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停車場的路上,楊平告訴趙雪,周老爺子今天下午跟園子裡的好友下棋時突然暈倒了。
所以他們現在需要趕去醫院。
別離是由兩個詞語組成的,生離和死別。
而且,別離沒有終點,只有接踵而至。
趙雪在出生兩個月時,就開始跟“別離”親密接觸了。
這兩年,愈來愈頻繁。
到了醫院,她習慣性的在ICU門口黑壓壓的人群中尋找沈文熙的人影。
待看到他身邊站著大嫂時,默默的走到了趙芳兵身邊。
元旦過後,大哥,大姐和二哥全部都搬出去住了。
現在家裡只剩她和父親母親,唐嫂了。
剛剛把楊子儒送走,現在又來了醫院,她覺得喉頭處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了一般,讓人瀕臨窒息。
趙芳兵見趙雪臉色有些不太好,把她的手攥在手心裡,低聲問,“吃飯沒有?”
趙雪怔然的點點頭,“吃過了。”
“周爺爺他……”
趙芳兵安慰道,“沒事,你周爺爺他沒事。”
怎麼會沒事?周圍人的眼眶一個紅似一個。
她想到了跨年夜那晚,老爺子塞到她手裡的那把開心果。
他把他的開心傳遞給了她。
那時候的他還是那麼的硬朗結實,才半個月的時間,怎麼就……
奶奶也是這樣,沒有任何預兆的就病倒了。
當一個人體會到別離是人生的常態時,就標誌著她長大了。
是啊,她長大了。
以前,奶奶總盼著她長大,結果她還沒長大,她就走了。
楊子儒也盼著她長大,她長大了,他卻離開了。
……
感覺到淚腺快要分泌液體時,她趕快揚了下下巴。
她輕輕掙開母親的手,拿出手機給楊子儒報了個平安。
原本還想告訴他周老爺子的事,想了想,沒說,他回到北城家裡就幾近半夜了,讓他好好休息一晚吧。
收了手機抬眼時,站在最前面的周澤鋮轉過身來。
他的目光恰好和她相觸。
那一瞬間,她心頭猛的一抖。
印象中他總是清冷孤寂,此時,孤寂中多了幾分憂傷,還有幾分躍然在所有情緒前面的堅毅。
這個少年,他早就被迫長大了。
而今,要成為頂樑柱撐起整個周家了。
他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沙啞著嗓音喚過眾位長輩,“都先回去吧,這裡有我和我媽守著,有什麼情況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話音落,蓉園裡周老爺子的一眾好友在沈華勳和陳玄的陪同下先行離開。
最後,沈文熙和周澤鋮,蘇鈺,趙文徵四個人留下,其餘人全部都離開了醫院。
趙雪在離開之前找到周澤鋮,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
“三哥,這是我跟六哥去廟裡求的平安符,你拿給爺爺吧。”她真誠的看著他的眼睛。
彷彿要把今天從神明那裡求來的好運全部渡給他。
周澤鋮眼波微閃,垂眸去看手心裡的平安符:
明黃色的符紙,還未來得及裝進載符的容器裡。
“謝謝。”他說。
“拿到這個符以後,不能哭,哭了就不靈驗了。”說著,她又把腕上的手串也摘了下來一併放到他手心,“爺爺要是醒了,給他戴上。”
周澤鋮慢慢闔上掌心,展顏一笑,“好。”
“……爺爺她會沒事的,你別擔心。”
小姑娘的眼睛又柔又亮,像一劑良藥,無論你有再大的苦痛,她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藥到病除。
“嗯,回去吧。”
周澤鋮看到趙芳兵在不遠處,旁邊站著母親,她們兩個正在往這邊看,口中不時的在交談。
他大概也能猜到她們在聊什麼。
“好。”
“那個……”
趙雪收住腳步轉身,聽到他說,“早上的時候手機沒電了,看到你的訊息時已經中午了,就沒回。”
“……啊,沒事,我早上去給六哥送早飯,帶的多,想著讓你也過來吃點。”
“……謝謝,回吧。”
周澤鋮目送小姑娘離開。
這兩天,他一直在瘋狂的嫉妒,嫉妒楊子儒,但又不得不接受她們兩個是青梅竹馬的現實。
她們有二十多年的情誼,他們認識才兩年,而且見面的次數連二十次都不到,這二十次裡,還有十多次是她壓根兒都不想見的。
也不得不接受楊子儒是個很優秀的人,無論是樣貌,還是家世,亦或是能力,他都是出眾的,一點都不比他差。
他唯一幸運的一點是,長輩們是傾向於趙雪和他走在一起的。
而且昨晚上聽楊子儒的意思,他跟趙雪應該是沒可能了。
當初他沒聽沈文熙的話早些回南城陪伴在爺爺左右,而今,老爺子一朝病倒,他追悔莫及。
爺爺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他和趙雪在一起,他也想給自已兩年的暗戀畫上句號了。
夜裡,ICU門外的長椅上,四個人用聊天打發擔憂和瞌睡。
聊著聊著,蘇鈺忽然說,“阿鋮,你是不是喜歡妹妹啊?”
趙文徵眨著一雙八卦的眼睛最先看向周澤鋮。
沈文熙也探究的看了過去。
他以前也懷疑過,但多次試探後,發現是自已多心了,現在蘇鈺也提及此事,他心裡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和長輩們一樣,他也特別希望趙雪能跟周澤鋮在一起。
除了周澤鋮,她嫁給誰他都不放心。
周澤鋮輕笑一聲,斜睨過去,“你才發現啊。”
“我去,我又錯過了什麼?”趙文徵霍的跳到了周澤鋮面前。
沈文熙則是一臉沉靜。
暗歎周澤鋮心思藏的深,連他都瞞了過去。
不過他也大概知道他為什麼要瞞著。
—-小姑娘不喜歡他。
前些時候倆人還是水火不容呢,雖說現在已經重歸於好,那應該也是出於禮節。
上次因為這事,他還把趙雪吵了一頓。
這會兒周澤鋮忽然公開承認,他自然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蘇鈺沒有高興,而是擔憂,“你可真能沉得住氣,情敵都上到你臉上了。”你還笑的出來。
“他們不是情侶。”周澤鋮口吻極淡。
一副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樣子。
沈文熙眸底閃過一絲詫異。
蘇鈺急了,“她們倆在婚宴上一直手牽手,你沒看到?”是不是瞎?
周澤鋮含笑看著他,“你以前不也天天牽著阿旭的手,你倆是情侶嗎?”
蘇鈺眼睛倏的睜大,“……你用詞準確點好不好,是小時候,不是以前。”
“一個意思。”
“……”
趙文徵說,“三哥的意思是,他們兩個就好比你跟沈文旭,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蘇鈺趕忙糾正,“欸,我跟沈文旭只是同歲,不青梅,也不無猜。”
趙文徵“撲哧”一聲笑了。
視線不經意掃到一臉嚴肅的大哥,趕緊把頭低低,坐回到長椅上咬著嘴唇偷笑。
誰料沈文熙開口說,“前些時候,我還聽靜姨跟我媽說,想讓阿旭嫁過去呢。”
“……別啊,大哥……你是不是聽錯了,我媽是讓小雪……”
蘇鈺後面的話被周澤鋮投來的眼刀斬斷,一張臉霎時憋的通紅。
趙文徵笑著按住蘇鈺慌亂的肩膀,安慰說,“二哥,你放心,要是沈文旭嫁過去你打不過她,你叫上我,我幫你收拾她。”
蘇鈺一個胳膊肘把趙文徵頂開,“誰說我打不過她,我是好男不跟女鬥。”
\"那你幹嘛害怕娶她?”
“你一個做刑警的不該邏輯這麼差吧,合著我娶她是為了打她?”
趙文徵嘿嘿一笑,攬住蘇鈺的肩膀,“那不是,主要是你不娶她,就沒男人要她了,雖然我平時很討厭她,但畢竟血濃於水嘛,她又吃的多,再在家裡吃兩年,就把我爸媽吃窮了,哪還有錢給我娶老婆?”
蘇鈺嫌棄,“你濃你的,你別扯上我,你你你你走開。”
“不走開,姐夫?姐夫,姐夫……”
“……”
倆人正糾纏不開,沈文熙忽然喊道,“欸,小偷!”
趙文徵一個挺身躥了出去。
周澤鋮拉了一把差點被帶倒的蘇鈺,順著視線往“案發現場”看。
那個小偷已經受驚逃跑,趙文徵在後面緊追,沒幾步就抓到了人。
“失主”卻並沒有去撿被小偷扔掉的錢包,而是朝這邊看過來。
最後視線定格在沈文熙臉上,卻在趙文徵返回來時,慌亂的移開了,彎下身撿起錢包便朝著跟趙文徵相反的方向快速跑開。
周澤鋮大喊,“阿徵!攔住她!”
沈文熙和蘇鈺一直留意著趙文徵,聞聲立馬警惕起來。
趙文徵不明所以,靠著條件反射追了過去。
“怎麼了?”蘇鈺問。
沈文熙也看向周澤鋮。
周澤鋮和沈文熙對視,“……覺得她可疑。”
不多時,趙文徵回來了。
手裡拿著一個錢包,還帶回來了一句話,“一個瘋婆子,精神有些問題。”
說著把錢包給了沈文熙,“那人還偷了小雪的錢包,說是大街上撿的,胡扯八道!”
沈文熙蹙眉開啟,結果只開啟三分之一便合上了,邊把錢包收到口袋邊看向趙文徵,“什麼瘋婆子?”
趙文徵眸色一閃,“就……精神就些不正常。”
周澤鋮抬手看了下時間,對沈文熙說,“大哥,你跟阿徵先回去吧,你剛新婚,阿徵明天還要上班,陳玄和南星等會兒就過來了。”
他已經看到了錢包裡的照片,也看出了趙文徵在隱瞞著什麼。
他們所在的這一層病房普通人是進不來的,所以哪有什麼小偷和瘋婆子。
無非是什麼人想傳遞資訊給沈文熙而演的一場戲。
這場戲的導演和演員他固然很感興趣,但剛剛那張只露了幾秒的照片卻讓他好不容易好轉了一點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他便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沈文熙沒有走,他讓趙文徵和蘇鈺先回去了。
周澤鋮也猜到沈文熙留下來的意圖,便沒多說什麼。
但沈文熙卻在他們走後靠在椅背上休息了。
最後反倒是他沒耐住性子,把人喚醒。
沈文熙顯然已經混沌了過去,身體顫了一下醒來,睜開眼時,下意識的朝ICU門口看過去,發現那裡沒異常狀況後,鬆了一口氣,“怎麼了?”
周澤鋮也不知道自已是怎麼了,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沉不下一點心。
既想讓沈文熙問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趙雪,又害怕他問。
因為他沒辦法解釋為什麼他喜歡她卻不說出來。
而任他一次又一次的為他和趙雪創造機會。
輕輕抿了下唇,他說沒事。
然後垂眸去看膝蓋。
直看的膝蓋模糊沒有焦距。
沈文熙忽的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後背一僵,“小雪是個重感情的人,有些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他看向沈文熙。
“阿鋮,我們這些個兄弟裡,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因為你做事穩重,顧大局,你不願說的事大哥也不會問你,既然你有意小雪,那以後我就把小雪託付給你了,她不好,我就直接找你的事。”
“嗯。”
周澤鋮認真的點了下頭。
一個字抵了萬語千言。
默了默,他攤開手掌到沈文熙面前,“把錢包給我吧,我拿給她。”
沈文熙卻一動不動,不置可否。
等周澤鋮的胳膊再抵抗不住重力,他才開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丟了就丟了,還還回去幹嘛?”
周澤鋮愣了一秒,跟沈文熙相視一笑。
“好了,休息一會兒吧。老爺子的事現在才是第一位的。”沈文熙重新闔上了眼睛。
“好。”
周澤鋮心裡不寧,只眯了一會兒便醒了。
發了會兒呆,從口袋裡掏出趙雪給他的手串,開始研究起手串上的機關。
手串上掛了一個黃金小福牌,還有一個十分小巧精緻的小福袋。
仔細去瞧福袋,上面凸起的紋路恰好組成了一個“雪”字。
是楊子儒給她定製的嗎?
黃金都有柔韌性,他試了試,小福袋是可以開啟的。
恍然悟了乾坤。
---平安符是要裝在小福袋裡的。
他把平安符折成個雪花的形狀,塞進了福袋,又小心翼翼的把福袋封好,然後把手串放到了風衣內側的口袋裡。
既是特意給她定製的手串,那就用來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