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大力推開周澤鋮。
“……啊……”
周澤鋮跌坐在地的同時,被他本能驅使伸手抓住的人也隨之傾倒。
他又下意識的去護她。
最終,趙雪結結實實的摔在了他的懷裡。
他的後背重重的砸在地板上,後腦勺磕在了茶臺旁邊的矮桌上。
一時間,茶室裡像有副多米諾骨牌被推倒了,陷入一片混亂。
未及收拾混亂,樓下傳來一陣熱鬧的人聲。
聽著起碼有十幾個人來家裡了。
應該是父親和母親回來了,打電話的時候,母親說了,她們馬上就從榕園趕回來。
怎麼辦?周澤鋮好像被磕暈了。
他倒地的時候,她都替他疼。
可誰讓他先耍流氓,流氓就不該被同情。
但樓下已經“大軍壓境”……
出了茶室,剛走到樓梯口,母親就喚著她的名字上來了。
趙雪和趙芳兵均是腳步一滯。
趙雪在國外的這一年多,父親每個月都會往她卡上打一筆生活費,母親則不間斷的給她寄平時穿的衣服鞋子,內衣襪子,吃的用的,儘管她說國外都有華人街,什麼都能買到,但母親還是堅持給她寄。
如果不是她堅持不讓家裡人去看她,估計父親和母親會一個月跑到溫哥華一次。
沈玲說,在父母眼裡,無論孩子長到多大,都永遠是她們的心尖寶貝。
母親此時眼裡含的淚花,就是撒給她的心尖寶貝的。
“回來啦。”她說。
語氣裡是欣慰和沉靜。
欣慰是女兒長大了,沉靜是女兒給她的底氣。
“媽。”趙雪上前一步抱住了母親。
感覺到母親的後背微微顫了下,她收緊了手臂,“我回來了,讓您擔心了。”
平生來,她第一次主動擁抱母親。
溫存沒有持續很久。
樓下還有很多人在等著給她接風。
除了三家人,還有兩位故人。
陳柏生和陳煙凝。
跟著母親下樓,陳煙凝第一個拉住了她,“要不說咱倆有緣份呢,我和你陳爺爺昨天剛到,你就回來了。”
視線越過她頭頂,她問,“鋮鋮呢?”
她怎麼知道周澤鋮在這?
“……哦,三哥給我送過鑰匙,說還有別的事,走了。”趙雪挽住陳煙凝的胳膊往客廳方向走,“奶奶,我就是算著您要來了,趕緊收拾行李就回來了。”
陳煙凝暫且把心裡的疑惑放下,笑著對一旁跟著的人說,“芳兵啊,你這個女兒可是不得了,會釀蜜,釀的還是我們這些老太太老頭子愛吃的蜜。”
趙芳兵陪著笑,“她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您多多教導她。”
“爺爺!”趙雪看到了已經坐在主位的周毅。
因著有早年行軍留下的底子,周毅跟死神搏鬥了兩個月,終是挺了過來,雖然一眼瞧上去還和從前一樣,但開口說話時,能明顯感覺到老爺子的元氣失了不少。
“小雪快來!”他拍了拍旁邊的位置,臉上堆滿慈愛的笑。
這一年多,趙雪一直履行著當初她承諾給老爺子的話,每週給他通三次影片電話。
或許在子女的婚姻問題上,周毅因為行之差錯釀成了一樁悲劇,但他這些年一直活在愧疚和懺悔中,也算是為自已的行為付出了代價,雖然當時她聽了周家的往事後心裡對他有那麼一些憎惡,但作為一個後輩,前輩肯拋下自尊在她面前懺悔,她還有什麼理由揪著老人家過去的錯不放?
後來看了周澤鋮的郵件,她也大概知道了老爺子為什麼會在那時候向她懺悔。
只是她從來都沒對周澤鋮產生過男女之情。
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孝義在其他事面前,永遠是第一位的,她不會因為老爺子有意讓她和周澤鋮在一起,她就不去孝敬他。
沈玲說,她應該高興,說明她優秀。
她當時回了她一句,優秀什麼,楊媽就不覺得她優秀。
坐到周毅身邊時,她看到了他左手上戴的手串。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周毅臉上的笑容輾的更大了,抬手說,“小雪不僅會釀蜜,還是個小福星,這個手串啊,可是陪著我跟閻王爺搏鬥了好多回。”
“爺爺,是您福大命大,把閻王爺嚇破膽了。”
趙雪說著話,去尋大哥的身影。
他正拿著手機打電話,眉頭緊蹙著,像是對方一直沒接通。
意外的,她沒在大哥身邊看到大嫂。
這一屋子的人,除了周澤鋮,就只剩大嫂不在了。
大哥是在給大嫂打電話嗎?
結果電話接通後,他喊了一聲,阿鋮。
趙雪忽的臉色一變。
剛才情急之下,她把周澤鋮連拖帶拽的弄到了她臥室的衣帽間。
沒辦法,當時喊他他不應,後來應了他又說渾身疼起不了身,要是讓長輩們看到了,她可沒法解釋。
樓下那麼多人,等會兒肯定要上來喝茶,喝完茶說不定還要下棋,只有她的房間最安全。
不知對方說了什麼,大哥出了客廳。
再回來時,並沒朝她這看。
說明周澤鋮沒把她供出來。
不過,他有什麼臉把她供出來,臭流氓一個。
趁著周毅跟別人說話,她跟眾長輩打過招呼後去尋了沈文熙。
沈文熙正要出門,她悄悄的跟在了後面。
下主屋臺階時,她一個躍身跳到了前面那個人的背上。
沈文熙下意識的接住她,嗔道,“又調皮!”
“大哥,嫂子呢?”她拍了下沈文熙的背,沈文熙把她放下來,淡淡的說,“出差了。”
“現在不是假期嗎?怎麼還會安排出差?”趙雪問。
“不太清楚,有案子要辦吧。”
嚴妍是一名檢察官。
趙雪感覺不對勁。
怎麼一年多過去了,大哥跟大嫂的感情還是這麼淡,一個丈夫,連自已的老婆為什麼出差都不知道,語氣也是漠不關心。
這一點都不正常。
她走到沈文熙面前,後退著走路,試探著問,“大哥,你跟大嫂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小侄子啊?”
沈文熙看她一眼,“把你養大就已經把我累的夠嗆了。”
在她變臉之前,大哥笑著開始哄她,“好了,大人的事你少操心,你回來以後什麼打算?想好進哪家醫院了嗎?”
之前沈文熙有意讓她考公,她說她想做基層。
“進南醫啊。”南城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那你好好準備面試材料吧。”沈文熙把她拉到身邊,“喝了一年洋墨水,路都不會走了?”
趙雪撇撇嘴,抬眼一瞧,她們已經到了小花園。
“來這幹什麼?”
“阿鋮出去給你的蠟梅樹找藥了,讓我拍張圖片給他。”
“蠟梅樹怎麼了?”
“不知道。”
趙雪一時語塞。
這個周澤鋮,還挺會編瞎話。
不過,彼此彼此。
“玲子是不是也回來了?”沈文熙拿出手機開始拍照。
趙雪上前去檢視已經被養的枝繁葉茂的蠟梅樹。
除了原來大哥幫她移植回來那棵,還多了幾棵,應該是周澤鋮從別的地方移植回來的。
“嗯,我們一起回來的……大哥,我昨天去給奶奶掃墓了。”
沈文熙手一頓,目光掃過來,“昨天你在北城?晚上在哪住的?”
趙雪抬眼看他,如實說,“到北城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我先去給奶奶掃了墓,又去看了孫阿姨,在她那吃了晚飯,晚上住的酒店。”
“沒去找六子?”沈文熙繼續拍照,像是很隨意的一問。
趙雪卻知道他並不隨意,回答的很認真,“大哥,我跟楊子儒現在是朋友。”
“嗯,你們現在大了,六子也有女朋友,以後注意點,別讓人家倆人因為你鬧矛盾。”
“他有女朋友了?”
話問出口時,趙雪不知自已是驚訝,還是失落。
沈文熙的視線在她臉上點了一下,收了手機往回走,“前段時間聽楊爺爺說的。”
走到拱門時,他扭頭一看,小姑娘還站在原地。
他長嘆一口氣,喚了她一聲,“走了,馬上又要下雨了。”
“你先回去吧,我再看看蠟梅樹。”趙雪背對著沈文熙。
沒看到他早已變沉的臉。
或許每個女孩子在年少的時候,都曾經想過要擁有一個忠貞不渝的愛人,哪怕兩人分了手,也希望那個男人能愛自已一輩子。
看言情小說時,也喜歡看這樣型別的小說,男的為女的守身如玉,女的痴情一個男人終生。
她以為她和楊子儒也會是這樣。
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想打電話給楊子儒,問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確切的說,是想問他怎麼這麼快就愛上別人了。
可下一秒,她又覺得自已很可笑。
她以前不是還對著月亮為他祈禱嗎?祈禱他能有個愛他的妻子。
不是她出國前給他留了訊息,暗示她們的感情都已成過去了嗎?
不是她出了國就刻意減少跟他聯絡,只偶爾聽沈玲聊幾句關於他的事嗎?
不是她讓他聽她的話嗎?
……
可心口處為什麼會這麼疼?
這樣的疼一直持續到吃過晚飯,眾人都散去,她回到房間。
洗過澡換了衣服,她去負一樓酒窖拿了幾瓶啤酒上來。
以前她從來不飲酒,去了國外,她跟著沈玲學會了喝酒。
沈玲還會抽菸,有好多次她也想抽上幾口,最終還是沒嘗試,怕一旦沾上了戒不掉,回來了被父親責罰。
拎著酒去陽臺時,忽然發現陽臺上有個黑影。
“誰?”
黑影轉過身。
她恍然。
是她拖進來的人。
“喝酒嗎?”她現在也沒工夫再跟他掰扯之前的事。
周澤鋮幫忙把陽臺上的活動桌撐好,問她,“怎麼?不開心嗎?”
洗澡前,她臉上是掛著淚的。
趙雪把酒放在桌子上,瞥他一眼,“首先宣告,與你無關,你別……”
“別老孔雀開屏,我知道。”周澤鋮在她對面坐下。
趙雪愣了一秒,這人還挺記仇。
“餓嗎?”她想起他沒有吃晚飯。
半天沒聽到他回應。
抬眼一看,他正在看她。
他坐的位置剛好是一片陰影,看不清他晦暗的眸子裡是遲疑,還是害怕。
彷彿不知道該說餓,還是不餓。
他在郵件裡說過,有一段時間,他特別怕見到她。
因為她總是對他冷言冷語,做什麼都是錯。
不過他說了,不怪她,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可這會兒她心裡特別煩躁,沒心情分析他的表情,站起身問他,“雲吞吃嗎?我去給你下。”
父親和母親還有大哥和唐嫂今晚都留在家了,她和周澤鋮都撒了謊,所以在他們都休息之前,他出不了這個門。
“……好。”
“你吃香菜嗎?”她走了幾步,忽的扭過頭。
“不吃。”
趙雪怔了一瞬。
她也是不吃香菜的。
楊子儒很愛吃,但因為她不吃,所以他也不吃了。
“好,你等一會兒,很快就好。”她快步走出臥室,下了樓。
再次上樓時,除了一碗雲吞,她還在微波爐裡給他熱了半隻燒鵝仔。
周澤鋮就在書房門口等著,看到她過來,立馬把托盤接了過去。
“不知道你吃不吃蝦皮,就沒放。”趙雪說。
“……我都可以,放不放都行。”
“哦。”
“謝謝。”
“謝什麼,謝你非禮我嗎?”
“……”
周澤鋮在吃雲吞的時候,趙雪開了一罐酒,倚著欄杆舉杯邀暗夜。
等一碗雲吞快見了底,周澤鋮聽到她說,“你喜歡我什麼?”
雖然他已經在郵件裡就這個問題寫了差不多一萬多字,但他還是認真的又想了一下,把嘴裡的雲吞嚥下去後,他放下調羹,有點答非所問的說,“我很想把你娶回家,在工作之餘,跟你一起在書房看書,寫字,作畫,跟你一起做飯,洗碗,去雲遊四方,聽雪,聽雨……做一切我們倆共同都喜歡做的事。”
趙雪輕笑一聲,“聽著有點像風花雪月……時間久了,不膩嗎?”
周澤鋮把碗碟收拾到托盤裡,又拿紙巾揩了揩嘴,起身跟她並排站在一起,中間相隔了兩個拳頭的距離,“我記得你很喜歡看書,看了這麼多年,你看膩了嗎?”
“你知道我說的‘膩’是什麼意思。”趙雪側眸看他。
觸到她的目光時,周澤鋮心裡咯噔了一下。
失望,無奈,迷茫。
這是他從中讀出的情緒。
沈文熙在花園裡跟她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