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鋮走後,陳玄從儲物箱裡拿出一個U型枕套在脖子上,準備眯上一會兒。
北城的專案正式落地後,周澤鋮便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工作,他也跟著一起連軸轉。
剛開始他還讓人事部招了兩個助理,結果不到一個月,累跑了一雙。
周澤鋮還笑說,讓他在招聘簡章里加一條:
退伍軍人優先。
他記得他當時回了他一個白眼。
剛入了混沌沒多久,他便被一陣機車的轟鳴聲炸醒了。
緊接著,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透過他開啟的車窗縫隙裡傳了進來,“陳玄,你先去榕園吧。”
是周澤鋮。
他趕忙望向窗外。
有輛哈雷肥仔從隔壁車位開了出去。
直到轟鳴聲消失,他的腦子都還是懵的。
這倆人是又和好了?
也不能說是和好,本來就沒在一起過。
那這是要在一起了?
後座椅上的人好像是抱著前面那個人的。
那今晚應該……大機率……不用趕回北城了。
想到這,他立馬摘了U型枕,以最快的速度趕去榕園。
---吃粽子,睡覺,順便再祈禱一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以防小機率事件出現。
周澤鋮推門進屋時,趙雪已經在客廳等他了。
那件透明的紗裙被她換成了一身騎裝。
他差點沒認出來。
不管是在花園裡衣著“暴露”的趙雪,還是這會兒一身騎裝的趙雪,他以前都從未見過。
在他的印象裡,趙雪的性子是清冷的,對他沒偏見的時候也會很溫婉,平時的衣著也是偏保守的,雖然他沒見過她穿睡衣的模樣,但即便是睡衣,他覺得她也不會穿的……
他們也才一個月沒見,她就變化這麼大?
這是受了誰的影響了?
同學?同事?
“我不想去榕園了,你帶我出去兜風吧!”趙雪走到他面前說了這麼一句話。
眉眼帶笑,嗓音輕快婉轉。
小姑娘這個模樣,他也只在沈文熙結婚那兩天見過。
那時候,楊子儒來了。
“三哥。”趙雪又喚了一聲。
周澤鋮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俏臉以及一張一合的紅唇,“你之前不是經常出去爬山嗎?應該有戶外裝備吧?”
他目光淡淡,“……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說嗎?”他還是忘不了那天晚上她抱著他喊他“六哥”。
趙雪眨眼道,“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事啊,你不是要約會嗎?吃飯看電影壓馬路的我都不喜歡,我喜歡在暗夜裡追光。”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周澤鋮都覺得趙雪的眼睛是一劑良藥,能解他心中萬千苦痛。
只是後來,良藥變成了讓他上癮的毒藥。
他明知道她喜歡的是楊子儒,卻還是心存幻想,幻想他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直到毒藥深入骨髓,疼的他日夜不能寐,他才下定決心要戒掉。
這才戒了一個月不到……所以他不能,不能功虧一簣。
去騎行也好,能暫時排解他心中的煩悶,也能利用這個獨處的機會跟她把話說清楚。
---關於那場戲的叫停。
周澤鋮曾經也很想擁有一輛哈雷,但老爺子不允許他騎,說太危險。
他跟趙雪一樣,從小就不被允許做冒險的事。
父親和母親結婚七年,才有的他,他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們就常年處於分居狀態了。
小時候,他以為是因為父親出來創業,母親一直待在部隊,兩人才很少見面,直到父親出了意外,他查出父親的死因,他才知道其中的緣由。
以及爺爺為什麼把他呵護至寶。
為了趙雪,這是他第二次做違背爺爺的事。
第一次是去山裡尋找蠟梅樹。
出發前,趙雪囑咐他,不要騎太快。
其實她不說,他也不會騎快。
他一直都記得,她恐速。
殊不知趙雪已經不怎麼恐速了,她買哈雷來騎,就是為了克服這個障礙。
她只是在阻止他的冒險。
在這之前,還有一次。
不讓他去山裡尋蠟梅樹了。
車子走的不快,出了市區,周澤鋮開始往遠郊的山裡開。
天色越來越暗,沿路的燈火也越來越稀疏,直至亮光全無。除了極淡的月色,車燈成了周圍唯一的光源。
他們開始了暗夜追光。
兩人一路無話。
車載音箱連線著趙雪的手機藍芽,周澤鋮默默的聽著她平時喜歡聽的音樂。
大部分是朴樹的歌。
原來她喜歡朴樹。
學生時代的時候,他也迷過一陣朴樹,還專門看過關於他的一些採訪。
那她是喜歡他的真實,還是喜歡他帶著憂鬱的浪漫?
山風有些微涼,後面的人輕輕的“噝”了一聲。
訂婚那天,他就發現趙雪有些體寒,後來,沈文熙跟他說,她這是從孃胎裡帶的寒症,小的時候,一到伏天,她白天裡不能長時間待在空調房,夜裡則一點空調也不能吹,全靠著孫阿姨給她搖蒲扇降溫。一直長到十八歲,才好了些。
現在家裡的那套房,是沈文熙看了大半年的房才遇到的,趙雪的那個房間,到了夏天,很是涼爽。
他買到南山的那套別墅,是沈文熙幫著一起看的。
他是準備拿來做婚房的。
現在……
思緒遊離時,後面的人正試探著把身體往他的後背上貼,見他沒有牴觸的動作,便大膽的貼了上來,直至完全貼合,原來抓著他兩側衣襟的手也移到了他的下腹部,雙臂呈環抱姿勢。
時節正值炎夏,他們身上的衣料都很薄,這樣親密的身體貼靠,委實是在考驗少年人的定力。
在小花園裡,趙雪後背的春光已經在他眼前乍洩,此刻,她前面的柔軟正在穿透他的後背一寸一寸的去灼燙他的五臟六腑。
他深吸了一口氣,踩了下剎車,讓車速慢了下來。
趙雪的側臉貼著他的背,聽到有聲音從他的胸腔穿透過來,“揹包裡裝有外套嗎?”
她回,“沒事,我不冷。”
不冷?
周澤鋮頓了下,又把油門加了起來。
慣性使然,趙雪貼他更近了。
他只得把車載音樂的音量調大,以蓋住他心跳的聲音以及已經有些混亂的呼吸聲。
殊不知趙雪早就聽到了。
歌單播到了《我愛你,再見》:
像命中註定一般
如火一樣的那個夏天
……
我愛你到永遠
可哪有什麼永遠
是非愛恨已無須再辯
下一曲舞伴更換
失去的永不再返
……
為什麼就這樣地離開
為什麼就不能相愛
一直到我們死去呢
……
我愛你,再見
我愛你,再見
……
曲中人是誰呢?
是他和趙雪?還是趙雪和楊子儒?
都是吧。
尾聲落下時,他們到了目的地。
趙雪卻還似在騎行的路上,抱著他一動不動。
周澤鋮也想他們一直在路上,可她知道她抱的是誰嗎?
夜這麼黑,她分得清他是三哥還是六哥嗎?
車子熄火後,周遭瞬間安靜下來。
後背上的人顫了一下。
像是被夢突然驚醒了。
周澤鋮身上忽的一鬆,下意識的,他背過左臂護住她。
坐了這麼久的車,腿會變僵硬,他怕她下車站不穩。
把車停好,他從揹包裡拿出了戶外探照燈,開啟後直接掛在了身上,又拿出一件他的外套,給正在巡視四周環境的趙雪披上。
趙雪抬眼看他。
但他的目光卻沒在她臉上停留,挎上兩人的揹包,他抬腳往前走。
忽的手上一熱。
是趙雪抓住了他的手,緊接著,她整個人靠了過來,“三哥,我有點害怕。”
害怕?不是要暗夜追光嗎?怕什麼?怕黑?還是怕這荒山野嶺的有狼?
原來她抱他,真的不是因為冷。
更不是因為他心裡想的那樣。
既然害怕,要上山時,她怎麼沒叫停?
又怕又愛玩?
呵呵。
“別害怕,這裡是我的地盤。”他握緊了她的手。
她難得在他面前不神氣。
“你的地盤?”
“嗯,這是我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這算是什麼秘密基地?剛才她已經看過了,這裡既不曲徑通幽,也沒聽到山泉流淌,只有茂密的樹木和雜亂的野草。
她止了腳步。
周澤鋮感受到阻力,回頭看她。
夜色和折射過來的光在她臉上蒙了一層灰色的紗,襯的她的眼睛更亮了,“我們回去吧。”
小姑娘楚楚害怕的模樣,真是惹人憐。
不過這會兒,他生出了“報復”的心思。
想逗逗她。
誰讓她把他氣的半條命都快沒了。
他輕笑一聲,說,“大哥說你連鬼都不怕,怎麼怕起狼了?”
趙雪“倏”的一下睜大眼睛,“……我哪有?”就是覺得這秘密基地沒什麼可看的。
而且大哥怎麼亂編排她?她很怕鬼的。
“那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好!”趙雪喊得很大聲。
小時候她看過畫冊,上面說鬼要是碰上一男一女,一般會先吃男的。
所以現在就是冒出個鬼,也是先吃周澤鋮。
暗夜裡,周澤鋮唇角勾起一個弧度。
小姑娘這是給自已壯膽呢。
既然已經壯了膽,那……
“啊……”小姑娘尖叫著撲到了他懷裡,“燈怎麼滅了?”
周澤鋮忍著笑,一本正經的說,“不知道,可能是沒電了吧,上次我用過以後,忘記充電了。”
“……你……你趕緊把手機的手電筒開啟。”小姑娘的聲音有些顫抖。
周澤鋮後背一滯。
趕忙抬手抱緊了她。
別等會兒她又被嚇哭了。
他可哄不住她。
但謊既然撒出去了,再承認是他使得壞,那他會比撒謊更可惡,不過他關燈也不單純是為了逗她,而是,“你看,那邊有螢火蟲。”
在害怕和新奇之間,趙雪選擇了後者。
螢火蟲這種生物,她只在小時候見過,近些年,已經很難再尋到了。
她慢慢的把腦袋從周澤鋮的懷裡移出來,周澤鋮也順勢鬆開手臂,改為單臂攬住她的後腰,方便她看螢火蟲,也免了她的害怕。
有螢火蟲的地方必有水源。
“前面是不是有湖?”她問。
“嗯,有個小湖,那裡就是我的秘密基地。”周澤鋮垂眸,“要去嗎?”
“好。”
周澤鋮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準備開啟手電筒照明,趙雪制止了他,“別開燈。”
她怕把螢火蟲嚇跑。
而且在黑暗中,螢火蟲也會更漂亮。
周澤鋮應了一聲,把手機裝回口袋,牽著趙雪的手往前走。
林盡處,有一小片湖,湖的周圍都是綠植。
因是晚上,只能朦朦朧朧的看個意境。
周澤鋮說,有些景色適合賞它的意境,所以他沒在白天裡來過這裡。
耳聽著啾啾蟲鳴,趙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頓覺心曠神怡。
一陣風吹過。
水面閃起一層微波,吸引了三兩隻綠螢停留在湖面上。
“好美!”趙雪嘆了一聲。
默了會兒,她問,“你是怎麼發現這裡有螢火蟲的?”
答案有些沉痛,“我10歲那年,拿了華盃賽的金獎,但我誰也沒告訴,只每天等著我爸爸回來,等了兩個月,我才見到他,結果他看到獎盃,只淡淡的說了一句,繼續努力。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時候有多討厭‘繼續努力’這四個字,因為無論我取得怎樣好的成績,他都只會說‘繼續努力’。那天,我厭惡到了頂點,把獎盃摔到了他面前,跑了出來。陳玄跟在我後面追,一直追到了這裡。我逮住一隻螢火蟲問它,我究竟要多努力,才能得到父親的認可?螢火蟲眨著眼,不肯告訴我。後來,爺爺跟我說,父親從來都沒有不認可我,他就是警示我不要因為取得了一點小成績就驕傲。我信了。其實,他就是不喜歡……”
“我”字被趙雪用掌心輕輕地擋了回去。
她看著他說,“我喜歡你。”
周澤鋮眸子閃了一瞬,抬手握住她的手,移開的時候,他笑了,“謝謝。”
他沒信。
她只是在同情他而已。
她跟父親一樣,無論他多努力的證明自已,他都不會得到他們的喜歡。
趙雪知他不信,轉身繼續往前走。
周澤鋮沒有跟過去。
直到他聽到“咔噠”一聲。
火光亮起的一瞬,他大驚,跑過去一把奪過她夾在手裡還未來得及點燃的煙,“什麼時候學會的抽菸?!”
火光熄滅,一隻螢火蟲從他們中間飛過,他聽到她低笑了一聲,“剛學會。”
“為什麼要抽菸?”為了誰抽的?
她回答的輕描淡寫,“不為什麼,想抽。”
“……”
周澤鋮盯著眼前的人看了許久。
最後,他問,“是不是還想跟楊子儒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