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城那天是10號的夜裡,周澤鋮跟著趙雪的車一直到沈家宅子的路口,才掉頭去了港城。
接下來的幾日,沈家上下都在忙沈文熙的婚事,趙雪專心泡在實驗室裡,把很多事都拋到了腦後。
包括楊子儒自那天發了一條60秒的語音後就再也沒有聯絡過她。
15號這天一早,沈文熙就去機場接北城那邊來的人了。
趙雪一直跟在沈華勳和趙芳兵身邊迎客,笑的臉都僵了。
最後,是楊子儒把她從她並不喜歡的“人情世故”中解救了出來。
沈文熙今天結婚,沈家把整個酒店都包了下來,安保等級也升了最高規格,酒店的每個角落都有專人把守。
趙雪被楊子儒一路帶到了二樓的一處露臺。
露臺是花園式的景觀設計,平時也用來接待客人。
連日來的雨水在昨晚停歇,一早便放了晴,天空杳靄流玉,煦暖的陽光灑遍露臺的每個角落,風吹花草香。
趙雪一眨不眨的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彷彿在確認他到底是不是楊六六。
兩年沒見,他好像高了點,但黑了,也瘦了,髮型還是從高中開始就沒變過的寸頭,脾氣秉性也沒有變化。
驕矜,冷痞。
比如現在,他正兩隻手臂撐著玻璃牆,把她圈在身前,垂眸打量她。
他的目光深邃,熱切,如視珍寶般把她一寸一寸的從頭看到腳。
視線回到她臉上時,眸子裡多了許多的溫柔,“小雪人兒,你越來越好看了。”
再一垂眸,便又露出了本性,“也越來越大了。”
被意外和驚喜砸懵的趙雪堪堪回過神來,臉一紅,抬手就要打人。
男人沉聲笑了起來,任她的巴掌落在身上。
不躲不閃。
等她打累了,他牽起她的手小心揉著,“要不你再罵幾句?打是親罵是愛呢。”
趙雪抽出手,把他推開,眉眼一橫,嗔道,“你不是說三月份才回來嗎?”
楊子儒今天穿了一套深藍色印花禮服,緞面的布料中和了他渾身放蕩不羈的稜角,顯得蘊藉了許多。
被趙雪揉搡了幾下,衣服前襟起了幾道褶。
他伸手撣了撣,漫不經心道,“我太過優秀,所以提前完成了學業,也改邪歸正了,爺爺就準我回來了。”
“對了,我爸媽沒來,你別多心,他們從來都是工作第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生我都是抽空生的。”
“……”
楊子儒的父母在北城擔任要職,就如她的父母原來一直待在部隊一樣,很多時候都是以公事為先。
如果說當初從沈文熙那裡打探到的只是沈家的一面之意,那楊老爺子親身前來也就證實了沈楊兩家會因為兩年前的事而不和的猜想根本就不存在。
壓了趙雪許久的愧疚之石終是轟然落下。
但巨石落下時揚起的灰塵,還需要些時間才能散落乾淨。
既然楊子儒提前回來了,還來參加了大哥的婚禮,她得把電話裡沒法說的話跟他說了。
“六哥。”
“嗯。”楊子儒的目光一直都沒離開過她。
撣衣服時也把她整個人收攏在餘光裡。
趙雪慢慢走近他,然後蹲下身,楊子儒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下意識的要後退,被趙雪一把抓住褲腿。
“傷到哪條腿了?”她仰臉問他。
眼尾泛著一點紅。
楊子儒一愣,旋即放浪起來,“雪兒,光天化日的,你這……想脫我褲子,咱去找個房間,外邊還有人呢……”
“楊子儒!”趙雪哽咽出聲。
楊子儒心下一緊,彎腰去拉她。
趙雪收了手臂。
他的手擦過她的衣袖。
指尖沾上一襲清甜的但他並不喜歡的蠟梅香。
楊子儒微微仰了下下巴,斂去眸底的痛和傷,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蹲下身幫小姑娘揩淚。
卻是越揩越多。
最後,在趙雪要乾嘔前,他快速抓住她的小臂將她拉起,擁她入懷,然後騰出手一下一下大力撫她的背,“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以後我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趙雪不是個愛哭的人,但只要一哭,必然要哭個夠才肯停下來。
所以楊子儒從來都不說“你別哭”之類的話,只把胸膛和肩膀給她,任她發洩。
“雪兒,我很想你,你想我嗎?”楊子儒在她耳邊問。
聲音很輕,像微風拂過。
在電話裡,他一直想問,但都忍住了。
看不到表情,感受不到情緒的回答,他不想要。
胸口被大力捶了一下,他聽到懷裡的人啞著嗓子說,“不想。”
楊子儒低笑出聲。
雖然她口是心非的話無關風月,他心裡還是被某種東西填的滿滿當當。
深吸一口氣,他輕輕扶住趙雪雙臂,將她拉開一段距離,“好了,今天大哥結婚,要開心。”
“六哥……”
“你說了,我來南城你包吃包住,所以有什麼話等大哥婚禮結束你再慢慢跟我說。”楊子儒拉起她的手往回走,“我帶你去收拾一下,等下被大家看到你這小花臉,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到時候沈伯伯就不肯把你嫁給我了,那我豈不是……”
他自顧自的話被趙雪的突然止步按了暫停。
轉過頭,四目相觸。
“好好好,我閉嘴。”小姑娘的眼神他懂。
一路無話。
楊子儒把人帶到了他的房間。
趙雪對楊子儒從來都沒設過防,即使今時不同往日,她也還是像小時候一樣信賴他,他帶她去哪,她就去哪。
因為她瞭解楊六六,他就是嘴上對她諢點,行為舉止上一直都是君子之風。
“滴”的一聲,房門開啟,楊子儒掌著門,讓她先進。
趙雪沒動。
雖然他是君子,但她覺得她身為女子,應該拒絕一下的。
現在她們大了,青梅竹馬得換成孤男寡女了。
楊子儒眉楞一挑,“怎麼?想在門口脫?”
脫他的褲子。
“呸!”趙雪瞪他一眼。
他這麼諢,她再扭捏一下,那豈不成欲拒還迎了,到時候他不知又要說些什麼諢話出來。
楊子儒大笑。
趙雪慌忙往走廊看了一眼,一把把他拽進來,“你能不能別在門口浪!”
楊子儒由她拉著,用腳踢上門,笑的更大聲了,“那肯定不能在門口浪,要浪也是……”
“你給我閉嘴!”
楊子儒“倏”的一下捂住嘴巴,眨著眼睛瞧她抓狂的樣子。
等她進了洗手間,他後退幾步,收了笑容靠在牆壁上,單臂屈在胸前,支撐著另一隻手臂托住下巴。
磨砂玻璃門後,是個模糊卻盡顯俏麗的影子。
他痴痴的看著。
門忽然開了,趙雪探身問他,“你是不是拿錯房卡了?這裡怎麼會有女士化妝品?”
楊子儒勾唇一笑,“我買來給你用的。你先出來,我給你拿個東西。”
說著便去了臥室。
趙雪又往鏡子裡看了看,確認看不出什麼異樣,才走出來。
房間是個套房,洗手間往左,是個大客廳,她以為楊子儒是去給她拿禮物了,便抬高聲音說,“我們趕緊走吧,婚禮馬上開始了,待會兒我爸媽該找我了,禮物回頭再看。”
話音剛落,楊子儒出來了。
“換上,你那件皺了。”他手裡拿了件禮服。
女士的。
“我不要。”趙雪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
“趕緊換上。”楊子儒把衣服掛到客廳衣架上。
扔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就出去了。
視線只在她身上掃了一下。
意思是,我楊六六做什麼事,從來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這件衣服,就是他小心思得逞後的勝利品。
他就是這樣的人,小時候她們和沈玲一起玩鬥地主,楊子儒一般都是把牌攤在桌面上,明牌跟她們玩。
贏得明明白白。
輸了也沒關係,他的話,老子願意!
目光定格在那件禮服上。
很漂亮的一件禮服,沒有吊牌,是定製的。
她彷彿看到楊子儒站在禮服旁邊說,對,這就是我楊六六送給你的。
你穿了,我就贏了。
你不穿,也沒關係,當我一廂情願,老子願意。
默了默,趙雪把衣服穿在了身上。
禮服通體白色,一字肩設計,既不過於暴露,也完美展現了少女的完美身形,胸口處做立體燙花剪裁,遠遠望過去,拉高的人魚腰線往上,彷彿有一朵海棠花盛開在她肩側,不俗也不豔,裙襬延伸至腳踝靠上一點,露出一小截修長的細嫩小腿。
衣服剪裁的穠纖合度,彷彿是量了她的尺寸後做出來的。
但楊子儒明明已經兩年多沒見過她了。
對她好的人太多,趙雪不能說楊子儒是對她最好的人,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是楊子儒。
也不得不承認,她只有在他面前,才可以做最真實的那個自已,放肆哭,放肆笑,放肆任性,甚至可以放肆的說些不是特別諢的諢話,可以不用被家規束縛著隨時隨地都要做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只是……
楊子儒聽到門鎖開的聲音,立馬收了手機。
看到趙雪穿著那件禮服走出來時,他眸底幾不可察的黯了一瞬。
但很快便移開了視線,“走吧,沈伯伯派你那個三哥來找你了。”
一抬眼,趙雪在走廊盡頭處看到一個背影。
“哦。”她的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淡。
“衣服喜歡嗎?”楊子儒故意問。
趙雪也回答的坦蕩蕩,“不喜歡我會穿嗎?”
楊子儒痞笑一聲,抬起手臂,“來,挽著。”
趙雪一把揮開,“不挽。”
但很快,楊子儒便做了個不挽也得挽的動作。
“哎呀,你真討厭。”趙雪想掙開,奈何他力氣太大。
楊子儒忽的低頭在她耳側說,“別太大動作,等會兒側漏了會沾到衣服上”,說完,他把胳膊上的力道又加了幾分。
“……”
兩人一個罵一個笑的穿過走廊,下到了一樓宴會廳。
北城那邊的小輩只有楊子儒來了,所以趙雪帶著他入了“相親相愛一家人”這一桌。
當初蘇鈺建群,徵求大家群名的時候,全票透過了“相親相愛一家人”這個群名,說大俗就是大雅。
落座前,趙雪先給楊子儒一一介紹了“相親相愛一家人”的成員。
介紹到周澤鋮時,楊子儒搶先道,“這個我知道,三哥,我們倆剛剛才加過微信。”
趙雪想起了剛才那個背影。
倆人還加了微信?
楊子儒不會又罵人家渣男了吧?
上次他電話關機以後,她就把那件事給忘了。
快速把剩下的人介紹完,她傾身對楊子儒耳語道,“一會兒你別亂說話,聽到沒有?”
“知道了,剛不是跟你說了,我以後都聽你的嗎?”楊子儒眼神很溫柔,聲音卻很大。
所有人都朝她們看過來。
趙雪幾近抓狂,但面上又不能發作。
在桌下重重踩了他一腳以示警告。
楊子儒知道她是真生氣了,便斂了痞性,變回驕矜貴公子模樣,一言不再發。
誰料他左側坐著一個跟他“臭味相投”的人。
---蘇鈺。
蘇鈺靜靜觀了一會兒,朝他飄來一個曖昧的眼神,“六弟,我發現你跟妹妹的衣服好像是情侶裝欸。”
楊子儒笑了笑,扭頭去看趙雪。
意思是這可不是我起的頭啊。
趙雪越過他看向蘇鈺,眉眼一彎,“鈺哥,你跟大姐穿的才是情侶裝吧?”
楊子儒順著她的視線瞧過去。
沈文旭的衣服顏色恰好跟蘇鈺的領結顏色是一樣的,看著確實跟情侶裝差不多。
但他跟他們不熟,也不敢亂開玩笑,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他便有樣學樣,靜觀其變。
因著昨天晚上沈家開過家庭會議,說今天在宴會上,每個人都要注意自已的言行舉止,不管是面對賓客,還是面對自已家人,都要有禮有節。
所以沈文旭一改常態,微笑著說,“今天大哥結婚,我們每個人的衣服上都搭配得有吉祥的色彩,目的是為了給大哥博個好彩頭,小雪你別淘氣。”
楊子儒趕忙拉住趙雪的手,並用小手指勾了勾她的手背,衝著沈文旭笑了笑,“大姐說的對,我們今天齊聚這裡,都是為了給大哥博好彩頭。”
他剛一說完,會場裡一陣騷動。
婚禮開始了。
楊子儒下意識的把手心裡的那隻小手又握緊了些。
彷彿今天的新郎是他。
他身旁的人是他的新娘。
後來,楊子儒參加過很多婚禮,暮年的時候,他連他自已的婚禮都忘了,唯獨沒有忘了這一場婚禮。
他覺得,今天才是他的婚禮。
趙雪身上穿的禮服其實是他給她設計的婚紗。
從房間出來時,趙雪挽著他的手臂,他們一起走在嶄新的紅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