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蠟梅詞
2018年4月6號,時節剛過清明。
從北城到南城,雨一路走一路下。
趙雪現在好像不那麼煩下雨了,反而愛上了一件雅事:聽雨。
在溫哥華的時候,逢到下雨天的週末,沈玲出去約會,她就會獨坐在窗前,擷一本書在手上,聽著雨聲,安安靜靜地看上一整天的書。
昨天,她跟沈玲一起回國,下了飛機,跟沈玲告別,她直接去了奶奶墓地。
雨陪著她跟奶奶說了很久的話。
北城的雨像個調皮的頑童,說話聲時而大,時而小,惹得她也得時時變換音調,不然奶奶就要聽不清她說了什麼。
南城的雨今日下的很溫婉,涳濛濛落下萬條絲絛,即使出門忘了帶傘,它也只是在行人的發上綴上一粒粒的小珍珠。
趙雪本是帶了傘,此時她卻沒有撐。
她想聽聽珍珠串在髮梢時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雨停了。
一股清甜的蠟梅香飄來,“等久了吧?怎麼不撐傘?”
她身形微滯,轉過身時,一串珍珠落下,散落在一雙黑色皮鞋上。
視線從皮鞋的鞋尖上移,她開口出聲,“……三哥?”
怎麼是你?
正如她不辭而別,歸來時她也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到了家門口,發現大門緊閉,按了許久的門鈴也沒人應。
無奈,她只好打電話給母親。
方才得知她離開後不久,父親和母親便搬去了榕園。
蓉園離家裡有差不多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母親就給大哥打了電話。
“大哥有事走不開”,男人說著,脫下身上的風衣給她裹上,“先穿著,別感冒了,等會兒再換回你的衣服。”
這話好像有點耳熟,但又像是存在於記憶的邊角處,沒那麼顯眼,想一下子憶起,恐怕不容易。
但她卻下意識的沒有拒絕。
明明這一年多她在微信上拒絕了他很多次。
很快,她便把這種下意識歸結為人的本能。
身體發涼時,人本能的會尋找熱源。
然後她聽到自已說了一聲,“謝謝。”
剛在溫哥華安頓好那會兒,他收到了周澤鋮的訊息,說他給她發了一封郵件,請她查收一下。
她開啟看了,裡面詳細講述了他跟她認識以後發生的很多事,還有周老爺子講的那個故事的後續,最後是他的表白。
他說這是他第二次向她表白。
她拒絕了。
當然,她拒絕的方式他也很熟悉了。
---無視。
到了年底,他陸續給她發了幾種蠟梅花的圖片,她能看出那是他跑了很多的地方尋來的不同品種的野生蠟梅花。
像離開時沒有給他留隻言片語一樣,她也不曾在他發的圖片下面跟她有任何的文字交流。
但當他看到她時,他卻沒有流露出好久不見的那種陌生感,目光只在她臉上淡淡掃過,好像她不是剛從國外回來,只是尋常的放學回家了。
他把手裡的雨傘遞給她,拿鑰匙開了大門,接過她手裡沒有開啟的雨傘,拉著她擱置在一邊的行李箱走進院子。
他們一前一後,他對進主屋的路很熟悉,她已經有些陌生了。
彷彿他才是這家的主人,她是遠道而來的客人。
推開主屋門時,她發現家裡根本不像是一年多沒住人了,反而很有日常生活的氣息。
玄關處整齊歸置著一雙入戶拖鞋。
是男士的。
客廳沙發上隨意的搭著一件外套,桌子上的果盤裡還有一個吃了一半的福橘。
很快,她便聽到了解釋。
“你移植過來的那株蠟梅需要照料,恰好我對蠟梅樹有點研究,沈伯伯和大哥就派我過來了。”周澤鋮換過拖鞋後,開啟鞋櫃拿了一雙女士拖鞋放到還呆愣著的人面前。
趙雪垂眸看了一眼,是她以前在家時穿的那雙。
“唐嫂跟著去蓉園了,你先上樓收拾,我去做飯,冰箱裡什麼都有,很快就好。”他的話由近及遠,說完時,人已經到了廚房門口。
根本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換了拖鞋,她上了二樓進到自已的房間。
書房裡空氣很新鮮,像是有人每天進來給開窗通風,她微微蹙了眉,快步走進臥室。
進去後,她便舒了一口氣。
臥室沒人來過。
還是她走時的樣子。
但她已經不再是離開那時候的樣子了。
洗過澡換了衣服下樓。
周澤鋮已經把飯做好了。
很久以後她才知道,自他搬進來後,他每天都會備一桌半成品的菜放進冰箱,以便她回來的時候,能很快吃上飯。
但這會兒,她並沒有去想這桌菜他是如何用半個小時的時間燒出來的。
因為她的心思都在一處。
在她還沒動筷時,周澤鋮用公筷夾了一塊兒魚肉放到她碗裡。
趙雪喜歡吃魚,而且只吃沒有刺的魚,因為小時候被魚刺卡過一次喉嚨。
她碗裡的魚是石斑魚,沒有小刺,味道鮮美。
“……三哥,對不起”,她抬眼看他。
不知道他是習慣了掩藏自已的內心,還是如他每天準備一桌菜一樣,他已經準備好了她拒絕他,他微微一笑,渾然不在意的說,“沒關係,我等你……”
“不要等我。”趙雪打斷他,“如果你非要問原因,那我告訴你,你在我心裡,從一開始就已經有了一個標籤,那就是你是大我六歲的兄長,跟我大哥一樣,我怎麼可能會喜歡自已的哥哥呢?在我知道了那些事以後,我對你只有敬佩,敬佩你能忍常人不能忍,擔常人不能擔,至於你說的對我暗戀已久,我只能說,謝謝你默默的喜歡我那麼久。”
“先吃飯吧,菜一會兒就涼了。”
說話間,她碗裡又多了一塊兒她愛吃的糖醋小排。
他面上依然還保持著微笑。
趙雪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三哥,你聽明白我說的話了嗎?”他好像認真的聽了,又好像什麼也沒聽。
他放下筷子,說,“聽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他垂眸想了一會兒,很認真的回答,“只是意會了,但還不能言傳,你等我好好捋捋,捋好了,我再找你說,你看行嗎?”
“……玩兒裝傻充愣?”
這話趙雪是放在心裡說了,因為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可以心直口快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小女孩了。
而且她的教養告訴她,他說的話有禮也有據,她得說好。
可她這會兒很想揍他,怎麼辦?
“行嗎?”他又問了一次。
目光清澈的不像話。
“行。”最終還是教養戰勝了身體裡原始的野蠻。
出國前,她以為自已沒了沈家家規的束縛,會放飛自我,但放飛是放飛了,只放飛了一點點。
因為她的行為舉止都已經固化成型,只能改變思維和意識。
就像如今對待周澤鋮,再怎麼排斥,她也不會讓他處在尷尬的境地。
吃過飯後,周澤鋮要去洗碗。
趙雪搶先站到了洗碗池旁,“你是客人,而且剛才你做飯了,哪能讓你洗碗?”
做飯洗碗洗衣服打掃衛生這些事,她和沈玲在國外的時候都學會了。
周澤鋮也看出了趙雪的變化,就沒再堅持,“好。要喝茶嗎?”
趙雪戴上手套,開啟水龍頭放水,“你下午不去公司嗎?”
“……現在是清明小假期。”
趙雪愣了一下,笑了,水聲幫她遮住了尷尬。
如此一來,攆人就不太禮貌了,轉過頭,她微笑著說,“泡點紅茶吧。”
“好。”
快速洗好碗,又把廚房的衛生打掃了一下,趙雪才上了二樓。
周澤鋮做好飯後,已經把廚房收拾的很整潔了,她僅僅是擦了一下水漬。
她也第一次知道,周澤鋮還是個居家型的男人。
這一點跟大哥不像。
大哥是從來不進廚房的人。
茶室已經燻好了香。
趙雪走到周澤鋮對面的位置坐下。
“是不是燃的紅梅香丸?”她聞著不是素心梅的味道。
周澤鋮用鑷子從茶甕裡夾出一個杯子,潤杯後,倒了一杯茶放在趙雪面前,抬眼說,“雪凝香。”
“雪凝香?”
“對。”
“你新制的?”
周澤鋮笑說,“我們去蘇城時,你制的,我把紅梅香丸取名叫‘雪凝香’。”
“……哦。”還挺好聽的。
趙雪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說,“這是桐木關的金駿眉,你帶來的嗎?”
她記得家裡沒有這種茶。
周澤鋮眼裡閃過一絲驚訝,“想不到你還挺懂茶。”
趙雪把剩餘的茶喝完,搖搖頭說,“我就只能品出這一種茶。要說淵源,是以前在北城的時候,有一年夏天,我跟楊子儒出去外面玩,玩的滿頭大汗,我吵著口渴,楊子儒就跑回家給我拿喝的,我喝完後,說這茶好喝,有花香,還有蜜香,那以後,他就隔三差五的把茶水裝到保溫杯裡拿給我喝,再後來他被他爺爺給扒褲子打了一頓,我才知道原來他偷了他爺爺的金駿眉……呵呵呵……”
周澤鋮看著小姑娘開心的笑臉,心頭酸酸的,她把她和楊子儒以前的事記得很清楚,卻並不想提他一直珍藏在心底的關於她們之間的過往。
“楊子儒……他挺優秀的。”
“嗯,楊子儒是很優秀,開個公司,賠的快只剩底褲了。”
說完,趙雪又笑了起來。
回北城的時候,沈玲問她,不去看看楊子儒嗎?她笑著搖了搖頭,說他不一定想見我。
沈玲說怎麼可能。
她還是笑了笑。
當初他說了,要闖出一番事業,現在……他那麼要強,還是等他功成名就了,讓他好好在她面前炫耀一番。
小姑娘從來不大笑,都是掩嘴輕笑,但又不似南方女子那樣笑的很溫婉。
她有一副煙嗓。
笑的時候聲音有些沉,但不是粗曠的沉,是穿透了輕霧薄紗過濾了雜質後純淨的沉。
周澤鋮靜靜聽了一會兒,給她續了一杯茶,“創業嘛,剛開始都是積累經驗,主要還是碰上了今年國際形勢緊張。”
“你跟楊子儒……經常聯絡嗎?”她恍然記起他們兩個加過微信。
不過按他郵件裡說的,他們兩個其實應該算做情敵。
曾經的情敵。
“沒聯絡過。”
“哦。”說是情敵吧,他還能替他說話,說是朋友吧,他倆根本沒聯絡過。
“你現在……都直接喊他名字嗎?”周澤鋮發現她不喊楊子儒“六哥”了。
“對啊,長大了嘛。”趙雪回答的輕描淡寫。
彷彿這就是個客觀事實。
周澤鋮看著她,“你也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她喊楊子儒“六哥”是親密,喊他“三哥”卻是疏離,直呼楊子儒姓名他不知道是疏離還是親密,但若是直呼他的姓名,他覺得是親密。
他很想聽她喊他一聲“周澤鋮”。
“……咳咳……”
周澤鋮“霍”的站起身繞過茶臺,一個跨步走到她身後,給她順背。
“三哥……”趙雪慌忙站起身躲開他,“我……咳咳……我沒事……”
下一秒,手腕一緊,她整個人跌進了男人的懷裡。
腦袋精準的被他扣在肩頭,後背上有一隻大手輕柔卻有規律的一下一下在拍打。
“仰起下巴,慢些咳。”他單臂把她的身體固定,不讓她因為弓腰造成氣管不暢而加重咳嗽。
須臾,趙雪慢慢的不再咳嗽。
卻因為兩人幾乎是身體貼著身體,隔著西裝褲的布料,她感覺自已觸抵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三哥。”
“別動。”
身體被箍的更緊。
那硬物也貼她貼的更近……
羞惱瞬間湧了上來,像燎原的火,從她心口往四周蔓延開來。
枉她還說敬佩他,說他能隱忍。
再敬佩他也是個男人,再把他當哥看,他也不是親哥,再怎麼能隱忍,他不也做不了柳下惠嗎?
他現在已然不是以前那個她一說不,他立馬就會遠離的翩翩君子了。
她卻還想著要對他以禮相待。
她不讓他尷尬,他卻把她往尷尬裡拖。
“你是不是不知道在這種時候,你越掙扎,男人越興奮?”周澤鋮在她耳邊壓抑的低喘。
他渾身都在發抖,滾燙的唇角已經難耐的蹭上她的耳垂,她感覺自已就像一張乾燥的紙,“轟”的一下被他嘴裡撥出的慾火點燃,不消片刻,她立馬就會被燃成灰燼……
不掙扎?難道等著他宰割?
“那你是不是不知道在這種時候,女人是可以正當防衛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