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植走後，周澤鋮又回了房間休息。

到了五點鐘，他跟陳玄一起來了離小院不遠的一戶人家。

孫阿姨孫鳳嬌家。

周澤鋮每次來北城，都會過來探望，是孫阿姨家的熟客了。

大門敞開著，他和陳玄直接進了院子。

薔薇花叢中探出個小小圓圓的腦袋，“鋮叔叔。”

“baby，看叔叔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了？”周澤鋮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個彩虹棒棒糖。

下一秒，一個小人兒撲了過來，棒棒糖便到了她手裡。

小人兒熟練的揭開糖紙，舔了一口糖果，張開雙臂要抱抱。

周澤鋮蹲下身將她抱起，聽得她奶聲奶氣的說，“鋮叔叔，我跟你說過好幾遍了，我不叫baby，我叫念念。”

念念，唸的是趙雪。

孫阿姨一看到她這個小孫女，就會想起她一手帶大的趙雪，所以就給她取了個小名叫念念。

“好，念念……叔叔不吃，你吃。”周澤鋮偏了下了頭，棒棒糖才沒被念念戳到他嘴裡。

“鋮哥兒來了。”孫阿姨聽到院子裡的動靜，快步走了出來。

看到周澤鋮身後拎著各種禮品的陳玄，她立馬板了臉，“下次來再這樣，我可要趕人了。”

周澤鋮拿紙巾給念念擦了擦沾滿糖的小嘴巴，笑說，“您以為我白拎的？晚上我可是要吃兩大碗飯呢。”

孫阿姨眯眼笑了，“你今天來著了，再過半小時，萬福肉就出鍋了。”

“孫姨，我要吃五碗飯。”陳玄一進院門就聞到了肉香味，這會兒已是迫不及待要把肉吃進肚了。

“好好好，吃多少都管夠。”

說笑著，周澤鋮抱著念念走上臺階，進了主屋。

“你們先坐，馬上就開飯……哎喲，瞧我這記性，北廂房還睡著個人呢。”孫鳳嬌在門口頓了腳步，自語了一句。

“是楊叔回來了嗎？”周澤鋮把念念放下來，讓她自已跑著玩。

楊叔是孫鳳嬌的丈夫楊立，從單位退休後便過起了閒雲野鶴的生活，周澤鋮移栽到南城又帶來北城的兩棵蠟梅樹中，有一棵就是他幫忙從山裡帶回來的。

孫鳳嬌回過頭，遲疑了下，說，“是六子來了。”

自去年楊子儒從南城回來後，就經常來她這裡，有時候吃頓飯就走，有時候會把自已關在屋子裡睡覺。

睡的她留給趙雪的那間屋子。

但無論是他來，還是趙雪來，她從不多問什麼。

到了她這個年齡，對“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這個事基本已是深信不疑了。

他和趙雪的結局，她很早就知道了。

“哦，這麼巧，我好久沒見他了。”

周澤鋮眼裡都是驚喜，倒讓孫鳳嬌怔了一下。

他們兩個……關係很好？

幾秒後，她微笑著說，“你等著，我去叫他起來。”

不管三個年輕人之間有著如何的感情糾葛，她只盼著他們都好。

等門簷下的影子離開，陳玄看了周澤鋮一眼。

他又去跟念念玩了。

臉上的笑跟念念一樣，充滿了童真。

後來，陳玄知道，一個男人開始喜歡孩子的時候，便是他最憧憬婚姻的時候。

不多時，楊子儒進來了。

“三哥，陳玄哥。”

周澤鋮正把念念扛在肩膀上玩騎大馬，聽到聲音，他扭頭望了過去。

南城一別，已過去一年多的光景，而今再見，恍如隔世般。

他驕矜的模樣一點沒變，就是整個人清瘦了很多。

沒等他回應，男人便徑直走到茶几旁，懶懶的坐到了其中一把紫檀木交椅上，身子往後一倒，衝騎在他肩膀上的念念招了招手，“來，六叔抱。”

相比於周澤鋮，念念跟楊子儒更熟，他一喚，她便蹭著要從周澤鋮肩上下來，男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來。

小人兒腳一落地，就飛快地朝楊子儒跑了過去。

楊子儒展臂接住，“哎喲，小胖墩兒，你又吃胖了。”

念念說，“我不叫小胖墩兒，我叫……”

“你叫念念。”楊子儒說著，就要往她臉上親。

念念揮著小手推他的腦袋，“你嘴巴臭，不給你親。”

楊子儒溫柔的把她的小粉手握在掌心，強迫性的親了一口，然後去撓她的癢癢肉，“哪裡臭了？嗯？”

念念邊笑邊躲，兩人鬧作一團。

周澤鋮就這麼被晾在了一邊。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看向陳玄，“你把念念帶出去玩，我有話跟楊先生說。”

楊子儒似是早就料到了，低頭去哄懷裡的小人兒，“你先跟你陳玄叔玩，等會兒我去找你玩躲貓貓，好不好？”

念念聽話的點了點頭，“好。”

“那你親我一口再走。”楊子儒把側臉給她。

等臉上有了個口水印，他才把人放下，又眼瞧著念念被陳玄牽著往外走。

走到門口，念念忽然轉頭，眨著一雙大眼睛說，“六叔，等會兒別忘了找我玩躲貓貓。”

空氣忽的靜止了一瞬，並快速往久遠的時空倒流。

趙雪小時候很喜歡跟楊子儒玩躲貓貓，有一次她躲到了衣櫃裡，但楊子儒還是找到了她，不過找到她時，她已經睡著了，他便跟她一起在衣櫃裡睡了。

到了飯點，趙雪被餓醒了，看著黑洞洞的衣櫃，嚇得哭了起來。哭聲引來了一直在找她們的大人，楊爸以為是楊子儒把趙雪帶到了衣櫃，不由分說的就要打他，趙雪立馬止了哭，擋在楊子儒面前跟楊爸求饒，讓他不要打六哥。

趙雪被孫阿姨帶走時，也是這樣回頭，跟他說，六哥，等會兒你別忘了來找我，我們還玩躲貓貓。

“好，不會忘。”

話說出口時，楊子儒已經分不清門口那個小小的粉嫩是趙雪人兒還是念念。

周澤鋮靜靜地等著他的神色恢復正常，才開口，“手續的事我自已來。”

楊子儒迎上週澤鋮涼如水的目光，“據我瞭解，在你前面，還有幾十個等著審批的專案，還都是沾親帶故的，當然，我相信三哥的能力，也相信你的專案是那幾十個當中最拔尖的，但三哥別忘了，這裡是北城。”

周澤鋮淡淡道，“沒關係，如果批不下來，這個專案我就不在北城做了……我不會拿親人的命去換取榮華富貴。”

楊子儒大睜著眼睛，眼尾處的紅血絲洇透了整個眼眶，發白的嘴唇不停翕動著，像是有很多的話要說，卻一個字也沒發出聲音。

周澤鋮知道他要說什麼，看了一眼他腕上被盤的油亮的手串，繼續道，“我知道整件事裡你是無辜的，所以所有的一切，我們都沒跟小雪說，而且這輩子她也不會知道……還有，你們楊家對她19年的恩情，你對她的情，她都已經還了……”

拿命還的。

她的半條命和他的半條命。

“不，她從來都沒有欠……”

一陣鈴聲打斷了楊子儒後面本就說不出口的話。

兩個人都低頭去摸口袋裡的榮耀手機。

最後，楊子儒眼睜睜的看著周澤鋮劃開了手機接聽鍵，聽他喚了一聲，“小雪。”

孫鳳嬌過來喊人吃飯的時候，看到楊子儒一個人站在簷下低頭抽菸，正狐疑，屋裡的人喊道，“孫姨，快來，小雪要跟你影片。”

她恍然明白了。

下午的時候，趙雪讓楊平開車送她和周媽一起去了榕園。

給榕園的人送檸檬雞爪和杏仁豆腐。

周毅聽說周澤鋮去了北城，便要跟他影片展示趙雪做的茶點。

趙雪說周澤鋮在忙，還是別打擾他了。

早上她給他發微信問蠟梅樹的事，他一直都沒回。

結果老爺子直接拿她的手機給周澤鋮撥了過去。

孫鳳嬌深深的看了楊子儒一眼，快步進了屋。

再次出來時，簷下的人已經走了。

她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殊不知屋裡的人並不比走了的人好受。

一個沒得到人卻得到了心，一個得到了人卻還沒能得到心。

剛才的那一陣和諧，都只是做戲而已。

念念被陳玄帶回來後，沒找到答應和她躲貓貓的楊子儒，大哭了起來，周澤鋮把她抱到了院子裡哄。

沒想到小念念也是個倔脾氣，哄了半個鍾才哄好，臉上掛著淚在他懷裡睡了。

等到睡熟了，他又在孫鳳嬌的指引下，把念念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床上。

孫鳳嬌瞧在眼裡，心下很是欣慰。

吃飯的時候，她夾了一塊萬福肉到周澤鋮碗裡，“我可是盼著去南城喝你和雪兒的喜酒呢。”

周澤鋮說了聲謝謝，笑說，“我爭取年底就讓您喝上。回頭商量吉日的時候，我給您打電話，您和楊叔也幫著看看。”

聞言，孫鳳嬌眸底閃過一抹異色，恰好被從窗稜的縫隙裡切進來的晚霞掩去，折射出的盡是歡喜，“好好好，等你楊叔回來了，我就不讓他出去了，專心在家候著你們的喜帖。”

陳玄在一旁說，“孫姨您放心，等喜帖下來了，我第一個來給您派。”

孫鳳嬌循聲側過頭，看著嘴巴跟抹了蜜似的陳玄，滿眼的喜歡，問他，“玄哥兒，你有女朋友嗎？”

陳玄說，“還沒有，等著孫姨給我介紹呢。”

“哎喲，那你可找對人了。”頓了下，孫鳳嬌說，“你明天有空嗎？我給你叫個姑娘過來，你瞧瞧……”

“……呃……呵呵……明天沒空，我得……”

“那就後天，後天也行。”

“……呵呵，孫姨，等我空了，我給您打電話，好不好？”

孫鳳嬌立馬收了笑，臉一沉，一巴掌打在陳玄手臂上，嘴裡念著北城話，“小子，孫姨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你在這逗孫姨玩兒呢？”

陳玄誠惶的擺擺手，滿臉堆笑，“……沒有沒有，孫姨，我真心的，真心請您給我介紹，我哪天都有空，您說哪天就哪天。”

孫鳳嬌嗔他一眼，扭頭問正在偷笑的周澤鋮，“你呢？剛才也是逗孫姨玩兒的？”

周澤鋮一愣，趕忙複製貼上了陳玄的動作，“沒有孫姨，我說的都是真的。”跟趙雪年底結婚的事是真的。

孫鳳嬌輾顏笑了，“那就好。我從小教育雪兒要做誠實的孩子，那些花裡胡哨，弄虛作假的孩子，我不喜歡。”

陳玄“倏”的低下了頭，不知是被晚霞照的，還是被羞的，臉頰上顯出了些許的紅。

周澤鋮趕忙替他找補，“……嗯，做誠實的孩子……陳玄也是誠實的孩子，就是一見女孩子就害羞。”

話音剛落，孫鳳嬌就笑了起來。

周澤鋮和陳玄對視一眼，不明所以，兩顆心都在半空中懸著。

直到孫阿姨說，“小子，孫姨逗你們玩兒呢。”他們才鬆了一口氣，跟著笑了起來。

陳玄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心道，“她果真是吃過的鹽比他吃的飯都多。”

周澤鋮也想抹汗。

雖說他說的年底和趙雪結婚並不是一時興起，但那也只是他的願望。

而孫阿姨也不是在逗他玩，她和南城那邊的長輩一樣，對他和趙雪的婚事很上心。

少年人的心裡生出了個疑問：

為什麼從北城到南城，所有的長輩都希望他跟趙雪在一起？這裡面究竟藏著什麼緣由？

“趕快吃飯吧，再鬧一會兒，菜都要涼了。”孫鳳嬌又夾了一塊魚肉到周澤鋮碗裡。

一頓飯吃到星星掛到了院子裡的桂花樹上方才結束。

臨走的時候，孫鳳嬌讓周澤鋮帶了一大食盒吃的，並叮囑他在離開北城前來家裡一趟，她有東西要帶給趙雪。

周澤鋮點頭說好。

念念醒來時，孫鳳嬌已經坐在床沿上對著老太太的畫像說了好長時間的話了。

念念問她，“奶奶，什麼是‘得償所願’？”

孫鳳嬌把老太太的畫像放回到原位，抱著念念出了臥室，到院子裡看天上還差一點就要盈滿的月亮，“‘得償所願’就是你想吃棒棒糖，鋮叔叔就給你帶來了。”

念念把腦袋歪在奶奶肩頭，“六叔也給我帶糖了。”

孫阿姨笑了，輕拍著她的背說，“念念長大了，要對你鋮叔叔和六叔一樣好，知道嗎？”

念念懵懵懂懂的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