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雲銷雨霽。
夏日六點鐘的陽光，就已經有些熾熱了，被病房裡的冷氣中和一遭，和暖適宜的落在病床上，光線慢慢上移，給男人側臉塗上一層橙黃色，使得他整個人有了一些生氣。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門口的方向。
半晌，才能看到他濃密的上下睫毛相觸一下。
昨日，仿若是大夢一場。
但門口來來去去的人又在告訴他，那不是夢。
楊銘和楊晚寧在這裡守了一夜，五點半的時候，離開了。
緊接著，楊老爺子進來了。
剛剛，孫鳳嬌拎著食盒走到床頭，遮住了他的視線，“六子，趕快起床去洗漱，有好吃的。”她輕拍了下楊子儒的肩頭。
少年紋絲不動。
孫鳳嬌無奈的嘆口氣，跟沙發上的楊老爺子對視一眼，得到許可後，她探身在倔強的人耳邊說了一句話。
那人眼睛亮了一瞬，很快又黯了。
不可能是她做的。
他兇她，還推了她，她向後倒，他沒拉住她，“噗通”一聲，很大一聲，她摔倒在地。
到現在，他心還在疼。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雪人兒啊，他從不曾想過，有一天，他會傷她。
就像他從未想過，他會和她分開。
當初分開，情非得已，他是想等到母親審查結束再清清白白的去見她……恰好她出國了，有沈玲在她身邊，他很放心……
“爺爺，您為什麼……”
這是自昨晚趙雪被周澤鋮抱出病房後楊子儒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
夜裡他發了高燒，折騰到兩三點才睡下。
“你先吃飯，吃過飯我告訴你。”楊定北聲音很輕，但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堅硬。
“您先說。”
“……”
氣氛一時僵住。
孫鳳嬌適時開啟食盒，嘴裡念著，“雪兒這孩子，真是長大了，做的這蔬菜瘦肉粥，比我做的都香，這米，昨夜裡就給泡上了，我說給念念留一碗，她都不肯，哎喲，真是小氣……”
食物的香氣飄滿整間屋子。
余光中，她瞧見楊子儒喉結翻滾一下，眯眼笑了。
不多時，洗手間傳來水聲。
楊子儒坐在沙發前喝粥，一口下去，他蹙緊了眉頭。
孫鳳嬌嗔他，“是不是燙到了？還跟小時候一樣，猴兒急的脾氣。”
艱難嚥下後，他說，“嗯，燙。”
“味道怎麼樣？”孫鳳嬌問。
粥熬好後，她要嘗，趙雪攔著不讓。
楊子儒輕笑，點點頭，又送了一口到嘴裡，開心嚥下。
“念念呢？怎麼沒跟著來？”他問。
念念很黏孫鳳嬌，幾乎走哪跟哪。
孫鳳嬌瞧他一眼，說，“跟著楊老師他們去機場送雪兒了。”
楊子儒沉默，低頭喝粥。
粥其實很難喝，喝到一半的時候，他眼睛笑了一下，敢給他楊子儒喝這麼難喝的粥的人，恐怕也只有趙雪了。
而且，粥裡放了香菜。
原來她一直記得他是喜歡吃香菜的。
她是怎麼做出聞著香吃起來難吃的粥的？
郭姨從外間進來，手裡拿著藥。
老爺子吃過藥，孫鳳嬌跟著郭姨一起離開。
碗裡的粥見了底，楊子儒放下湯匙，拿過紙巾揩嘴。
“去床上躺著。”楊定北道。
楊子儒很聽話。
躺靠在床上，垂眸摩挲腕上油亮的手串。
楊定北定定的看他一會兒，眼角閃了一片水光，很快便消失不見。
他這個孫兒，從小到大雖是常常給他惹禍，脾氣也躁了點，但不失是個聰明優秀的孩子，這一年多，全然變了樣。
變得不開心。
每次去他那，大多時候也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發呆。楊家幾代下來都是工作狂，卻沒想到到了這一輩，出了個情種。
長長的嘆了鼻息，老爺子開口，“小雪她姓趙，你應該知道，她和她二哥是過繼給了她早年犧牲的舅舅，她出生的時候，她外公就給她訂了娃娃親，取名字的時候也特意取了老周家那孩子名字裡的一個字……”
楊子儒嗤了一聲。
但沒說對長輩不敬的話。
楊定北看他一眼，繼續道，“當然，這事聽起來有點愚昧，但爺爺只是想表達，從根兒上，沈家就沒想過讓你做他家的女婿。即使你沒有打架，你母親沒有……”
“爺爺。”楊子儒出聲打斷，看著楊定北，“母親根本就沒有犯錯誤，那些話也是您和父親故意說給我聽的……對吧？”
三分試探，七分肯定。
楊定北眸色一頓。
“為什麼？”楊子儒挺起身子，難以置信，“爺爺，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哪是他和趙雪命裡沒緣，分明是有人硬生生地把他和趙雪的名字從姻緣簿上給劃掉了。
他早該知道的，母親要是真犯了錯，怎麼可能還在原職？
他一直以為是姥爺在背後使了勁。
楊定北唇角下壓，目光灼灼，反問，“不這麼做，你會心甘情願放棄小雪嗎？六六，老楊家不會去做勉人之難的事！”
楊子儒心裡湧上一股欣喜，欣喜母親是清白的，他還能跟趙雪在一起，不過更多的是憤怒，“爺爺，小雪她愛我，我也愛她，勉人之難的不是我們家，是沈家和周家！”
“所以，爺爺該怎麼做？去南城譴責他們？”楊定北把問題拋給孫兒。
楊子儒怔一下，掀被下床，“爺爺，您什麼也不用做，我去找雪兒，我要把她帶回來，南城就是一個火坑……”
“楊子儒！”楊定北厲聲喝叱。
六六後背一抖，站定。
老爺子按了下胸口，平靜呼吸，軟下聲來，“爺爺再幫你找個跟小雪一樣好的女孩子，好嗎？”
“不好……這世上只有一個雪兒……爺爺。”楊子儒轉身，走到爺爺身旁，蹲下，仰面乞求，“您不是也很疼雪兒嗎？您忍心看她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嗎？”
楊定北垂眸，在心裡嘆了口氣，“老周家那孩子昨天我跟他聊了，很優秀的一個孩子，言談舉止內斂沉穩，事業也做的風生水起……”
楊子儒眼裡燃起一團火，恨恨道，“什麼內斂沉穩，他就是詭計多端！”
楊定北一頓，又心疼他又恨其不爭，“你把人家女朋友擄走，人家非但沒找你發難，還拎了禮品來家裡，從始至終都沒說你一句不好，而且你也看到了，小雪是認可他的。”
“老狐狸！”楊子儒暗罵。
外面有人敲門。
是護士，早上的藥該輸了。
扎針的時候，楊子儒蹙眉睨了一眼護士，是昨晚那個說他是趙雪愛人的人。
若不是看在她說了句好聽的，他這會兒肯定在罵人了。
能被派到這裡的護士不可能是新人，怎麼扎的這麼疼！
楊定北太瞭解他這個孫子，護士走後，他沉聲下了令，“你和小雪的事到此為止，爺爺還想多活幾年，你消停點好好待在北城。”
少年沉默著沒吭聲。
心裡顯然正在醞釀一個什麼計劃。
他繼續道，“好好的，我們兩家還能一直交好，小雪也能常來家裡……”
“來家裡做什麼？讓我看她和別的男人恩愛嗎？爺爺，要不是您騙我，我跟雪兒早就已經結婚了，我楊六六可以輸，但不能輸的這麼窩囊，更何況，在雪兒這個事上，我就不會輸！你們千算萬算，肯定沒算到她還一直愛我吧？雪兒他是我的！誰也奪不走！”楊子儒不想惹爺爺生氣，可這些話不說出來，他感覺他要被憋死。
“……”楊定北失望至極，默了許久，他嘆一聲“六六啊”起身離開。
走至門口，他說，“你日日戴著的佛串，早就告訴過你答案了吧？還有，你去找的那個禪師，他當年給小雪測過生辰八字，我們也都知道這個事，所以你母親才給你請了個觀音。”
楊子儒渾身一震，坐蠟般呆了許久。
護士進來拔針時，看到地板上散落了十幾顆串珠。
玉觀音他原本也要摔得，觸碰時，玉石的溫潤讓他覺得彷彿是趙雪的手，玉觀音又是趙雪親自給他戴上的，終是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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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城的飛機上，周澤鋮側頭躺在座椅上，靜靜的看著已經昏昏睡著的趙雪。
時不時的拿手背去探她額頭，再掖一下毯子。
早上在廚房，他聽到她打了好幾個噴嚏。
昨晚他把她從病房抱出來後，她只說了一句“去孫阿姨家”就再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楊銘夫婦來機場送他們，她也只是做戲般跟他說了幾句。
登機前，他打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給楊平，讓他來接機，一個是給周蓉，讓她回沈家照顧趙雪。
到了南城，楊平把趙雪送回家，周澤鋮開車去了公司。
劉穎本來也要跟著過去沈家，周蓉給她看了周澤鋮的訊息：
周媽，我跟小雪鬧了點不愉快，到家了您什麼也別問她。
到公司沒多久，劉穎就把電話打了過來。
剛接通，就聽到一聲罵，“你給我滾回家來！”
周澤鋮撇撇嘴，把手機輕輕放在辦公桌上，開啟揚聲器，“你老大個人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女孩子要讓著，哄著，懂不懂？”
“懂。”
“……”
“讓著她了。”她不想看見他，也不想跟他說話，那他就不出現在她面前。
電話那頭緩了語氣，“晚上把小雪帶回來，周媽一早就把菜買好了。”
“晚上她夜班。”昨天他就問楊平要了趙雪的排班表。
“……明天晚上。”
“好。”周澤鋮只管答應，不然這個電話結束不了。
電話剛結束通話，聽到敲門聲。
他皺了下眉頭。
在公司裡，一般不會有人直接敲他辦公室的門，有什麼事他都讓他們彙報給陳玄，陳玄再來和他說。
想到陳玄，他又想到昨天他發給他的一張照片。
陳玄給合作伙伴安排酒店時，看到了楊子儒抱著趙雪從酒店房間走出來，剛開始他還以為是他眼花了，慌忙先拍了照，直到他打電話讓他去接機……
他讓陳玄以物品丟失為由去酒店查監控時，酒店工作人員態度冷淡，拒不給調監控，若不是楊子儒車子上有定位，楊定北再三向他保證楊子儒不會做諢事，他真的會瘋掉。
他也有不內斂沉穩的時候，外人很難見到而已。
“進！”
進來的是個女助理，在電梯裡認出他的那個人，但周澤鋮早就忘了，目光只在她臉上點了一下，就移開了。
“周總，有個檔案需要您簽下字。”女人小心恭謹。
周澤鋮抬手接過檔案，認真看了一遍上面的內容，揮筆簽上名字。
寫最後一個字時，不知想起了什麼，原本寫的行楷，改了小楷。
拿起檔案，女人道，“周總，我叫趙璇，您有事吩咐我。”
“嗯。”周澤鋮沒抬頭。
在機場時，他接了陳玄一個電話，好像說了他安排了一個助理代替他的工作。
但他不喜歡他的私人空間有外人進出。
不過陳玄只有一個。
他要經常待在南城陪趙雪，其他的幾個城市就需要陳玄去跑，想了會兒，他拿起電話給蘇鈺撥了過去。
“嗯？”
“還沒起床？”聽著慵懶的聲音，周澤鋮看了下時間，十點半了。
“什麼事趕緊說，困著呢。”
周澤鋮聽到一聲女人哼哼，不禁低罵了一句，然後道，“打今兒起，讓南星跟著我。”
在北城時，念念教了他一些北城話，他現在也會說一些簡單的。
蘇鈺聲音含糊，“為什麼？”
“因為他姓周。”南星和陳玄都姓周。
“……”
一個小時後，南星就到崗了。
“阿鈺最近在忙什麼呢？”周澤鋮故意問。
南星說話向來言簡意賅，“談戀愛。”
“不是跟阿旭吧？”他好像很久沒見到過沈文旭了。
“不是，一個女明星。”
周澤鋮啞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估計沈文旭也談戀愛去了。
都老大不小了呢。
剛跟南星講了一會兒工作，劉穎又打來了電話。
周澤鋮以為她是又想起什麼要吵他，讓南星接了電話。
“媽。”
劉穎一怔，“……阿南，阿鋮呢？”
南星把電話給了周澤鋮，周澤鋮口語道，“說我去開會了。”
“哦，他說他去開會了。”
“……”跟著蘇鈺怎麼跟傻了？
無奈，他把電話接過來，結果電話那頭遲遲沒說話，周澤鋮把手機拿開，看了一眼通話介面，又放回耳邊，“媽？”
“阿鋮。”
語氣有些嚴肅，周澤鋮心一提，“媽，怎麼了？”
那頭再次沉默幾秒，“你……你們兩個在一起……是不是沒做措施？”
“……”反應了一下，周澤鋮才聽懂母親的話，“小雪她是不是又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