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從臥室出來時，外面已經開始電閃雷鳴，屋裡暗黑一片。

書案前，大哥單手背後，腰身直挺。

大哥有個軍人夢，雖沒入過軍營，但平時都以軍人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已，反應也很機敏。

耳廓一顫，他轉過身。

“要不要也揍我一頓，給你出氣？”昏暗光線下，一雙眸子閃著黑曜石般的光澤。

以前她曾想過，要怎樣優秀的女人才配得上她的大哥？

因為在她心裡，大哥堪稱是個完美的人。

可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

趙雪翹起嘴巴，徑直去沙發坐下，頭扭向一邊，不去看他。

感覺到身旁沙發往下凹陷，她開口，“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她聲音很小，搭在腿上的手被她輕握成拳。

這兩天，這句話被她反覆的問。

每次問，她都矛盾至極，既希望對方肯定，又害怕對方肯定。

“是不是對大哥挺失望的？”

在她面前，大哥好像從未正面回答過他的感情問題。

趙雪轉身，沈文熙剛好把沙發旁的檯燈開啟。

橘黃色的暖光似流水般傾洩下來，周遭的昏暗化成線條，把他的五官輪廓勾勒的比平時多了幾分凜然，卻襯得他目光極溫柔。

趙雪眨了下眼，一時竟說不出“失望”這兩個字。

沈文熙微微一笑，溫聲說，“瞞著你，是怕你自責，怕你覺得大哥找了個不愛的人結婚，是因為照顧你而耽誤了。”

趙雪惑然，“不愛，為什麼要同意結婚？”而且這事她早晚不都要知道嗎？晚知道就能不自責了嗎？

“所以我們及時糾正了錯誤。”

“你在偷換概念。”她問的是為何不為之於未有，他答得卻是亡羊補牢尚未晚。

“大哥錯了。”

一句錯了，便將她所有的為什麼都回答了。

別問，問就是“大哥錯了”。

“不過。”趙雪眸子一閃，“我們是和平分開的。”

意思就是沒有出軌。

那為什麼陳錚要說大哥出軌了？

沈文熙讀出她眉間的疑惑，答：“流言而已。”

趙雪盯著大哥看了一會兒，鬆一口氣，同時又提起另一口氣，“那大嫂她……”肯定傷透了心。

大嫂曾跟她說過，她十五六歲的時候就開始喜歡大哥了。而且嚴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還是一個大院裡的，剛結婚就離婚，無論是面子還是裡子，肯定都掛不住。

“她去美國了。已經跟一個對她傾慕已久的人在一起了，我也找到愛人了。”所以，這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不是她想象中的悲劇。

趙雪嘴巴微張，呆坐半晌，直到眼裡蓄滿淚水，萬千情緒化成一句話，“為什麼要瞞著我？”

沈文熙其實已經說過答案了，但善意的謊言本質上還是謊言。

趙雪仍是無法釋懷。

“好了好了。”沈文熙把小姑娘攬進懷裡，大掌撫她腦袋，“等你的臉不再是小花貓以後，我讓你跟你大嫂影片，好不好？”

“不好。”

沈文熙笑。

等趙雪撒完嬌，他把人拉開，伸一隻手去旁邊矮桌上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還有沒有別的什麼想問的？大哥可以一併解答了。”

趙雪脫口道，“有。”

沈文熙等了半天，卻沒聽到下文，笑說，“讓大哥主動招是吧？”

揩眼淚的手一頓，趙雪說，“對。”

“好。”沈文熙視線不經意的掃了一下門口，“那你先回答大哥一個問題。”

“嗯。”

“你喜歡阿鋮嗎？”

趙雪回答的乾脆，“不喜歡。”

沈文熙怔了一瞬，擰起眉頭，“不許淘氣。”

趙雪一臉認真，“我喜歡的是楊子儒，但你們希望我跟周澤鋮在一起。”

門外的人影驟然定在原地，彷彿被外面的雷擊中了一般。

不知是因為知道周澤鋮就站在外面，還是一向機敏的人也有失察的時候，沈文熙有些沒沉住氣，“我們是希望你們在一起，但沒人逼著你跟他在一起……”

趙雪直直看他，“那是誰逼你和大嫂了嗎？”

沈文熙愣住。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趙雪長大了。

會以退為進，拿捏人心了。

窗外雨聲漸大，消弭了室內所有的聲音，以及門外那個人離開的聲音。

靜默持續了半分鐘。

沈文熙重新整理好被趙雪打亂的思路，開口，“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大哥以前也跟你說過不想讓你跟六子在一起的原因，至於其他的，你覺得荒謬也好，覺得我們可笑也罷，都隨你，我和父親母親，外公，奶奶都只有一個願望，盼著你能平安健康的長大。阿鋮，也確實是我們幫你選的，但我們只是給你們搭個橋，上不上橋，全在你們自已。”

“我們家四個孩子，為什麼獨獨給我搭橋？”

“因為父親和母親缺席了你的成長，他們怕你在蹚感情這條河時，錯把暗礁當作踏石。”

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本就無可厚非。

只是，“我被打斷一根肋骨，真的是楊媽做的嗎？”趙雪問。

昨天聽楊子儒那麼一說，她覺得她們兩家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了，但再見楊媽，她對她還是一如從前，父親母親到了醫院，他們看起來又是那麼的和諧，像是從來都不曾有過隔閡。

是粉飾太平，還是另有緣由？沈楊兩家如今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不是。”

沈文熙只回答了一半，後一半他覺得趙雪會明白。

“可是六哥……”整個事件裡，楊子儒最是無辜。

沈文熙打斷她，“那是楊家的事。”

臥室裡的電話響了。

像是學校裡放學的鈴聲。

沈文熙抬腕看了下時間，對趙雪道，“接了電話就下樓吧，周媽應該已經做好飯了。”

“好。”

趙雪下樓時，在樓梯口看到一個孑立的背影。

兩分鐘前，大哥給她發了訊息，說是去榕園看過爸媽後，他就直接回英國了。

不用問，兩個長輩肯定也回周家了。

她接電話的時間有點久，差不多有半個小時。

也不知周澤鋮在這裡站了多久了。

腰上一緊，後背貼上一片溫軟。

男人身體僵了一瞬。

不是驚喜，是酸澀。

雖然沈文熙跟他做了解釋，說趙雪是在套他的話，但他知道，趙雪其實並沒有完全放下楊子儒。

趙雪卻對他的反應毫無知覺。

悶悶的聲音穿透周澤鋮的背，他聽到她說，“對不起。”

半晌，周澤鋮捉住趙雪一隻手腕，把她從身後輕輕拉進懷裡，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蠟梅香，說，“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是不是對我很失望？”他無意重複大哥的話，只是想要一個答案，來安慰他的患得患失。

趙雪沒有回答，而是問，“你覺得善意的謊言，本質是善意還是謊言？”

人這一生，常常要做很多道選擇題，這道題，22歲的趙雪選了B，28歲的周澤鋮選了A。

“那你為什麼還要說對不起？”趙雪仰頭看他。

錯了才會說對不起。

黯黑眸子定定的注視她，“無論什麼原因，只要惹你不高興了，就是我不好。”

外面的雨是停了嗎？

周遭如此闃寂。

把側臉貼在他心臟的位置，趙雪才堪堪聽到那裡律動的聲音。

周澤鋮卻聽到了除呼吸和心跳之外的聲音。

輕笑一聲，在小姑娘頭頂說，“餓了吧？”

“……”

“走，去吃飯。”

知道趙雪晚上不去家裡吃飯，周媽便把她一早買回來的菜拿來了沈家，因為不清楚兄妹倆要聊到什麼時候，周澤鋮只讓周媽把所有菜品備好，等他們下樓，他再燒。

在趙雪近乎添亂的幫忙下，一桌菜堪堪做好。

習慣性的，周澤鋮先夾了一塊魚肉到趙雪碗裡，“多吃點，這魚美容養顏。”

趙雪看了一眼魚碟，“老虎斑還有這功效？”

“不止。”

趙雪見周澤鋮神秘兮兮，眨眼道，“還能壯陽？”

周澤鋮差點把剛送到嘴裡的一口飯噴出來。

小姑娘又溼又亮的眼睛卻還一直盯著他，等他回答。

他又想起了昨天早上她發給他的那幾條訊息。

說她單純吧，她撩你時總能讓你猝不及防，說她會撩人吧，她看著你時又是那麼的無辜。但這樣惹人愛的“寶貝”，她的心卻有一小部分在別人那裡。

眼底的笑意慢慢斂去，他正色道，“好好吃飯，食不言。”

“哦。”趙雪拿起筷子，安靜吃東西。

許是心裡情緒有些起伏不定，他腦中紛亂，又許是沈周兩家的規矩一樣，平時幾乎都是食不言，周澤鋮並沒注意到小姑娘臉上一閃而逝的失落。

只無聲的用公筷往她碗裡添菜。

趙雪都盡數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