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的生物鐘是早上六點，最近有些紊亂，她便定了鬧鐘。

關掉鬧鐘時，有一條微信訊息進來。

周澤鋮：我去北城了，晚上回。

像是卡著點給她發的。

她怔怔的看著那行字好一會兒，回覆：好，到了北城報個平安。

那邊幾乎是秒回：嗯。

開車去單位的路上，趙雪滿腦子都是冰箱門上那張便利貼：

蝦仁雞蛋羹在蒸箱，把溫度調節到85度，蒸10分鐘就好。

裡面還有紙皮燒麥。

記得喝牛奶。

這段時間，她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便利貼，上面記錄著不同的早餐。

而且每一餐都會有之前她在蘇城的聽雪園吃的那頓早餐的其中一種。

是她點評過說好吃的。

就如他在郵件裡寫的那樣，他記得他們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

不知是不是不讓她有負擔，他做的都是半成品，需要她動手再操作，而且在她起床的時候，他就已經出門了。

剛開始那幾天，她給他發過訊息，說不用為她做這些。但第二日進廚房，一切照舊。

他彷彿是要用或粉或藍的便利貼告訴她，除了這些，他為她也做不了別的事。

別的，若是她拒絕，他是拿她沒辦法的。

起早這個事，她總歸是攔不了他。

心口驀地有些喘不過氣來，彷彿那一張張的便利貼全貼在了她心口處。

她知道，她跟周澤鋮的事應該早就傳到北城那邊了。

可南城這邊的戲，已經無法叫停了，因為哪個人的心，她都傷不得。

長輩，還有周澤鋮。

以前，楊子儒總是默默的為她做很多的事，到了周澤鋮這兒，他也是如此。

所以愛情究竟是什麼？

是如夢鹿，可遇不可得？還是如哈姆雷特，一千個人有一千種愛情？

但好像當代的愛情都已經被固化了，大致就是“對你好”，擇偶的標準差不多也是在“對你好”的基礎上再加個“家世好，人品好，責任心強”。

可如果有兩個男人同時都符合這樣的標準呢？該怎麼選擇？

這使得她覺得即便以後接受了周澤鋮，也有點像是為了彌補不能跟楊子儒在一起的缺憾。

她以為昨晚寫下那句話，她就能想開了。

可人是很矛盾的生物，這一秒想開了，下一秒可能就又想不開了。

思緒煩憂，不僅擾心，還會打亂生活的正常節奏。

就比如現在，她追尾了前面的車。

正值早高峰，得馬上下車處理事故，免得影響同樣著急上班的人。

“靚女，大早上的就這麼飢渴？是昨晚上老公沒親夠嗎？”前車司機下車就是一番嘲弄。

趙雪從不跟爛人多說話，尤其是這種一開口就是黃腔的人，本來應該說句“對不起”的，現在也省了。

她拿出手機先報了警，然後拍照，再給保險公司報案，最後回了自已車裡等待交警過來。

前車司機調戲不成，開始敲她車窗。

趙雪快速在便箋紙上寫了一串電話號碼，開啟車窗遞給他。

號碼是楊平的，家裡的車出了事故，都是他處理。

男人一手按在窗稜上，一手拿著手機把號碼存了進去，末了又問，“這是你的號碼吧？別寫個假的到時候找不到你人。”

趙雪瞪了他一眼，“你可以現在打打試試。”

男人傾身湊過來，眯著眼曖昧一笑，“現在不打，晚上時候再打。”

趙雪臉一沉，厲聲喝他，“再多說一句，我就告你騷擾！”

“喲，還是個烈女，不過我就喜歡你這種又美又辣的烈女。”男人浪笑起來。

趙雪不再說話，拿出手機開始錄影。

男人非但不懼，還對著鏡頭挑釁，“你錄，我給你錄。回頭我告你侵犯我的肖像權，你猜咱倆誰能贏？”

許是餘光看到了騎車過來的交警，他轉身離開。

離開前，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趙雪被他眼睛裡的淫蕩噁心到，立馬關了車窗。

後來交警敲了她的車窗，她才下車。

到單位時，她足足遲到了半個小時。

去更衣室換過衣服，她坐到工位上開始給標本做檢測。

“怎麼回事？”杜宇湊過來問。

杜宇是跟她同一批進醫院的同事，進來後她先去了免疫室，杜宇去了微生物室，這個月她們兩個同時輪轉到了生化室。

不忙的時候，他喜歡找她聊天。

他很健談，能從天文聊到地理，也能把科裡的故事描繪的跟電視劇一樣精彩，可謂是要文化有文化，要八卦有八卦。

不過她也真如周澤鋮說的那樣，左耳進右耳出，倒不是她嫌煩，是她認真做事的時候，耳朵裡是聽不到別人都說了什麼的。

趙雪撇撇嘴，“車子追尾了。”

杜宇把剛收上來的檢測管放進離心機，心一驚，“人沒事吧？”

趙雪笑說，“你看我像有事嗎？”

杜宇還真的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番，然後道，“大早上的想什麼好事呢？這麼不小心？”

“在想今天的標本是不是又是堆積如山？”

“你要再晚來一會兒，那肯定就要堆成小山了。”

“加油！”趙雪衝他握了個拳頭。

杜宇笑了。

片刻，他又問，“你男朋友是做什麼的？”

“……他就是普通打工人。”雖然周澤鋮不是她男朋友，但她並不想讓同事知道她現在是單身。

她覺得這樣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的話題。

而且杜宇這話分明就是攢了好久才問出來的，話裡的用意可見一斑。

“你呢？女朋友是做什麼的？”她禮尚往來的問了一句。

聽到他說，“我還是單身呢。”

“那就趕緊找一個。”趙雪開始認真看顯微鏡。

杜宇不再說話，把標本從離心機裡拿出來，也開始幹活。

快下班的時候，陳楠嘉打來了電話問她晚上加不加班。

她才記起她今天是有約的。

“你想吃什麼？我請你吃飯吧。”她說。

陳楠嘉回，“我請你，等下我給你發個地址。”

“……好。”她好像已經在餐廳了。

陳楠嘉發的地址在濱林路，具體位置是一家高階的法餐廳。

趙雪的車被楊平開去修了，她打出租趕了過去。

一進餐廳，她感覺像是進了一個私人花園，每張餐桌旁都是花團錦簇，門口的服務員熱情的把她迎到了陳楠嘉所在的位置。

但那裡不僅坐著陳楠嘉，她對面還有一個男人。

男人跟著陳楠嘉站起身時，趙雪只覺得世界太小了。

她想轉頭走。

但陳楠嘉已經開始介紹了，“我同學趙雪。小雪，這是我男朋友陳錚。”

“你好，趙小姐。”男人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早上的時候見過他的真面目，趙雪肯定會以為面前這個衣著考究，說話溫溫和和的男人是個紳士。

她很想當場揭穿他，但又怕傷了陳楠嘉，微微抽動了下唇角，算是回應他。

陳楠嘉見趙雪臉色有些變了，趕忙解釋，“小雪，我男朋友他還有別的事，馬上就走，今天就我們倆。”

陳錚走出來，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桌餐我已經買過單了，要是還想吃點別的，你就去吧檯籤我的單。”

說後半句話時，他的視線才從趙雪臉上移開，看向陳楠嘉。

“嗯，你去忙吧。”陳楠嘉含羞帶笑的跟男人說再見。

趙雪忍著心頭早已湧上來的不適，淡淡的頷了下首。

男人又像早上離開時那樣看了她一眼。

下意識的，趙雪轉頭去看陳楠嘉。

她正低頭看手機。

下一秒，趙雪感覺身邊一空，男人走了。

好像還聽到他輕笑了一聲。

她緊緊的握了下拳頭，對不知在回誰的訊息的人說，“楠嘉，我們去那邊坐吧，那邊視野開闊。”她一點都不想坐剛才那個男人坐過的位置。

陳楠嘉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見環境確實如趙雪所說，便說好。

通知過服務員後，兩人換了位置落座。

在她們座位不遠處，有一個音樂臺，大提琴師正沉醉的演奏著法國名曲《天鵝》。

似是要把今天來就餐的所有女士都奉為純潔美麗的白天鵝。

眼前的陳楠嘉正低垂著她的天鵝頸在翻看餐簿，時不時的念出一道菜問趙雪吃不吃。

趙雪都一一說不。

她不是特別喜歡吃西餐，頭些年的時候，楊子儒帶著她和沈玲把北城有點名氣的西餐廳都吃了個遍，最後她總結說，沒一家好吃的，中國人還是要吃中國餐。

待餐簿被翻到最後一頁，她開口，“楠嘉，你是怎麼認識你這個男朋友的？”

陳楠嘉抬眼，很隨意的說，“朋友聚會的時候認識的。”

“他是做什麼的？”

“……金融吧。”

趙雪倒抽一口氣，瞪大眼睛，“什麼叫金融吧，金融是個統稱，具體的呢？”

陳楠嘉蹙眉，似是不明白趙雪此番急切是為哪般，不過她也不知道陳錚具體是做什麼的，想了想，她說，“應該是證券，前段時間他帶我出去玩，他的那些朋友都在跟他聊股票什麼的。”

趙雪在心裡喊了一聲媽。

但她不敢急了，陳楠嘉已經懷疑了，只淡淡的哦了一聲。

陳楠嘉的老家在南省一個經濟相對落後的小城市，當年是以她那個城市的高考狀元考進南城大學的。

她記得她剛知道她出國的時候，很羨慕的說她也好想出國。

她還鼓勵她，說以她的能力是能拿到國外的offer 的，說不定還是全額獎學金那種。

陳楠嘉當時信心滿滿的說讓她在溫哥華等著她。

只是後來，她再沒聽她提到過出國的事，那時學業忙，慢慢的也就忘了。

如今再見到她，談吐中，她感覺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品學兼優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單純女孩了。

通身的打扮也儼然一副貴婦模樣。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男朋友是什麼樣的人，還是一開始就知道，只是各取所需？

那個陳錚分明就是個公子哥。

楊子儒的好幾個兄弟都是那樣，仗著家裡有些勢力，根本就不把女人放在眼裡。

那時候，楊子儒從來都不讓他的那些兄弟接觸她，說他們私下裡很髒。

以前她也不知道他說的“髒”是什麼意思，大了以後看的多聽的多，自然也就明白了。

服務員過來上菜，打斷了她的思緒。

但思緒並沒有消散，又在她心口處堵了一層。

陳楠嘉切了一塊鹿肉到趙雪盤子裡，“小雪，你嚐嚐這個，很好吃。”

趙雪看著陳楠嘉開心的享受著那個渣男付錢買的餐，心裡五味雜陳。

她想拉她出深淵，又怕她是自願跳進深淵的。

那塊鹿肉，她最終也沒吃，只吃了一塊法式薄餅和半塊牛排。

剩餘的胃容量，都用來裝紅酒了。

她不願用清醒的眼睛去看陳楠嘉，這樣，她就還是她心裡的白天鵝。

而不是醜小鴨被人披上白羽毛，變成了白天鵝。

吃過飯，陳楠嘉被那個男人派來的司機接走了。

她在街邊的公共座椅上吹了一會兒風，才回家。

剛上了主屋臺階，門從裡面開了。

周澤鋮一臉慌張的要往外走。

身後的周蓉看到她，驚喜的喊出聲，“小雪回來了！”

去餐廳的路上，周蓉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問她幾點回家，她才記起周媽今天要過來。

她感覺她今天像是得了失憶症。

這會兒，腦袋更是暈的，舌頭還有些打結，“周媽，不好意思，您今天剛來，我就沒在家，明天，明天晚上我回來陪您，您歇著，我來做飯給您吃。”

“哎喲，我的乖，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啊。”周蓉把趙雪整個人圈在懷裡，轉過頭對周澤鋮說，“阿鋮，去煮碗醒酒湯。”

周澤鋮沒有去。

直接從周蓉懷裡把人接了過來打橫抱起。

周澤鋮六點鐘就從北城回來了，到家得知趙雪去跟同學吃飯了，便跟周蓉一起吃了晚飯。

到了八點鐘，他給趙雪打電話，一連打了五個電話，她都沒有接。

他便查了她車上的定位。

車子剛買回來那會兒，沈文熙怕趙雪開車技術不好出事，他就在車裡裝了定位器，後來在趙雪出國前夕，他把實時定位的軟體轉到了周澤鋮的手機裡。

就在周澤鋮準備按照定位開車出去找時，趙雪回來了。

還醉的不成人樣。

他急的火燒火燎的心“騰”的一下就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