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機艙門,楊子儒被凍的渾身一哆嗦。
飛機落地他開啟手機給趙雪報平安時,收到了沈玲的訊息,說她來接機了。
車子剛開出機場路,陰沉沉的天空就飄起了小雪花。
楊子儒開啟車窗,伸手去接。
“欸,嘛呢你,把手收回來!”沈玲打著方向盤,急喊一聲。
不多時,車窗被合上,車廂裡再次陷入沉寂。
那個人,從見到她開始,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等到車子熄火,她叫人沒人應,才發現人已經睡著了。
楊子儒跟著趙雪學了同一個習慣,坐車時喜歡靠在後車門和座椅之間的縫隙裡。
“六子。”她進到後排車廂把人拍醒。
不意外的,她被推開,“別吵。”
“雪兒剛給我打電話了,說有事交代給你。”
車廂裡的燈光本是很昏暗,沈玲卻清楚的看到有嚴重起床氣的那個人眼皮抖了一下,臉上桀驁的稜角彷彿也在瞬間變得平展了一些。
忍著心中積壓許久的酸澀,她說,“這兒是我重新幫你找的房子,你租的那套環境太差了……”
話未說完,楊子儒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
從後備箱拿出行李箱就要離開。
“六子!”沈玲攔在他身前,想給他搭上羽絨服。
男人猛的撤了下身。
羽絨服跌落在地。
那一瞬間,她好像聽到了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少年人還穿著在南城時的那套衣服,短T外套著一件風衣。
似乎除了外面那漫天的雪花,他不願讓任何東西靠近他那套衣服分毫。
“先上去吧,我把雪兒交代的事傳達給你,是走是留,你自已決定。”
車燈亮了一瞬,車門落鎖,沈玲轉身往電梯方向走。
不多時,身後的驕矜公子跟了上來。
她無聲的笑了一下。
自嘲的笑。
以前,她想跟楊子儒去哪裡玩,都要叫上趙雪一起,不然,他不會去,如今,她想跟他說句話,都要拿趙雪做話題的開頭。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
她們之間隔的,是個人。
而且她也不確定,就算沒有這個人,他會不會喜歡她。
沈玲開啟門的那一瞬間,撲面而來一股海棠花香。
是房間裡暖氣足的緣故,加快了花瓣中芳香油的揮發速度。
入目是一室兩廳的佈局,空間很寬敞,冷白灰的裝修格調,是坐在沙發上闔眼休息的人喜歡的風格。
沈玲倒了一杯熱水放到楊子儒面前的茶几上,把他的行李箱拖到主臥,將裡面的衣物都拿出來收拾到了櫥子裡。出來後坐到了他左側面的沙發上。
試圖勸說些什麼,“六子,那件事……我覺得跟楊阿姨無關……”
楊子儒猛的睜開眼睛,目光凌厲的看過來,“你跟雪兒說什麼了?!”
“沒,沒說。”沈玲趕忙擺擺手。
之前她把他被打斷腿的事告訴給了趙雪,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理她。
楊子儒鬆了一口氣,散漫不羈的問了一句,“楊阿姨是誰?”
楊阿姨是楊子儒的母親,楊晚寧。
但他現在已經不認她了。
“雪兒跟你說什麼了?”他讓她直奔主題。
沈玲輕笑一聲,“她說……她希望我們在一起。”
在楊子儒開口拒絕之前,她把下半句說了,“我拒絕了。”
她說話時,一直看著楊子儒,臉上也一直帶著笑。
像雨後的海棠花,盼著窗前那個捲簾人能多看她一眼。
兩個喜歡海棠花的人,都不知道海棠花又叫斷腸花。
但捲簾人心存愧疚,看她時,目光裡都是躲閃,“玲子……對不起……”
“我告訴她,我怎麼會跟傷害過我的男人在一起呢?”
楊子儒低頭去看腕上的手串,像是要讓慈悲的菩薩原諒他的過錯。
須臾,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杯,掩飾性的喝了口水,抬眼道,“玲子,我準備開一家公司,有沒有興趣做我的合夥人?”
他確實有這個想法,但本來是打算調整好狀態再問她的。
這會兒問,恰能緩解當前有些尷尬的氣氛。
無論沈玲還肯不肯和他做朋友,他是不會跟她不相往來的,與愧疚無關,是從小到大的情分。
“……我打算出國了。”沈玲對上他希冀的目光,說了這麼一句。
楊子儒以為她在賭氣,把水杯擱到茶几上,語氣放柔了些,“出什麼國,留下,跟我一起創業。”
“我跟雪兒一起。”
楊子儒眸色倏的一深。
沈玲笑說,“還讓我留下嗎?”
房間裡靜默了一會兒。
答案顯而易見,“……謝謝你,玲子。”
沈玲切了一聲,“攛掇人家雪兒出國,你放心她一個人去嗎?”
楊子儒裝作不以為意,“沈伯伯和大哥肯定會安排好的。”
“安排是安排,跟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在身邊能一樣嗎?而且,你也不用謝我,我本來就有出國的打算,你去外面兩年鍍了金,我灰頭土臉的,活該要被你亮瞎眼嗎?”
楊子儒看著沒有趙雪漂亮但神氣的那股子勁兒卻和趙雪如出一轍的沈玲,笑出聲,“咱也是在北城大學讀完研究生的人,不差好吧?”
沈玲跟楊子儒學的同一個專業,如果楊子儒沒去溫哥華,倆人該是同班同學。
“差不差的你說了不算。”沈玲站起身,問他,“你餓不餓?我給你下碗麵,這裡一應東西都有。”
楊子儒往沙發上一靠,蹙眉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我餓不餓的先不說,你會做飯嗎?”
“……泡麵。”
“……”
“誰讓你嘴刁,我只會泡泡麵,雪兒連泡麵都不會泡呢……”
沈玲聲音漸低,因為她看到楊子儒收了笑容,又戰術性的去拿杯子喝水。
趙雪如今既是她們之間能聊上幾句的話引子,也是她們之間話題的終結者。
“……你不吃的話,就早點休息吧,做飯的阿姨明天早上就到崗了,我先走了。”
“玲子。”
楊子儒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人。
沈玲呼吸一滯。
滿懷著某種希望渺茫的情緒微笑著轉身。
聽到楊子儒說,“別讓阿姨來了,這房子我不住,我還有點錢,只是還想留著創業用,不過再怎麼著,我也不能靠一個女人接濟……真是時運不濟到了山窮水盡,還有我爺爺呢。”
沈玲把手上的兩把鑰匙緊緊握了一下,放到玄關處,“我說了是去是留你自已決定,這房子我已經付了一年的房租了,而且也把地址給了雪兒了,回頭她給你寄什麼東西你收不到,可別賴我啊。”
“好我住。”
她知道他的命門在哪裡。
“你趕緊回家休息吧。”他衝她擺擺手,“今天辛苦你了,明天請你吃大餐。”
沈玲看出他已經很睏倦了,但還是又交代了幾句,“明天早上你別睡太死了,阿姨沒有鑰匙,你記得給她開門,對阿姨態度好點,別板著一張臉,把人嚇跑了你泡麵都沒得吃。冰箱裡水果飲料都有,牛奶我也訂了,明天早上會送來。睡覺的時候你記得把加溼器開啟,不然明天早上起來你會嗓子不舒服……欸,你別在沙發上睡……”
……
把楊子儒安頓好,又把沒交代完的事項寫到了便箋紙上給貼在了冰箱門上,她才關燈離開。
出了門,已經是凌晨一點了。
她沒有跟楊子儒說,等他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了。
終是沒勇氣跟他說再見。
怕捨不得,放不下。
但她必須放下了。
在愛情這道數學題裡,她和趙雪就好比分式裡的兩個分子,楊子儒是分母,即使趙雪這個分子為0,她和楊子儒組合起來也是有意義的,而她,即使不為0,她和楊子儒的組合也是無意義。
因為楊子儒這個分母,在她這兒,是0。
但如果把這道數學題的前提條件改成友情,那所有的組合都會有意義。
人生是要去做有意義的事的。
如果趙雪沒有愛上楊子儒,或許她跟他還有那麼一丁點的希望,但她愛上了,那她們這輩子都沒可能了。
—-
周毅轉到特護病房後,醫生交代,每天只允許近親屬來探視,而且一天只讓探視一次。
1月20號是農曆的小年,這天輪到了沈文熙探視。
一大早他便去家裡接上趙雪,趕去醫院。
趙雪這幾天都在研究楊子儒發給她的關於留學的各類資料,但她不確定父親同不同意她出國,準備先從大哥這裡探探口風。
所以她把第二天和父親母親一起的探視,改到了今天。
從地下車庫出來,楊平把車子的雨刷器開啟,眼前才顯出一方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天地。
“又落雨了。”趙雪不喜歡下雨天。
看著漫天的絲雨,總讓人心裡無端生出些煩憂來。
沈文熙側眸,“夜裡涼,把我之前給你買的那條毯子拿出來蓋,羊絨毯保暖,而且能吸溼。”
“……哦,好。”
趙雪順勢把腦袋歪在沈文熙肩膀上,不讓大哥看到她臉上的囧。
哪敢讓大哥知道她因為跟周澤鋮賭氣,把那條羊絨毯給扔了。
“身份證去補過了吧?”
趙雪遺失的那個錢包裡放著她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還有一張她和楊子儒親暱的合照。
沈文熙帶回家後給收到了書房,並沒有還給趙雪。
“補過了。”趙雪聲音低低,透著失落。
錢包是她跟楊子儒一起買的,跟手機一樣,也是買的一模一樣的,裡邊放的照片也一樣,是一張拍立得。
從小到大,她和楊子儒拍過很多的照片,但那張照片對她們來說,意義非凡。
結果那晚回到家後,她發現錢包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
“這幾天是不是還是天天去實驗室?”沈文熙問。
趙雪還沒下樓時,趙芳兵跟他說,她這幾天吃過飯就去書房了,也不彈琴,不作畫了,還不讓唐嫂去她房間收拾。
趙雪把忐忑不安的心稍作安撫,說,“大哥,我想出國。”
沈文熙心裡一驚,腦海裡瞬間浮現出許多的可能,但很快便否認了。
雖然他不知道這兩天她和楊子儒都說了些什麼,但父親已經和楊老爺子透過氣了,楊老爺子也說了,他會看著楊子儒。
側過身扶住趙雪的肩膀,他尋到她的眼睛,“怎麼想出國了?”
趙雪回答的很隨意,“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小鳥長大了,想去天空飛翔,試試翅膀到底有沒有長硬。”
“可以嗎?大哥。”小姑娘眸底都是希冀。
讓一向沉穩的沈文熙有了一瞬的不知所措和不可拒絕。
頭些年,他去北城看她,她總會抱怨說她像個大門不許出二門不能邁的古時閨秀,不得自由,他就安慰說那你就快些長大,等你長大了,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
“當然可以。”
他不能在她面前失信,不然她肯定會拿她從小被教養的那句“人不信不立”反駁他。
小姑娘聽了這話,立馬高興起來,也俏皮起來,學著他的樣子說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不過……”
沈文熙笑了,“不過你得讓大哥幫你選學校。”
趙雪臉上顯出神氣,“我已經選好了,溫哥華的UBC醫學院,玲子已經去了,她讀的商學院,所以大哥你就放心吧。”
呵,小姑娘這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做好了十足的準備來通知他的。
果然是翅膀硬了。
而且什麼時候硬的,他竟全無知道。
在他和父母的眼裡,她一直都還是那個滿院子跑著淘氣的孩子。
“那是不是連哪天走也定好了?”沈文熙沉下臉,佯作生氣。
氣她不早點告訴他。
趙雪點點頭,然後安撫式的挽住他的胳膊,“本來定的年後初五,現在身份證丟了,所有手續都要往後延了。”
說完,許久沒聽到沈文熙說話。
她以為他還在擔心她,便說,“你不讓我出去歷練,我永遠都長不大,過些年,大院裡的人肯定會說,你看老沈家那個小姑娘,就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到時候,爸和媽臉上也沒光不是?”
沈文熙收回繁亂的思緒,聽著趙雪一套一套的說辭,哭笑不得道,“好好好,讓你出國。”
“哇歐!”趙雪挺身歡呼起來,“大哥你真帥!大哥無敵!大哥超棒!大哥……”
“好了好了。”沈文熙讓她坐好,表情認真起來,“你先別吹捧我,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跟爸媽說。”
趙雪卻絲毫不覺得受打擊,毫不在意的說,“你只要同意,爸媽肯定也會同意。”
就算不同意,她也會讓他去做說客。
“你先說吧。”沈文熙隨口應了一句。
此後,車廂裡安靜了下來。
趙雪高興的拿出手機給楊子儒和沈玲報告好訊息。
沈文熙則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