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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終歸小滿勝萬全

一番熱鬧後,周老爺子要出去外邊園子裡走走。

保健醫生讓他每天都要出門散步。

眾人便隨他一起出來。

小滿時節,空氣中的溫度和溼度都在慢慢升高,氤氳的榕園已是鬱鬱蔥蔥,月色越來越濃,給花壇裡競相開放的各類花草打上了一層銀光。

趙雪是第二次來園子,但還沒在這裡逛過,不多會兒,她就跑到了最前邊。

周澤鋮緊跟其後。

“這個花好像蠟梅。”趙雪蹲下身子,用手去觸一朵小黃花的花瓣。

周澤鋮開啟手機的手電筒,探身照過去。

“別碰!”

趙雪被捉住手腕拉起,猝不防的踉蹌了一下,跌進身後人的懷裡,“怎麼了?”

手電筒的光映在周澤鋮的臉上,他仔細檢查了下她的手,抬眼時,臉上都是驚恐,“癢不癢?”

“……不癢。”

但是被他抓的有點疼,她蜷了下手想掙開,“怎麼了?花有毒嗎?”

周澤鋮鬆開她的手,蹲下身又去看那朵花。

片刻,他長長的鬆了口氣,仰頭衝她擺了下手。

趙雪不明所以,在他旁邊蹲下。

“我剛以為這是毛茛,毛茛是有毒的,但這不是毛茛,是委陵菜。”

“……哦。”趙雪聽的認真,“你對植物也有研究?”他說的那兩種花草,她都沒聽過。

周澤鋮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站起身往前走,“去年年底,我去山裡找野生蠟梅,遇到了一片花,我見它也是黃色的,而且花瓣和蠟梅一樣是蠟質的,就準備挖回來栽到小花園裡,結果我就中毒了,手上起了很多的小泡。後來才知道那是毛茛草。”

趙雪心裡驚了一下,“當時你在野外,怎麼處理那些毒了?”

“我帶的有野外生存裝備,治什麼毒的都有,抗蛇毒血清我都備了好幾支呢。”

“……”原來他為了拍那些野生的蠟梅花,經歷了這麼多危險。

周澤鋮被她不經意流露出的關心暖了心窩,“等你什麼時候休假了,我帶你去實地看看,比照片要美的多。”

“我不去……你也別去了。”趙雪抬眼看他。

“怎麼?怕蛇?”

“……不是。”

是她不想讓他為了她把自已置身於危險之中,當年楊子儒為了她打架的事留下的餘震還沒消散,她不想再當“禍水”了。

周家情況特殊,周澤鋮更是不能有一點閃失。

“以後,別去了。”

周澤鋮被她的目光燙了一下。

她迎著燈光,眼裡的擔憂和傷感被映得格外清晰。

擔憂他知道,傷感從何而來?

他怔然的點了下頭,“……好。”

“你晚上要留在園子裡嗎?”

“你是不是不想我留在這?”

趙雪移開視線,繼續沿著花壇往前走,“你想留就留。”

他的眼神太過溫柔,她有些不習慣。

周澤鋮輕笑一聲,跟了上去,側頭去尋她害羞的眸子,“哦,你想讓我跟你回去。”

趙雪嗔他一眼,“剛才你幹嘛胡說?我哪裡會做什麼茶點,爺爺要吃,你做給他吃吧,誰扯出去的謊誰負責圓。”

周澤鋮笑了,“可以,但我只說了杏仁豆腐,檸檬鳳爪可不關我的事,不過溫馨提醒你一下,做檸檬鳳爪的時候你需要把雞爪的指甲剪了。”

趙雪一愣,旋即聳起眉稜,“我就不,專扎你這個謊話精。”

說完她就跑開了。

迎頭撞上三個長輩。

他們已經走完一圈,正往回走。

趙雪收了腳步,等他們走過來,她去挽了趙芳兵的胳膊。

跟上來的周澤鋮站到了周毅旁邊。

“媽,我有事問你。”趙雪側頭跟趙芳兵耳語。

趙芳兵會意,放慢了腳步。

眼瞧著前面的人走遠,趙雪才開口,“媽,最近大哥和大嫂來過園子嗎?”

“來過兩次,怎麼了?”

“……媽,您不著急抱孫子嗎?”

“急啊,但要不要孩子是人家小兩口的事,我急也沒用。”

“嗯,也是。”

說話的時候,趙雪一直看著趙芳兵,見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覺得應該是自已神經過敏,多慮了。

“小雪,媽跟你說個事。”趙芳兵忽的停了腳步。

趙雪心下一緊,把剛落下的心重新提了起來,“嗯,您說。”

“阿鋮家裡有個阿姨,周媽,記得不?”

“記得。”雖然見的次數少,但趙雪印象很深,跟孫阿姨一樣和善。

趙芳兵繼續道,“阿鋮小時候是她帶大的,在周家待了幾十年了,你穎姨經常不在家,她兒女也都不在身邊,現在你跟阿鋮在一塊兒了,我跟你爸和你周爺爺商量了下,想著把她接到咱家,這樣她既有個事做,你們也能孝敬她。”

“……好。”之前周澤鋮和她說時,她只想著怕周媽看出她倆在做戲,沒想到老人家需要陪伴這一層。

“嗯。”

兩人走了一會兒,一陣鈴聲響起。

她掏出手機。

趙芳兵看了一眼來電人,囑咐了一句,“乖,我們先回去,你接完電話也回。”便跟她分開。

“好。”

趙雪劃開接聽鍵,“楠嘉。”

電話那頭有些嘈雜,像是在會所,還有人在唱歌,“小雪,週三我們班裡幾個同學想一起聚聚,大家都說很久沒見過你了,讓我叫上你,你明天晚上沒別的安排吧?”

“……我不確定,最近科裡來了新裝置,我們都要學習,不知道主任會不會讓我們加班學習。”

在國外的時候,陳楠嘉經常會跟她聯絡,她也自認在整個南大,除了於潯楓,她只有陳楠嘉一個朋友,她說的大家很想見她,讓她心生疑惑,便扯了個謊。

別說她對同學聚會本身就不感興趣,即使有興趣,跟不熟悉的同學坐在一起,那該有多尷尬。

“……好吧。”

趙雪聽出對方有些失望,安慰道,“如果明晚我沒加班,我就約你出來。”

她回國後,兩人還沒見過面,也不知道她進的哪家醫院。

陳楠嘉立馬興奮起來,“好呀好呀。”

“嗯,明天你等我電話。”

“好。”

電話結束通話前,她聽到那邊響起了一聲口哨。

不自覺的,她蹙了蹙眉頭。

一抬頭,她看到了一道彎勾月,一片淡灰色的雲像輕紗一樣飄了過去,四周忽然朦朧了起來。

“六哥,祝你幸福。”她在心裡呢喃了一句。

半個月前,她把楊子儒給她買的那輛車賣了,湊了兩百萬給沈玲轉了過去。

沈玲現在是楊子儒公司的合夥人。

如果錢以沈玲的名義進入公司,楊子儒是不會知道的。

沈玲收了錢以後,默契的什麼也沒問。

她不是沒懷疑過大哥說的話的真實性,但跟沈玲通話時,她沒有向她求證。

即使是假的,也改變不了她們不能在一起的事實。

轉身往回走時,她看到不遠處有個人影。

他身形頎長,單手插兜立在那裡,整個人被身上穿的深灰色商務正裝隱在夜色中,視線是朝著她的。

他在郵件裡說過,他有整整七年都是在深淵中度過的。

所以他出現時,總會給人一種煢煢孑立的感覺。

但若是走近他,又會覺得他胸中蘊藏著經霜猶茂的松柏之志。

相比於楊子儒的霸道,他是白玉猶澆冷的性子,總習慣於在她拒絕時,說一聲,好。

仔細想來,他對她做過的最放肆的事就是她剛回國那一天的孟浪了。

這段時間,她偶爾還會壞壞的想,他是不是想向她證明他沒有外界傳的那樣是有隱疾的,讓她放心做他的女朋友。

這會兒,她又想到這個事,忍不住低頭笑起來。

周澤鋮想起趙雪20歲生日那天,她從小花園裡出來看到他時,也是這樣笑的。

那時候,他正在演沈文熙交給他的劇本,對小姑娘還沒有“非分之想”,也就沒問她在笑他什麼。

今日今時,他想問問。

“你買門票了嗎?”

趙雪一驚,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她面前,“什麼門票?”

“看猴子的票啊。”他朝她攤開手。

恍了一秒,趙雪笑著拍落他的手,“我是看見月亮,想起了一件趣事。”

周澤鋮並肩和她往回走,“什麼趣事?”

趙雪一本正經的說,“猴子撈月。”

周澤鋮眼皮一抖。

她是什麼意思?說他追她是件不切實際的事?

“也許那猴子有上九天攬月的能力呢。”他抬頭看了看墨藍色的天,對自已說。

趙雪本就是開玩笑,便沒注意他的弦外之音,只當他也是在逗樂。

“你晚上走嗎?”她問。

剛才她問了,他插科打諢沒正面回答。

“嗯。”他不會把她一個人留在家。

之前出差,也是沒辦法。

“對了,明天你把周媽接過來吧。”

“……好。”

他猜到應該是趙芳兵和她說了什麼。

不過他心裡是有那麼一絲希冀的,她肯讓周媽住到家裡,是不是有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了?

但不管怎樣,他還是會遵守他們之間的約定。

不讓她為難。

畢竟,強扭的瓜不甜。

說到瓜,他忽的想起一件事,“我在小花園裡還辟了一塊地,種了幾株西瓜秧苗,前幾天我去看了,結了好幾個西瓜呢,晚上回去我帶你去看看。”

趙雪驚訝,“你平時工作不是很忙嗎?怎麼會有功夫弄這些?”

周澤鋮說,“時間這個東西,擠擠總會有的。”

她出國那一年多,他想她想的緊了,就會給自已找事做,除了睡覺,其他時間他基本沒閒下來過。

“那你的瓜地裡有猹嗎?”

周澤鋮笑了,明白她是在說另一件趣事,閏土和猹。

便說,“也許有呢,等回家了,我去給你找個胡叉。”

“……呵呵呵。”趙雪以前沒發覺周澤鋮也是有幽默細胞的。

遙遠而模糊的記憶中,他給她講過冷笑話。

就是大姐飆車把她嚇哭那一次,在園子外的車裡,他給她講了好幾個需要很冷的冷笑話,不過當時她都很配合的笑了。

回去的時候,陳玄把車開的很慢,說是老爺子交代了。

很多時候,趙雪是不怎麼敢面對老爺子那雙期盼的眼睛的。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周澤鋮能早點成個家,讓破碎了許多年的周家能添一份圓滿。

她也不怎麼敢看周澤鋮面對她時溫柔繾綣的模樣。

因為她心裡還有楊子儒。

演戲這個事,表面上是利用他,其實又何嘗不是她狠不下心拒絕他。

但她又必須要用演戲做幌子,不然,心裡裝著別的男人,還接受著他的追求,那她豈不成了水性楊花的女人,和“禍水”有何區別?

所以這場戲的背後,承載的不僅僅是沈家的脊樑。

周澤鋮在車廂裡燻了蠟梅香丸,燻的技術很好,既清淡,又保留了蠟梅的暗香,他應該在香丸的用量和薰染的時間上下了不少的功夫。

車程行至一半時,趙雪再次睡著了。

她最近休息的不好,會想很多事。

想大哥和大嫂,想楊子儒,也會想周澤鋮。

老太太去世後,有小半年的時間,她常常會半夜驚醒,因為心中有遺憾,她不知道奶奶走的時候,看到她不在身邊,會不會也有遺憾。

後來,奶奶去了她的夢裡,跟她說,她沒有遺憾,她才慢慢的睡眠好起來。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月託去了她的乞願,奶奶再次入了她的夢。

可她跟她說了許久的話,她都沒發一語,只是坐在那裡慈愛的看著她。

似是想告訴她,她已經長大了,要學著自已去解決生活以及情感中的難題。

她便不再訴苦了,開始跟奶奶講她在國外那一年發生的一些趣事,雖然她還是坐在那裡不說話,但她覺得奶奶是開心的,也是欣慰的。

醒來時,是凌晨兩點鐘。

她發現自已和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條毯子。

是周澤鋮抱她上來的,迷糊中她好像睜開眼看了他一下,但那時她還跟奶奶說著話,不願醒來,而且當時她也沒分清自已究竟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中。

去浴室洗了澡,她重新躺回到床上,卻沒了睡意。

一分鐘後,畫案桌上的檯燈亮了。

映出一個小姑娘的身影。

她從抽屜裡拿出那支擱置已久的狼毫筆,又拿出墨棒研了點墨,挑了一張印有荷花的信箋紙,認認真真的寫了一句話:

何須多慮盈虧事,終歸小滿勝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