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儒是在酒店的房間裡見到的趙雪。
她安靜的躺在床上,呼吸均勻,臉色紅潤。
“不用擔心,她就是對安眠藥稍微敏感一點,再有半小時,她應該就醒了。”關磊在一旁低聲說。
楊子儒冷眼掃過去。
一路跑過來,他還有些氣喘。
關磊笑著賠不是,“我這不是為了解你的苦相思嘛,小雪人兒……小雪又這麼金貴,我也不能綁她,就只能……”
關磊是楊子儒的發小,楊子儒回國後,關磊叫過他好多次出來場子玩,他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一是要忙新公司的事,二是心情不好,後來,關磊準備開一家會所,想拉他一起入股,楊子儒知道關磊開會所是為了做什麼,也知道他讓他入股是何緣由,直接給拒了。
兩人真正鬧掰,是在兩個月前。
關磊組了個局,已經拒絕的不能再拒絕的楊子儒去了。
酒至半酣,有人提到了趙雪。
“六子,你什麼時候跟小雪人兒結婚啊,我們哥幾個可都等著喝你喜酒呢。”
關磊瞥了一眼從一進來就低頭喝悶酒的楊子儒,呵斥一聲,“小雪人兒也是你叫的?”
“也不是你叫的。”楊子儒抬起頭,冷冷的看著關磊。
上次被拒絕時,他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關磊胸口那團火“騰”的重又燃起,酒杯底部跟玻璃桌面碰出一聲響,“叫她一聲小雪人兒那是看得起她,說到根兒上,她就是個沒良心的白眼兒狼,你把她放在心尖兒上寵,她可倒好,去了南城找到爹媽,轉頭就把你給忘了。”
他們的圈子就是這樣,如果哪個為了一個女人死去活來的,會被笑話玩不起。
北城這地界,說大也大,說小也很小,一個圈子裡來來回回也就這麼些人,以前趙雪清高,他們這些發小受了不少她的冷眼,但因為有楊子儒護著,他們也都沒說過什麼,後來出了那件事,這些人不知道內情,私下裡罵了趙雪好幾年。
一杯酒兜頭澆在關磊頭上。
這晚,兩人打了架。
這是自楊子儒從南城回來後第一次動手。
酒醒後的關磊也後悔不已,找過楊子儒好多次,楊子儒連面都沒露。
但他的會所還需要楊家做幕後的靠山,正一籌莫展,他去機場接人時,看見了趙雪。
試著跟她打了招呼,沒想到趙雪一改往日的冷冰冰,笑著回應了他。得知她回北城是探望孫鳳嬌後,他便提出可以送她過去。
趙雪起先推辭了,但關磊熱情不減,她便答應了。
也就上車的功夫,關磊就想到了讓楊子儒點頭的辦法。
“那件事,你容我考慮幾天。”楊子儒下了逐客令。
關磊也確實為了自證清白,全程都錄了影片。
而且從車上把趙雪抱出來的人,是個女人,他沒有碰趙雪一下。
關磊看著那個一雙眼溺在趙雪臉上的人,唇角微微勾起,“好,回見。”
床頭櫃上的時鐘顯示下午兩點半時,趙雪醒了。
腦袋很沉,還有點暈。
尚未聚焦的瞳孔裡折射出一個人影。
“……”她是想喊六哥的,但因為之前喊錯過人,張開的嘴又合上了。
人影喚了一聲,“雪兒,好點沒?”
聲音有些沙啞。
趙雪視線變清晰,看到了一雙微微紅腫的眼睛以及一張清瘦的臉。
這是哪裡?
楊子儒怎麼會在這兒?
一時間,腦袋更暈了,胃也被牽著開始翻江倒海,她蹙緊了眉頭,掙扎著要起來。
“哪裡難受?”楊子儒側身坐到床沿上,伸手把她扶起來拉進了懷裡。
他動作太快,趙雪沒來得及推開他。
結果吐了他一身。
楊子儒絲毫沒有嫌棄,單手把她攬在懷裡,彎腰撿起地上的拖鞋套在她腳上,打橫抱起她衝進了洗手間。
在馬桶邊,她又吐了一回,差點把膽汁都要吐出來。
楊子儒一隻手幫趙雪順著背,另一隻手把拳頭握出了聲響。
沒忍住斥道,“以前沒教過你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也不要喝陌生人給的水嗎?你還喝!”
雖然她不喝關磊的水,他今天就不會見到她,但他寧願不見他,也不想看到她受罪。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他剛剛已經默許了關磊的行為。
這一刻,他為自已的齷齪感到了可恥。
趙雪沒力氣回應他“關磊又不是陌生人”,但她也確實沒想到關磊會給她下藥,一時沉默不語。
見趙雪臉色稍緩了些,楊子儒把她緩緩拉了起來,放柔聲音,“我給你拿件衣服,你換上,我帶你去醫院。”
手腕被捉住,他聽到她小聲說,“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感覺到他的手在她手心僵了一下,她鬆開了手。
趙雪低垂著腦袋,視線定在鞋尖前的一塊瓷磚上。
她曾設想過跟楊子儒再重逢時的場景,她釋懷的微笑,雲淡風輕的跟他打招呼,像小時候那樣喊他一聲“六哥”。
卻沒料到是以如此狼狽的模樣出現在了他面前。
腳步聲響起,漸遠,不多時,又漸近。
楊子儒拿了一件衣服進來,放在洗手池旁的置物架上,一起拿進來的還有一條幹淨的浴巾。
“清洗一下吧。”他輕聲說。
趙雪依然沒有看他,“謝謝。”
腳步聲再次漸遠。
“咔嗒”一聲,門從外面被拉上。
如一年前那樣,趙雪又換上了一件似給她量身定做的衣服。
是一件純白色的休閒旗袍裝,斜襟上的盤扣是海棠花的形狀,腰際往下有一大朵淡粉色的刺繡垂絲海棠。
楊子儒換好衣服後,把臥室裡被弄髒的床單和被罩撤了下來,又去清理地板。
這裡是楊子儒的住處,公司剛開始的那半年,賺了一些錢,他立馬就買了一套房子,但他還一直住在沈玲幫忙租的房子裡,想著趙雪萬一給他寄東西。
直到半個月前,他才搬了過來。
老爺子原本給他找了一個阿姨,被他以“他要自力更生”為由給拒了。
驕矜的少爺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也確實學會了自力更生。
只因房子裡放著很多關於他和趙雪的物件,他不想讓其他人看到。
整理好後,他去了陽臺抽菸。
等趙雪醒的時候,他腦子很亂,也想了很多。
他想到趙雪出國前問過他的一個問題,如果上一代人做了錯事,影響到了下一代人,該怎麼破?當時他害怕趙雪知道真相,隨便說了句“不知全貌,不予置評”。
後來,除了那封《恨別離》的信,趙雪再也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她出國一年,更是沒給他打過一個電話,沒發過一條訊息,孫阿姨告訴他,她回國那天先回了北城,但她去了奶奶墓地,在孫阿姨家住了一晚,卻沒去找他。
原先他只當她跟他一樣,都在盡力往前看。
直到他看到她還穿著他給她的衣服。
他想,她是不是一直都在怪他,怪他看穿了她那麼多次的口是心非,唯獨分別的那一次,他沒有看穿,輕易的就答應了她提出的分手。
他記得當時她說有話跟他說,是不是想說她根本就不想跟他分手?
那天在孫阿姨家聽到她跟周澤鋮歡聲笑語的通影片電話,電話那頭的周老爺子還一直誇她手藝好,做的杏仁豆腐和檸檬雞爪很好吃,他感覺他當時差點都要死掉了。
雖然他知道趙雪早晚都會跟周澤鋮在一起,但知道歸知道,親耳聽到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從孫阿姨家出來,他一個人喝酒喝到第二天天亮,喝的胃出血,住了半個月的院。
如今想來,她沒聯絡過他,他又何嘗聯絡過她?她是不是一直在等他找她,等不到,才和周澤鋮在一起的?
關磊說她是來探望孫阿姨的,但她怎麼一個人來了?周澤鋮呢?隨身物品只有一個帆布包,帆布包裡裝了一個錢包,一部手機,還有幾樣簡單的化妝品,再無其他,像是要當天來當天回。
既是來探望,為何要這般匆忙?
“噠”的一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倏”的扭頭。
趙雪不知何時來了陽臺,還點燃了一支菸。
等他反應過來,小姑娘已經抽了一口,伴著一陣激烈的嗆咳聲,他伸手去奪她手裡的煙,“什麼時候學會抽菸了?!”
趙雪一閃身,躲開了。
目光在她身上定格一瞬,趙雪沒有穿他拿的那件衣服。
他以為她這麼久沒出來是在裡面洗澡,原來是把髒的那件衣服做了清理,吹乾後重又穿上了。
衣服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就是領口的設計比較精巧,離遠了看,像是有一朵白色的海棠花開在頸間。
當初他找設計師設計那些衣服時,每件衣服他都讓設計師加了海棠花的元素,去南城時,他只拿了幾十件已經做好的,還有一些是他回北城後才陸續送了過來,他收在了衣櫃裡。
看來她挺喜歡身上穿的這件,髒了也不願意換下來。
或者她是在跟他賭氣。
“這個煙不好抽。”小姑娘皺了皺鼻頭,把煙按滅在菸灰缸。
楊子儒看她一眼,“是不是沈玲教的你?”
趙雪抬頭,和他四目相對,一雙溼漉漉的大眼睛看的他心頭一顫。
她眼底盡是憂傷。
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忍不住要擁她入懷。
“你是不是也有事瞞著我?”她問。
抬起的手臂一滯。
也,楊子儒聽出了話裡的重點。
一瞬間,他好像明白了她為什麼會來北城,但又不確定,只好裝糊塗,“什麼?”
趙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的臉一沉,一把把他推開。
楊子儒冷不防的往後趔趄一下,然後 站定,“雪兒……”
一道冷光掃過來,他聽到她一字一句的詰問,“你是不是也有事瞞著我?”
心跳倏然加速,嘴唇翕動幾下,終是沒有開口。
正不知所措,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
榮耀的鈴聲。
趙雪甩開他的手往臥室走。
剛走一步,停了下來。
緊跟其後的楊子儒差點撞到她。
趙雪忘了,她的手機現在是關機狀態。
對了,她的包呢?
楊子儒越過她走去床頭。
他本不想理會這個來電,但一時又無法面對趙雪。
看到手機螢幕上的來顯,他扭頭看了一眼趙雪,劃開接聽鍵,“喂。”
那邊人說,“小雪有沒有跟你聯絡?”語氣有些遲疑,還有些焦灼。
似是不願問他,又不得不問他。
看到趙雪走出臥室,楊子儒喊了一聲,“雪兒!”
趙雪扭頭,聽到他說,“你把床單被罩放到洗衣機裡。”
低頭看了眼腳邊的大號黑色垃圾袋,趙雪皺眉道,“扔了吧,都髒了。”而且這不是都裝到垃圾袋裡了嗎?怎麼又要拿出來洗?
“……那就扔了吧。”話說完時,對方把電話結束通話了。
楊子儒嘟噥著“騷擾電話真多”走了過來。
趙雪迎頭問他,“你把我的包放哪了?”
“哦,在這。”他說的是床頭櫃。
看到帆布包時,趙雪愣住了。
帆布包旁邊放著一個時鐘,錶盤左側轉印著一張照片。
是趙雪弄丟的那張拍立得。
當時拍了兩張,她和楊子儒各一張。
趙雪轉身離開。
擦身而過時,楊子儒看到她眼尾紅了一片。
她又去陽臺點燃了一支菸。
楊子儒追過去想阻攔,發現她並沒有抽,而是把煙支在了菸灰缸上,背靠欄杆,斂眉看著腳下。
跟剛才在衛生間時一樣。
“好,我告訴你。”楊子儒牽住她的手,“去客廳吧,外面快要下雨了。”
北城已經悶熱了好多天了,人們都在盼著能下一場酣暢淋漓的雨。
趙雪輕輕掙開,“在這說吧。”
她不怕淋雨,但這些年,周圍的人都怕她淋雨,在她頭頂造了一個又一個的雨傘。
楊子儒知道她倔,便沒勉強,“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問。”趙雪抬眼看他。
神色已經恢復平靜。
“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
趙雪眸子一閃,坦言,“怪過,不過都已經過去了。”
“對,過去了,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楊子儒知道她話裡的意思,但他再次裝糊塗了。
趙雪沒理會他的“糊塗”,“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好,我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