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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錯覺

等趙雪逛完來尋人,發現周澤鋮靠坐在一株蠟梅樹下的椅子上睡著了。

似乎睡的很沉。

昨晚他守在病房外面也是這麼睡的嗎?

他今天穿了一件駝色的大衣,大衣裡是筆挺合度的正裝。

他說了,今天還要去工作。

許是明天就要下雪,剛剛還晴好的天氣開始變得陰沉起來。

他就這麼露天睡著,很容易感冒。

已經有一個病號了。

心中的愧疚之感再次升騰起來。

吃過飯應該趕緊走的,她竟還逛起了園子。

趙雪剛要喚他,一朵蠟梅花飄落下來,不偏不倚,剛好落到他耳畔。

讓他妥妥的變成了一個簪花少年郎。

也不算少年郎了。

已經是孩子爹了。

許是感受到有人在盯著他瞧,周澤鋮睜開了眼。

惺忪的眼裡都是紅血絲。

趙雪心頭一顫。

“逛完了?”他扯出一抹笑,手撐著椅背就要起身。

一下沒起來。

趙雪趕忙扶住他。

他也借了下力,拉住她的手腕。

耳畔的蠟梅花也隨之掉落。

站起來後,他立馬鬆了手,“謝謝。”

他今天拉了兩次她的手腕,一次是溫熱的觸感,這一次,帶了點涼意。

“我們走吧,變天了,你穿的薄。”趙雪視線掃過他的額頭。

不知道他會不會也發燒了。

睫毛落下時,跟他四目相對,他好像讀出了她眼裡的擔憂,笑說,“沒事,我一身的正氣,不怕冷。”

趙雪莞爾,低頭往前走。

周澤鋮並排跟上,“過幾天要來聽雪嗎?我跟園子的主人很熟,剛才問過他了,他說本來接下來的三天有幾個朋友預定了,如果我要來,他隨時可以讓他們讓出來。”

趙雪慢了半拍的腳步,“不了吧。”

逛園子時,她見到了聽雪閣。

但她沒進去。

似乎這樣才能免去一些遺憾。

而且她不想再麻煩周澤鋮了。

“……好。”

“三哥。”

“嗯?”周澤鋮止住步子。

趙雪盯著他微蹙的眉心,說,“這幾天你忙你的事吧,不用特意照顧我,有楊平跟著呢,有什麼事我會找他。”

周澤鋮微笑著點頭,“好。”

趙雪在心裡長舒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沒發現身後的人已然沒了笑容,但臉上也無波無瀾。

即使她忽然回身去看他,也很難察覺到什麼。

兩人很快跟在園子外等著的陳玄和楊平匯合。

周澤鋮說,在把她送到爺爺的好友家裡前,她還是得由他負責照顧。

所以乘車時,她們再次同坐一輛車。

周澤鋮一上車,就打起了電話,講的大多是工作上的事。

趙雪忽然想起了楊子儒,趕忙去找手機。

這幾天她練車,楊子儒天天當監工,早晚都要給她打一次電話。

她這麼長時間沒看手機,估計電話又要被他打爆了。

結果電話和資訊倒是挺多,但沒一個是楊子儒的。

不過這楊子儒像是跟她的手機有感應似的,在她給大哥回了電話報過平安,又一一回過訊息後,他發來了一條微信訊息:

小雪人兒,今天有沒有好好練車?

趙雪如實回覆:我來蘇城了。

楊子儒:去旅遊了?跟誰?

趙雪:來拜訪一位爺爺,這個爺爺是三哥的爺爺的好友,所以我跟他一起來的。

趙雪盯著“對方正在輸入”幾個字許久,最後收到了一段60秒的語音。

換作平時,她看到這樣長的語音,都會轉化成文字看。

今天她卻鬼使神差的直接點了播放:

雪兒,你怎麼能跟你那個渣男三哥一起出去呢,他。。。

趙雪慌亂的把微信介面切了出去,然後掩耳盜鈴般的把腦袋埋到了車門和座椅之間的縫隙裡。

恨不得那條縫隙變成地縫。

好讓她鑽進去。

罵人罵到人家臉上可還行?

雖然人不是她罵的,但事情是她說出去的。

她祈禱著周澤鋮根本沒聽到剛才那段語音。

可語音的音量很大,但凡不是聾子,都能聽到。

他只是在打電話,不是聾了。

“小雪,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額上覆上一片溫熱,很快便移開。

趙雪身子一抖,“沒,沒不舒服,困了。”

她也確實困了。

早飯後,她把醫生開的藥吃了,這會兒藥效上來了,加上車內開著暖風,腦袋已經開始發沉。

周澤鋮拿過身旁放著的疊的整整齊齊的毯子給她蓋上,吩咐陳玄把空調溫度再調的高一點。

趙雪用後背說了聲謝謝。

聲音很小。

等聽到周澤鋮再次開始打電話,她才把手裡握著的手機開啟,先調了靜音,然後給楊子儒回了條微信,告訴他等到了地方再給他回電話。

整個過程她動作極輕。

殊不知早已盡數落在旁邊人的餘光裡。

陳玄則在車內後視鏡裡目睹了周澤鋮變臉的全過程。

少年人的心這些年有多苦,只有他知道。

能說的出的苦不算苦,真正的苦是啞巴吃黃蓮。

等趙雪睡熟了,周澤鋮又小心翼翼的在她脖子上套了個U型枕,把她的睡姿調整好,方才開啟電腦開始辦公。

到達古鎮時,已經是中午了。

前面的路很窄,周澤鋮的車型寬大,進不去,陳玄便就近找了位置把車停好。

天空開始下起了小雨,外面一片涳濛。

陳玄先下了車,和跟在後面的楊平說了情況,走回來去後備箱拿傘。

周澤鋮看著陳玄撥出的白霧,問還迷迷糊糊不願醒的趙雪,“行李箱裡還有沒有更厚的衣服?”

“嗯?”趙雪半睜著眼,似醒非醒。

周澤鋮無奈又寵溺的看了她一眼,開門下車。

下車時他速度極快,門縫也開的很小。

再返回來上車時也是同樣。

輕輕把又混沌過去的趙雪拍醒,他把手裡的一件長款羽絨服往她身上套,“外面很冷,你先穿我的衣服,等到了爺爺家,你再換上你的。”

其實趙雪身上穿的也是羽絨服,但周澤鋮怕車裡太暖,她下車時會不適應。

陳玄撐著傘開啟車門時,周澤鋮已經把衣服給趙雪套好了,趙雪被冷氣一激,打了個冷顫。

意識完全清醒過來。

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要脫,周澤鋮一把按住她,“你感冒還沒好透,穿著。”

神情嚴肅,讓人拒絕不得。

趙雪像是被他的目光燙了一下。

說了聲謝謝,倉促下車。

他事事都太周到,太負責,而且對她也特別寬容,這讓年輕的女孩生出了錯覺。

但很快她就覺得不可能。

大哥要籌備婚禮沒時間陪她來,他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而已。

她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不是嗎?

今天他們要拜訪的人家姓陳,主人名叫陳柏生,夫人叫陳煙凝,膝下只有一子。

兒子原先是周老爺子的部下,鮮衣怒馬之時,曾帶著父母一起去南城拜訪過周老爺子,後來兩家便常常來往。

當初周騫出了意外後,陳柏生還去南城陪了周老爺子半年。

雖然現在各自都年紀大了,老兩口也一直過著漱石枕流的生活,雖然好幾年沒見過面了,但情誼卻日漸深厚。

聽說周澤鋮要帶著“女朋友”來,兩口子高興的幾天沒閤眼。

周澤鋮一行四人沿著一排白牆青瓦的房舍走了一段,上了小橋後便看到站在門口往這邊張望的夫婦二人。

“陳爺爺好,陳奶奶好。”周澤鋮先打了招呼。

趙雪和其餘兩人緊隨其後也打了招呼。

“好好好,天冷,快進屋。”陳煙凝先挽著趙雪走在了前面。

陳玄和楊平跟在後面,楊平手裡拎著趙雪的行李箱。

周澤鋮跟陳柏生留在了外面說話,“陳爺爺,小雪她昨晚上發了高燒,下午我得去忙,還得麻煩您和奶奶幫忙照顧她。”

“知道。”陳柏生一把握住周澤鋮的手,“你爺爺都交代過啦”。

周澤鋮一怔,旋即尷尬起來,“陳爺爺,我跟她……我們沒有……”

陳柏生扭頭朝院子裡望了一下,壓低聲音,“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已來,我跟你奶奶只負責把你們招待好。”

說完便朗聲笑了起來,拉著周澤鋮往裡走,“你奶奶前幾天就收拾出來了幾間屋子,你們要是不嫌棄,晚上就住在這。想住酒店也行,不過,你奶奶肯定會把小雪那丫頭留下來。”

“我們人多,已經訂了酒店,讓小雪住這吧,我……到時候看情況。”

說話間,兩人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但收拾的整潔有致,煙雨下,溫婉江南的韻味更淋漓了幾分,腳下的青磚和屋頂的瓦共用一色,尋著香往右,兩株蠟梅樹正伸展著枝丫迎接客人的到來。

一樹紅梅,一樹黃梅。

開黃花的那株就是趙雪心心念唸的素心梅。

周澤鋮駐足賞了一會兒,發現確實跟聽雪園的蠟梅不同。

“這株野生的素心梅啊,也是虧了你陳植叔在北城,不然早被人挖走了。”

陳植就是陳柏生的兒子,現在在北城任要職。

素心梅雖然不比野生的蘭花那樣被國家列為了重點保護植物,但對喜愛蠟梅的人來說,天然生長的素心梅是個寶貝。

“陳爺爺,您應該有重孫子了吧?”周澤鋮問。

陳柏生說,“還沒那福氣有呢,我那個孫子,不如你成材,玩心太重,至今還沒定下來。”

周澤鋮當然知道他是自謙。

也恍然自已怎麼會問了這麼個對他沒什麼好處的問題。

他現在是既不成材,也沒成家。

再往裡走,是一片荷塘,單單荷塘便佔了院子的三分之一。

儘管現在是料峭時節,但已經能想象盛夏來臨時,會有一池的粉面綠衣芙蓉開在月下等人來賞。

“鋮鋮,快進來,吃飯了。”陳煙凝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兩人進了屋。

屋裡裝有供暖裝置,迎頭便是融融暖意。

趙雪已經換了件衣服,粉色的衛衣配米白色的衛褲。

屋外是冬,屋裡一派春意。

飯後,周澤鋮和陳玄離開趕去蘇城市區。

楊平留了下來。

陪著陳柏生去了茶室。

陳煙凝看著趙雪吃了藥,便領著她去了準備好的房間。

房間裡是極簡的陳設,一床一桌一椅,還有個衣櫃。

雖簡但不陋。

一張椅子能換一套房。

陳煙凝曾是書香門第的閨秀,陳柏生祖上也出過大官,所以家裡有些名貴物件也不稀奇。

“抱歉陳奶奶,我這剛來就病了,給您添了麻煩。”趙雪嗓音還有些啞。

陳煙凝笑說,“不麻煩,回頭我去南城了,你把老太太的畫拿給我賞賞就好了。”

趙雪訝然,“您喜歡我奶奶的畫?”

劉青玉走的時候把她生前畫的畫都留給了趙雪,趙雪交給了沈文熙儲存。

“久仰劉老之名,就是沒有福氣得以膜拜她的畫作。”

“等過完年,我給您送來一副。”

陳煙凝慈愛的看著純真的小姑娘,笑了笑,不置可否。

沒有長輩向晚輩伸手要東西的理。

能去賞畫就已足矣。

便轉了話題,“我每年冬天也會做些蠟梅香丸,工具和香料我這裡都有,等你休息的差不多了,我帶你去看看,要是還缺什麼,讓鋮鋮從市裡給你捎回來。”

“不用。”趙雪急忙擺手,“我也帶了一套工具。”

陳煙凝捕捉到小姑娘聽到“鋮鋮”兩個字時微變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聽周老爺子跟陳柏生交代的話,該是郎有情妾無意,如今看來,不一定是如此。

“好,那你先休息。”

趙雪把陳煙凝送到門口。

返回來後,她換了衣服躺到床上,本來要給楊子儒回個電話吵他一番,結果聽到了忙音。

他關機了。

也是,他那現在是半夜,估計是睡了。

她又把剛才沒聽完的那段語音聽了下,說的都是“防狼妙招”。

聽完,趙雪忍不住笑了。

手機叮咚一聲來了訊息。

是周澤鋮發來的:

要是需要帶什麼,發給我,古鎮那裡買東西不方便。

趙雪回覆:謝謝。

言外之意就是不需要。

她突然萌生出接下來幾天周澤鋮都去忙他的事沒有時間管她的想法。

不然他再多照顧她幾天,這情她受之有愧。

畢竟以前兩人曾水火不容過一陣子,剛剛在車上楊子儒還罵了他。

睏意襲來,她很快就睡著了。

沒再受這矛盾的思緒煩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