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身材高挑,站立的時候剛好到他的肩膀處,剛才他把她抱在懷裡,她的側臉正正好跟他的心臟位置貼合。
他們是如此的般配。
只可惜,是咫尺天涯。
她預設了。
他剛才那一問,多少有點自取其辱了。明擺著的事嘛。
心裡又酸又疼。
她和父親一樣,無論他多麼努力,她們都不會喜歡他。
越過她的頭頂,他看向對面的小湖。
餘光裡,她微微仰著頭,用她那雙又溼又亮的眼睛看著他。
趕在她開口之前,他說,“我可以幫你。”
他不想再聽她說對不起。
卻聽到她一聲輕笑。
他眼皮一抖,垂眸看她。
她把腦袋一歪,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楊子儒嗎?”
他知道,因為她跟他在一起,很開心。
她不曾在他面前表現過的那種開心。
呵呵。
剛才是自取其辱,現在她又要來告訴他,他是如何比不上楊子儒的。
沒事,反正渾身都是傷疤了,再多一刀,他也能挺得住。
但那個小姑娘偏偏還嫌刀不夠鋒利,“你這秘密基地裡沒有坐的地方嗎?”她四處張望起來。
這是即便要捅他,也要舒舒服服的捅。
周澤鋮幾不可聞的吸了一口氣,“有,跟我來。”
剛走沒兩步,手再次被抓住。
“你等等我。”她小聲說。
他早說了,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明明已經氣到了極點,手上還是溫柔一握,把人拉到了身側。
湖邊有幾處岩石,他帶著她來到了最大最平展的那塊石頭上,然後從揹包裡拿出露營毯鋪上。
坐下後,他轉了下身子,跟面朝小湖的人形成一個直角。
“說吧。”他已經準備好受刑了。
半晌,趙雪才開口,“因為在他面前,我能做我自已。”
做她自已?什麼意思?
他繼續往下聽,“從小,我就是別人眼裡的好孩子,琴棋書畫樣樣好,言談舉止也落落大方,除了性格有些孤僻,可以稱得上是個多才的大家閨秀。我說這些,不是在自誇,而是想告訴你,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做大家閨秀。我喜歡看書,寫字,畫畫,但我不喜歡彈琴,也不喜歡下棋,每次我被奶奶逼著練琴,研究棋譜時,楊子儒都會在我家窗戶下面等著,奶奶一出門,他就把窗戶從外面開啟,把我偷出去。我奶奶常教導我,女孩子在人前要笑不露齒,不能在人前哭,楊子儒說,在他面前,我可以不用管那些規矩,想怎麼笑就怎麼笑,想哭多久就哭多久。最重要的是,他很瞭解我,知道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跟他在一起,我很放鬆。”
“既如此,為什麼在楊子儒之前,還有個蘇幕遮?”
關於蘇幕遮,他也是一年前才知道的,這個人,挺神秘的。
趙雪“倏”的扭頭,對上一個黑乎乎的背影,“你怎麼……”知道的蘇幕遮。
“大哥告訴我的。”沈文熙說過,必要的時候,他可以說出來。
“……哦。”
感覺到身後的人在沉默,周澤鋮說,“你可以不回答。”
但她說了,“你可以把那當成是一種崇拜,就像追星一樣。我喜歡他的才華。”
原來是崇拜。
怪道他自認為自已也是個很有才華的人,怎麼趙雪就不喜歡他呢。
對他沒偏見的時候,她也曾流露過崇拜他的神情。
“哦。”
這一聲“哦”,有如釋重負,也有不甘心。
明明楊子儒跟蘇幕遮有的優點,他都有。
她也可以不用在他面前做大家閨秀,如果她給他機會,他也能知道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可能是愛情要講究先來後到吧。
他是後到的那個人。
而且,楊子儒先於他十九年。他擁有了她最純真的那些年。
上次見到楊子儒時,他曾試著代入他,去感受他的感受,同樣是愛而不得,楊子儒其實比他更痛苦。而且,站在楊子儒的角度,他能跟趙雪在一起,實屬撿漏。
正沮喪,聽到有人喚了他一聲,“周澤鋮。”
他後背一僵。
是趙雪在喊他。
她喊的是周澤鋮,不是三哥。
“你喜歡我什麼?”
這個問題她之前問過,她回國那天。
他當時回答的是,喜歡她什麼,郵件裡寫的都有。
許是怕他又這麼說,她又補充了一句,“除了郵件裡寫的那些。”
但這次,他沒有回答。
就算他說喜歡她的全部, 那又如何?她還是不會喜歡他。
就這樣,周遭只剩下了風聲和蟲鳴聲。
擔心她冷,他扭頭看了她一眼。
又放下心來。
她身上穿著他的外套。
那就再看一會兒螢火蟲吧,再看一會兒,他就把該如何結束這場戲告訴她。
而螢火蟲也像是感知到了這個經常來看它們的少年人的痛苦,紛紛飛了過來聚在他眼前。
似要撫慰他。
周澤鋮剛想攤開手掌讓可愛的小精靈棲息在上面。
“咔噠”一聲響,眼前陷入一陣混亂。
不知是惱她嚇跑了螢火蟲,還是氣她又要點菸抽,他站起身呵斥了一句,“女孩子家的,學什麼不好,學抽菸!”
話音落的時候,趙雪手裡的煙和火機全部被他打落。
雖然是一秒鐘的動作,他還是護住了趙雪,沒讓火苗燒到她。
暗夜悄悄隱去了少年人身後那隻手上的一道紅印。
兩個人同時頓住。
幾秒後,趙雪忽然笑了起來。
不再是低頭輕笑,而是有些恣意的笑,笑著笑著,還面朝著他歪倒在了露營毯上。
像喝醉了一般。
他蹙了下眉。
今天的趙雪,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恍神時,趙雪抬了下手臂。
周澤鋮會意,蹲下身拉她。
卻在她站起的那一瞬,她身體忽然往前傾斜。
周澤鋮以為她沒站穩,而且這塊岩石是傾斜狀,情急之下,他拉著她往後倒,結結實實的給她當了肉墊,還伸臂把她攬在了懷裡。
後來,他才知道,這個時候,趙雪只是想抱他一下。
但此時這般……
趙雪也顧不得他身上有多疼了,就著她們現在的姿勢,在他唇上輕點了一下。
周澤鋮瞬間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小姑娘的動作還在繼續。
唇瓣順著臉頰往右,來到了他的耳側。
他身體猛的一顫。
她含住了他的耳垂,還伸出小舌,開始吮吸了起來。
像那晚他吮吸她那般。
“小雪……”他握住她的手臂,將兩人分開些距離,“你怎麼了?”什麼意思?
他氣息有些不穩,內心既驚喜又惶惑。
他是想讓她繼續的,但這不明不白的吻,他並不想要。
趙雪含著繾綣的雙眸,居高臨下的跟他對視幾秒,微微一笑,“這樣的我,你喜歡嗎?”
不等他答,人已經乾淨利落的翻身下來,離開了。
怔了幾秒,他霍然起身,胡亂的把露營毯抓在手裡,背上揹包跟了上去。
不知她是怕黑,還是有意要等他,他看到前面的人沒走幾步便停了下來,面朝著他站立。
“是不是想回去了?”他問。
他其實想問很多問題,但腦子裡已是一團亂麻。
他甚至不敢看她,問完後就低頭收拾露營毯了。
收拾到一半,露營毯被一隻手抓住。
順著那隻柔荑往上,他看到了一雙又溼又亮的眼睛。
她說,“周澤鋮,這樣的我,你還喜歡嗎?我不是個大家閨秀,我會抽菸,會喝酒,還很渴望被男朋友滋潤。”
暗夜裡,周澤鋮的眸子忽的縮成一個黑點。
對於“性”,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身體一旦發育成熟了,都會很渴望,但受傳統文化的束縛,很少有人會直白的表達出來,哪怕是戀人之間,也是用很羞澀的方式表達出來,更何況,他們不是戀人關係。
他很難想象趙雪會說出像“渴望被男朋友滋潤”這樣露骨的話。
難道這就是她說的“做自已”?
不僅僅是可以大聲笑,放肆哭,不喜歡什麼就可以不做什麼,還……
那她跟楊子儒是不是已經……
他想起沈文熙結婚那天,她每次從楊子儒的房間出來,都會換一套衣服,但那時,他沒想那麼多,因為沈家的家規他是知道的。
如今看來,趙雪早就厭透了那些家規,在楊子儒面前,她也一直在衝破家規。
所以她才一直問“你喜歡我什麼?”“這樣的我,你還喜歡嗎?”
那他喜歡嗎?
等他恍過神來,趙雪已經走遠了。
回去的路上,趙雪沒有抱他,只用雙手抓了一小塊他的衣襟。
快到山底時,他把車子停下。
背過胳膊扶了下因為慣性往前俯衝了一下的人,他輕聲說,“小雪,你先下車,我有話問你”。
後面的人沒有動,說,“你問吧。”
聲音有些冷,像吹過耳畔的山風那般。
小姑娘應該是不太想看他。
有些沉默是預設,有些沉默是否認,很顯然,他剛才的沉默特別像後者。
周澤鋮調整了下身體的姿勢穩住車身,開口,“你喜歡我嗎?”
他覺得他喜不喜歡真實的她都是後話,她喜不喜歡他才是重要的。
趙雪回答的很快,“喜歡。”
空氣靜止了一瞬。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
“那些誤會解開後,我就沒有討厭你了。”
原來是這個喜歡。
“周澤鋮。”
“嗯。”
“我們在一起吧。如果你還喜歡我。”
周澤鋮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她應該是從現在才開始喜歡他的。
確切的說,是開始試著喜歡他。
但他又何嘗不是從現在才開始喜歡她。
從前他喜歡的那個趙雪,是假的。
“會抽菸的我,你也喜歡嗎?”
“不喜歡。”他坦蕩的回答。
“……”
“……以後,不抽了,好嗎?”
“你不也抽嗎?”
“我可以陪你一起戒。”
“你管不著。”
“我是你男朋友,怎麼管不著。”
“……”
“扶好,我們回家了。”
不等趙雪反應過來,前面的人已經加了油門。
慣性疊加了本能,她緊緊的抱住了他。
抱住他的那一瞬,她聽到他低笑了一聲。
回去的路上,趙雪把歌單切到了朴樹的《好好地》,並設定了單曲迴圈。
到了高潮的部分,她便讓周澤鋮跟她一起大聲唱:
昨天一筆勾銷吧
明天都儘管來吧
我什麼都忘了
赤裸的像天堂
都是她都是她都是她吧
把一切都交給她吧
自然的像植物
放在那放在那
他原本還想問趙雪,問她是不是放下楊子儒了。
現在看來,已經不需要問了。
她已經用兩首歌的歌詞回答他了。
她愛過楊子儒,愛過,過了,現在她要跟他好好地。
唱了一會兒,趙雪不再唱了。
“怎麼了?”周澤鋮問。
後面人貼著他的背說,“餓了。”
周澤鋮笑了,“要不要去蔡記?”
“不要,你給我做飯吃。”
周澤鋮求之不得,“想吃什麼?”
趙雪趴到他耳邊說,“想吃你。”
周澤鋮低聲笑了一會兒,說,“現在有點晚了,超市都關門了,等回去我看看冰箱裡有什麼,我們簡單吃點,明天我再給你做頓豐盛的。”
他當然不會覺得趙雪會把她的話付諸行動,即使是真的,他也不會這麼快就要她。
“你明天不回北城嗎?”
“不用,那邊基本穩定住了,陳玄回去就行。”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他晚上要跟長輩們攤牌,說他跟趙雪談了一段時間,發現兩人並不合適,如此,榕園他肯定就留不得了,所以北城那邊他根本沒做過多的安排。
現在情況有變,陳玄晚上就得趕回去,明天早上八點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要開。
“哦。”
周澤鋮聽著她悶悶的聲音,佯作不悅,“你要是不想讓我在家,給你做完飯我就走。”
“哦。”
“……”
周澤鋮自顧氣了一會兒,猛然發覺不對勁。
她環著他腰的手臂正慢慢的變鬆馳。
小姑娘這是睡了。
周澤鋮急忙踩了剎車,把人拍醒,嘗試著讓她用說話,聽音樂來對抗瞌睡,結果是醒一會兒,她就又睡了。
看了下導航,還得一個小時才能到家。
最後他把露營毯拿了出來,把趙雪綁在了他身上,才重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