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入市區後,趙雪醒了。
不是睡了一覺醒了,而是被城市的喧囂鬧醒了。
“嗯……”趙雪懶懶的輕哼一聲,把腦袋抬起來換了一邊側臉,重新貼在周澤鋮背上。
男人的心裡頓時被某種東西填滿,唇角微微上揚,“先別睡了,回家吃點東西再睡。”
趙雪半睜著眼睛,甕聲甕氣道,“不吃了,困。”
周澤鋮剛要說什麼,身後人忽然大喊,“周澤鋮,停車!停車!”
他心下一驚,“怎麼了?”
“哎呀,我讓你停車!”
“……”這裡是市區,哪能說停車就停車,“怎麼了?”
趙雪掙著身子往後看,“我看到大嫂了。”
周澤鋮鬆了一口氣,右轉彎的時候,順著她的視線瞟了一眼,笑說,“你是不是太想嫂子了?我今天回來的時候給大哥打了電話了,他說嫂子去外地了。”
“……”
一直到了地下車庫,趙雪都沒再說話,趴在他身上也一動不動。
周澤鋮以為她又睡了。
結果他剛把露營毯解開,身後的人就利落的下了車。
還頭也不回的往出口方向走了。
周澤鋮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沉默著把毯子收好,挎上揹包,沿著生氣的那個人走過的路進了家門。
在沈文熙的書房,他尋到了趙雪。
她坐在書桌前,檯燈把她手裡相框中的人物照的很清晰。
那是趙雪三歲時,十七歲的沈文熙抱著她在北城國防大學校門外照的相片。
那年,沈文熙放棄了考軍校。
看到一滴淚落在了相框上,周澤鋮心裡一緊,“小雪……”
“你們都知道,是嗎?”小姑娘用拇指把相框上的眼淚拭去。
一個月前,她去找二哥,他說他會給大哥打電話幫她問明情況,後來,二哥給她回話了,說讓她不用擔心,倆人好著呢。
她其實沒有信,但又不願老是把事情往壞處想,退一萬步講,大哥跟大嫂真的有什麼事,也有父親和母親管著。
後來,她被楊子儒和周澤鋮牽絆,加上醫院裡開始給她排了夜班,她又忙著適應作息,慢慢的就把這個事淡忘了。
卻沒想到周澤鋮也在用“出差”這個已經被她聽煩的理由糊弄她。
不好的預感再次席捲而來。
周澤鋮把手搭在趙雪肩上,輕聲撫慰,“你別多想,大哥放棄讀軍校,也不單單因為你在北城,還有奶奶呢,沈伯伯和芳姨一直在部隊,不能在奶奶身前盡孝,大哥作為家裡長子,他……”
後面的話被趙雪冷厲的眼神打斷了。
她直直的看著他,似是在說,你再裝糊塗!
兩人對視幾秒,周澤鋮肩膀一鬆,似是妥協般,他說,“他們就是……在冷戰。”
趙雪一顆心落了地,嘴上還在緊逼,“為什麼冷戰?”
周澤鋮沉默了一會兒,艱難出聲,“就是你出國那陣,嫂子有個親戚犯了點事,她的工作你也知道,得避嫌,就想讓沈伯伯出面,大哥知道後,就吵了她,然後倆人就……”
趙雪蹙眉,眉間有無數個疑問,她挑了一個最明顯的漏洞,“我爸就不用避嫌了?”
“沈伯伯可以找別人啊。”
“嫂子不可以找別人?”
“……”
“我的意思是說,大嫂家跟我家在一個大院,我爸有的關係,大嫂家也有啊。”
見趙雪的語氣不再生硬,眼神也慢慢變得柔軟,周澤鋮走到書桌旁的沙發坐下,聳了聳肩膀,無奈的說,“所以大哥就吵了大嫂啊。”
“……”趙雪眉頭蹙的更深了。
大嫂不是個沒腦子的人,怎麼會犯這麼低階的錯誤?而且,吵了就過了,不至於要冷戰吧?大哥怎麼會這麼不近人情?何況是夫妻之間。
“好了好了,清官難斷家務事,等大哥出差回來了,說不定倆人就好了,本來也就沒多大的事。”周澤鋮起身,過來牽她的手,“海鮮麵吃嗎?”
一提吃的,趙雪再次感覺到了餓,但她心裡的疑慮並沒有完全消除,狠瞪了一眼面前這個戲精,“沒多大事你們為什麼瞞著我,尤其是你,你怎麼那麼會演戲?”
周澤鋮睜大眼睛,渾身都透著無辜,“我演什麼了?你想知道什麼,我不都從實交代了嗎?”
趙雪甩開他的手,哼了一聲,“從我們認識的那天開始,你就在演戲了,你可是老演員了。”
周澤鋮一愣,笑了,伏低道,“再老的演員,不也得聽導演的嗎?”
趙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眸底忽然閃過一抹促狹,衝他勾了勾手指。
周澤鋮再次被美色抽去了警惕,聽話的把耳朵遞到她唇邊。
耳邊一熱,他聽到三個字,“老,頭,子。”
“老”字還被加了重音。
不等他伸手捉,人就一溜煙跑了。
“我去做海鮮麵了。”他含笑對著那個小壞蛋的背影喊了一聲。
是陳述,也是徵詢。
得到一聲肯定,“好。”
剛把面下到鍋裡,趙雪走了進來。
周澤鋮扭頭望過去,眸色“倏”的黯了。
小姑娘頭髮半乾,小臉紅撲撲的,像山間被霜染紅的蘋果一樣,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嚐嚐。
她這是洗過澡了。
身上穿的家居服他見過。
前年臺風天時,他來家裡幾日,走的那天,她穿的就是這條湖綠色桑蠶絲連衣裙。
那時候,她厭惡他到了極點。
他記得,他還對著後視鏡無聲的問了一句:下一次再見,還能海棠依舊嗎?
後背一暖,像今天騎行時那般,她從背後抱住了他。
這朵海棠,他等了兩季,終於等到了。
不過,趙雪好像跟他一樣,都喜歡蠟梅花,那晚他見到的她衣服上的海棠花應該只是個配飾。
而且,如今的季節,海棠花早就敗了。
他移到北城的那兩株蠟梅,到了年底,應該就會開花了。
鍋裡的水開了,蒸汽吐著白色泡泡往上騰起。
周澤鋮一手掀開鍋蓋,一手解開腹部交疊的兩隻手,把人往身後輕輕推開,“小心,別燙到你了。”
趙雪反握住他的手,站到他身側。
感覺到臉上有目光遊移,周澤鋮扭頭,看到一張欲言又止的俏臉。
趙雪下意識的要移開視線,聽到他說,“快好了,你去餐廳等著,這裡有油煙,落到身上,等會兒你還要再洗澡。”
他的眼神卻是另外的意思,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
“……好。”
周澤鋮洗過澡換了衣服,上了二樓。
趙雪說她在陽臺等他。
熟悉的蠟梅香縈進鼻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但覺不夠,又吸了一大口。
“你的香丸是不是已經沒了?”趙雪背靠欄杆,笑盈盈的看著他。
周澤鋮身穿黑色真絲睡衣,從白色清冷系的臥室一路走過來,兩種色系在他周身碰撞出清貴之氣。
趙雪轉身和他並排站立,雙臂搭在欄杆上,嘟噥一句,“在車裡燻那麼多,要是還剩的有才怪。”
旁邊的人沒有吭聲,微微仰頭,去看墨藍色的夜空。
彷彿不願再回憶那些拼命付出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時光。
安撫似的,趙雪把手臂靠上他的。
他的體溫比她高,肌膚剛剛相觸時,他的肌肉猛的一緊,一秒後才慢慢放鬆下來。
彷彿他的每一寸肌膚都被他刻上了“隱忍”二字。
趙雪心疼不已。
抿了下唇,她剛要張口,周澤鋮先替她起了個開頭,“你是想跟我說楊子儒吧?”
趙雪扭頭,他也朝她看過來。
他的目光很柔和,沒有怒,也沒有妒,彷彿提前已經預知,在來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設。
她從不認為周澤鋮會心平氣和的聽她提起楊子儒,但既然決定要和他在一起,她就要跟他坦誠相待。
周澤鋮做沒做心理建設她不知道,她是從回來的路上就已經在思考接下來的這番話了:
“在整個家裡,我年齡最小,大家都習慣把我當小孩子,所以家裡有什麼事,你們也都會在第一時間選擇瞞著我,楊子儒也是一樣,但既然你們瞞了,應該也沒打算讓我知道,我也不會去追問,拋開我們倆已經成為過去式的感情,我跟他還有很深的親情,所以,不管我們兩家到底是有什麼深仇大恨,我都不會跟他決裂。以後,我們肯定還會見面……”
“見面了他得喊你一聲‘三嫂’,不然,我可不依。”周澤鋮出聲打斷她。
趙雪怔了一下,堪堪從剛才有些沉重的情緒中回過神,臉一紅,嗔道,“什麼‘三嫂’,聽著像喊老太太一樣。你是老頭子,我可不跟著做老太太。”
這會兒她損人損的有多爽,接下來她叫的就有多大聲。
一陣天旋地轉,她被周澤鋮打橫抱起。
男人嘴裡發狠念著“我現在就讓你看看我到底老不老”就要往臥室走。
只是他忘了小姑娘會兩下三腳貓的功夫,沒走兩步,人就從他懷裡掙脫了。
看著小姑娘以勝利者的姿態推開他的樣子,他笑了。
他原本就沒想把她怎麼著。
就她那點功夫,防防身打對方個措手不及還行,真要動真格的,單單力氣上,她就輸了。
不過倒是讓他知道了一個事實。
她在山上說的那些話,應該也和她的功夫一樣,都是拿來唬人的。
人的下意識是騙不了人的,她明明就是個害羞的小姑娘。
那她為什麼要那樣說?
以此來逼退他?不對,要逼退,後來她就不會說要跟他在一起。
難道是試探他到底能包容到她哪一步?
所以她是不是也根本不會抽菸?
想到這,他裝作不經意的說,“你的煙拿來給我抽一根。”
趙雪蹙眉看他,“不是說了要戒嗎?”
男人狡黠一笑,“減肥之前,不都要先飽餐一頓嗎?”
“……女士煙,抽的來嗎?”
笑容僵在唇角,“可以。”她還真的會抽菸。
趙雪轉身去了一趟書房,果真拿回來一盒女士香菸。
是很出名的茶花煙。
周澤鋮對女士煙沒什麼研究,蘇鈺曾經拿給他抽過,還特意給他看了煙盒上的“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兩行字,說這款煙除了本身的味道醇厚外,煙盒上的那兩行字也深受會抽菸的女士的喜愛。
不過這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也是因為那兩行字,才記得了這款煙。
後來他再沒見蘇鈺抽過,他說那款煙已經停產了,如今再產的,已經沒有那兩行字了,好像也沒以前那種味道了。
藉著陽臺暖色的燈光,他看了眼煙盒,竟然看到了那兩行字。
小姑娘從哪搞來的?
不等他問,人已經自已招了,“沈玲會抽菸,這是她收藏的,我看著煙盒漂亮,就找她要了一盒。”
意識到周澤鋮可能不認識沈玲,她又補充了一句,“沈玲是我閨蜜,北城那邊的。”
周澤鋮用食指撥開煙盒,二十支菸的規格,少了六支。
他再抬眼時,趙雪已經看不到他眸子裡的複雜情緒了。
眼前遞過來一支菸,遲疑了一下,她接過。
周澤鋮若有似無的用餘光去瞧她夾煙的動作。
生疏的很,確實如她所說,剛學會。
她為什麼要學抽菸?
如她所說,想反叛她不喜歡的規矩?還是跟男人一樣,為了緩解壓力?應該不是前者,要反叛,她早就反叛了,如果是後者,那她是因為什麼有壓力?
一聲激烈的嗆咳打斷了他的思緒。
周澤鋮臉色陡然一變,迅速抽走她手裡的煙,按滅在跟煙一併拿過來的菸灰缸裡。
他也沒看到她抽,怎麼就嗆成這樣了?
一隻手輕拍她的背,另一隻手在空中揮了幾下,把煙霧趕走,嘴裡沒忍住奚落她,“都抽了六根了,還沒適應煙的味道?”
不知是生理性的,還是他話說重了,小姑娘轉過身伏到他懷裡低聲抽泣了起來。
他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低聲輕哄,“好了好了,以後別再抽了。”
“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去碰這鬼東西!”肩膀上捱了重重一拳,卻像是連後腦勺也被擊中了。
男人瞬間懵住。
因為他?
懷裡的人吸了下鼻子,開始細數他的“罪狀”,“那蠟梅樹我天天都去看,哪裡病了?你一聲不響的就給拔了。口口聲聲說喜歡我,跑去北城一個月都不回來,有你這麼喜歡人的嗎?忙工作歸忙工作,忙的連微信也沒空發嗎?”
“……”
“我也從來沒把你當成過楊子儒,可你跟楊子儒一樣,都對我很好,我很怕我把你當成楊子儒,既然你們都一樣好,那就只能是我改變,所以我學著抽菸,學著出格,楊子儒認識的趙雪,不會做飯,不會抽菸,說話也不出格,我知道抽菸不好,出格的話我說著也彆扭,可好的學起來太慢了……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