。
恰好中和了楊子儒眼裡極致的熾熱。
以前她和大多數人一樣,總覺得不轟轟烈烈,不抵死糾纏,便稱不上是愛情,殊不知太過情深必不壽。
楊子儒就是太過情深,才把身體搞壞了。
恍惚間,她好像知道了點什麼,但很快便被她否定了。
最後,趙雪選了兩條腰帶,她拿了一個包和一條絲巾。
去結賬時,有一個打扮時尚的女人正和前臺爭吵。
前臺把一張黑色的卡放到女人面前,說:“不好意思小姐,這張卡確實刷不了,要不,您找楊先生核對一下?”
面上雖帶著微笑,說出的話卻極具嘲諷。
女人氣勢不減,紅唇抿起,狠狠瞪了櫃姐一眼,纖長白皙的手指“嗒”的一聲扣在卡上,忽的,她往右一揮手,卡片和桌面摩擦出尖銳的聲音。
趙雪蹙緊眉頭,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沈玲眼疾手快,拉著趙雪躲了一步,卡片落在她們身前。
女人憤然轉身時,恰好踩到卡片左下角的英文名字:YANG ZI RU。
三人相視的一瞬,皆怔住了。
女人個子高高,身穿純白色新中式的刺繡連衣裙,朵朵海棠花盛開在適宜的位置,清秀嬌美的小臉只有巴掌那麼大,一雙桃花眼清冷嫵媚。
乍一看,仿若另一個趙雪。
但站在趙雪面前,她又仿若一個贗品,霎時黯然沒了顏色。
趙雪先收回目光,從帆布包裡拿出錢包,問前臺:“多少錢?”
“我來付。”沈玲輕輕把她推到一邊。
前臺微笑說:“誰付都一樣。”伸手接過了沈玲手裡的卡。
出了店門,趙雪拿手機給沈玲轉錢,沈玲不讓,趙雪說:“我只轉我男朋友的那一份。”
原本沈玲還擔心趙雪會因為剛才的事生氣,她卻秀起了恩愛,心裡立馬鬆了半口氣,笑著說:“那你多轉點。”
趙雪轉完錢,說:“你查收一下吧。”
片刻,沈玲笑了:“我一定要把這個事告訴給楊六六。”
趙雪紅潤嘴巴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他一定會說我乾的漂亮。”說完便笑了起來。
她只給沈玲多轉了一塊錢。
沈玲邊敲擊手機螢幕邊說:“這下他可不能再說是我帶壞的你了。”
趙雪笑了一會兒,眯眼巡視四周,“去喝杯咖啡吧。”
沈玲編輯完訊息,點選傳送,把視線移到趙雪臉上,“喝咖啡?”她疑心自已是聽錯了。
趙雪對咖啡因很敏感,哪怕是早上喝咖啡,晚上也會睡不著。所以她從不喝咖啡。
趙雪嗯了一聲,笑微微,“我有點困了,但我還想跟你逛一會兒。”
沈玲這才發覺她眼皮有些沉,趕忙說:“困了就回家睡覺,以後你都在北城,我天天都能陪你逛街。”
趙雪說:“琮哥哥好些年沒回來了,讓他和楊子儒多聊會兒……我就喝一點點,不會影響睡眠。”
沈玲看了眼趙雪,沒吭聲。
進了咖啡店,她讓趙雪去找空閒位置,她來點單。
趙雪喝了一口沈玲遞給她的熱飲,眉頭皺起,“你給我點的牛奶?”
沈玲點頭,“你晚上要是睡不著,楊……”
“楊子儒可不好伺候,聽說他有很多怪癖。”這話是隔壁桌的女人說的。
沈玲暗罵今天出門沒看黃曆,走哪黴運跟到哪。
她想拉著趙雪走人的,但趙雪已經聽到了。
除了繼續往下聽,她做任何動作都是在欲蓋彌彰。
“什麼怪癖?”另一個女人小聲問。
沈玲看了一眼趙雪,她正斂眉喝牛奶,沒有明顯的表情顯露在臉上,正忐忑,她把杯子放在桌上,說:“等會兒回去我說他,以後他要是再敢兇你,我不饒他。”
趙雪聲線低沉,沒能蓋住旁邊女人的聲音:“想得到他認可,除了長得漂亮,口技還要好,而且,他只讓人給他口,從來不……”
沈玲臉色微變,剛要開口,被另一個女人出聲打斷:“這能叫什麼怪癖,謹慎罷了,這年頭,想母憑子貴的女人太多了,聽說好多公子哥出來玩,都自已帶避孕套,不過,都沒這楊六少絕……”
“你不用等會兒了,楊子儒來了。”沈玲看著玻璃門外,聲音很大。
她剛剛給楊子儒發微信時,他就在來的路上了。她還回說讓他把趙雪綁在褲腰帶上。
兩個女人在楊子儒進來之前,逃也似的離開了。
在咖啡店門口,趙雪跟沈玲分開。
看著沈玲和沈琮走遠,楊子儒拿給趙雪一紙包炸糕,“我讓文元去十街口那買的。”
文元是楊子儒的秘書。
十街口有一家做炸糕的老鋪子,趙雪最愛吃他家的炸糕。
“是你給王爺爺打電話,讓他特意炸的吧?”趙雪嗔怪的看楊子儒,都這個點了,哪還有炸糕賣。
楊子儒呵呵一笑,摟著趙雪的腰往前走,“是王爺爺聽說你要吃,特意給你炸的。”
趙雪看著金黃酥脆的炸糕,童年時期的一幕幕潮也似的湧上心頭,“你以後別再這麼叨擾王爺爺了,他都已經退休了。”
“好……以後我給你炸。”
“楊子儒。”
“嗯。”
“陪我在街上走走吧。”
“……好。”
夜風吹在人臉上。
薄熱中帶了點清涼。
楊子儒卻沒感覺到分毫愜意。沈玲已經用短訊息的方式把剛剛發生的事告訴了他,他整個人如墜冰窟,可趙雪卻異常平靜。
似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手臂從她腰間垂下,他把趙雪抱在手裡的炸糕拿過來,裝回袋子放進了被他挎在肩上的帆布包裡,然後緊緊握住趙雪的手,怕她走掉似得。
最近一段時間發生了太多出人意料的事,以至於他都忘了這一年多來他做過的那些荒唐事。
或許在他的圈子裡,那些事根本不算什麼,但聽到趙雪耳朵裡,卻是實實在在的玷汙了她。
畢竟,今天她聽到的那些只是他所有荒唐事裡的一小部分。
走了一會兒,他終於聽到趙雪開口:“你馬上要生日了,有沒有特別想要的生日禮物……除了給你畫一幅海棠花之外。”
楊子儒一口氣分了兩口撥出來,前一口氣是緊張,後一口氣是失落。
他既害怕趙雪生氣,又有點希望趙雪生氣。
生氣,從某個角度來說,是在意他。
她好像不在意他。
失望透頂才會不在意。
“你。”他拉住趙雪,迫使她停下。
他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她。
街上的霓虹映的他臉色晦暗不明。
卻把趙雪眸子裡的薄怒照的格外清晰,“你又犯渾!”
楊子儒深深看她,沉默一會兒,他說:“是不是陪我過完生日,你就回南城了?”
“……”
“那個女的我從來就沒碰過她,就是……就是想你的時候會把她叫過來陪我坐一會兒,雪兒,我心裡從來就只有你一個。還有那些風言風語你也別信,都是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傳出來的!”他等不及趙雪發難了,而且他很難保證她以後不再聽到這些汙糟事。
路過的行人紛紛看過來,趙雪臉上難堪,甩開楊子儒的手往前走。
一直到回了家,她都沒再跟楊子儒說一句話。
洗過澡,換上家居服,她去了書房畫畫。楊子儒在旁邊幫她調顏色。
“你去找那些女人吧,大好的良辰,別耽誤了。”趙雪垂目看著她剛畫的一朵海棠花。
聲音冷冷。
楊子儒看她一眼,唇角溢位一絲不該有的竊喜,語氣誠懇:“我錯了,你罰我吧。”
趙雪手一頓,差點畫壞一朵花瓣,寧了下神,她把手中畫筆放到筆架上,楊子儒拿過新的一支筆,快速沾了一點綠色,又沾了一點胭脂紅遞到趙雪手裡。
垂絲海棠的花托和花柄的顏色是綠裡面帶點紅,楊子儒調的色恰到好處。
但他是從不畫畫的人。
這嫻熟的調色功夫,是他陪她畫了無數次的畫以後練成的。
此後,書房陷入了長時間的沉寂。
趙雪不說罰他,也不說不罰他。
楊子儒知道,比起打他罵他,這才是真正的懲罰。
這晚,他賴在了趙雪房間不肯走。
趙雪也沒趕他,自顧睡覺。
躺下不到十分鐘,她就睡著了。
第二日醒來時,已是十一點鐘,床頭櫃上的時鐘上又有了一張便利貼:
雪兒,我去公司了。我喊了郭姨過來,想吃什麼你跟她說,在家裡悶了你就出去走走,車子在地庫。
時鐘前面,有一把車鑰匙。
昨晚睡著之前,她模糊聽到楊子儒在她耳邊說:姥爺說他已經跟陸零醫院的人打過招呼了,再過幾天,你就能去面試了,你本身就優秀,面試肯定能過……你賣掉的那款車,我又給你買回來了……你能不能別生我氣了……
電話響了。
來電顯示:石楊嫂子。
她邀請趙雪去她家裡。
茶室裡,石楊給趙雪倒了一杯茶。
“雪兒,與你無關。”她說的是她和沈文熙年初的時候就領了證但一直都還沒辦婚禮這個事。
趙雪屈指叩了兩下茶臺,低頭看瑩白杯子裡淡綠色的茶湯,沒說話。
石楊於是繼續道:“阿鋮在我這吃了中午飯……聊到了你,他說他不怪你……我跟你大哥,還有爸媽,都尊重你的選擇……”這會兒是下午三點鐘。
趙雪端起茶杯,慢慢喝完一杯茶,微笑看石楊,“謝謝。”
她最想謝的,是周澤鋮。
那晚,周澤鋮把她從南山送回了沈家宅子。
她給大哥發了訊息,說她要跟楊子儒在一起。
沈文熙至今都沒有回覆她,南城那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跟她聯絡。
她知道是周澤鋮給她做了善後。
他總是那樣周全,即便她親手把他推回了深淵……
石楊知道這些話會觸到趙雪敏感的神經,但良藥總是苦口的。
“……想知道我跟你大哥是怎麼認識的嗎?”這算是喝完苦藥後的一顆蜜餞。
許久,趙雪眼裡才有了光亮。
石楊說:“你等我一下。”說完,她起身出了茶室。
不多時,趙雪面前多了一張照片。
和大哥書房裡擺著那張一樣,只不過他和大哥跟後面的北城國防大學一樣,是背景,主角是石楊。
“命運這個事,有時候真的是很奇妙。”趙雪聽到大嫂幸福的感慨,心口也翻湧起一股開心的浪潮。
大哥為了照顧她沒能讀他夢寐以求的北城國防大學,如今娶了石楊嫂子,也算是圓了他的夢了。
“然後呢?”趙雪很好奇。
石楊眨眼道:“然後我就千里尋夫啊。”
表情俏皮可愛。
到了最後,趙雪也沒有聽到完整的故事,因為石楊只是想告訴她,每個人都逃脫不掉命運的安排。
她沒有跟嫂子說,她一直都是信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