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燈光映進臥室一隅,一個暗影蜷坐在光暈的切邊上,雙臂抱著曲起的膝蓋,頭埋在腿間。
沈文熙見趙雪遲遲沒下樓,便來尋她。
卻見到她這副模樣。
他緊跨兩步走近,“小雪?”
“雪兒,你在哪裡?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雪兒,你說話!說話!”地毯上的手機還在通話中。
待看清螢幕上的來電人,沈文熙臉色一沉,彎腰撿起手機,“六子。”
“誰?”電話那頭的人警惕的問了一聲,慢了半拍才聽出是誰,“……大哥。”
楊子儒做了個夢。
夢見一個婚禮現場,那是他幻想過無數次的婚禮。
臺上的趙雪身披鸞鳳和鳴的璀璨霞衣,雲髻高挽,金翠生輝,聚光燈引領著她緩緩朝他走來,她越走近,他心臟跳動的就越快,迫不及待的伸出手要去牽他想了很多年的新娘。
卻牽了空。
她像是沒看到他,繼續往前走,他一扭頭,發現她偎在了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裡。
他又驚又怒,大喊,“雪兒,雪兒……”
可趙雪根本不搭理他。
突然,沈華勳出現在他面前,陰沉著臉一腳把他踹翻在地,怒斥道,“你走吧!我不會讓女兒嫁到罵她是‘禍水’的家裡!”
他爬起來緊緊抱住沈華勳的腿,痛哭流涕,“沈伯伯,我錯了,我錯了,我改,我不會再打架了,沈伯伯,我求你,求你原諒我……”
忽然,夢境又一轉,偌大的婚禮現場只剩他一個人。
他心裡又慌又亂,嘴裡大喊著“雪兒”,爬起來就往外跑。
邊跑邊給趙雪打電話,卻發現號碼怎麼也撥不出去……
噩夢醒來,屋裡漆黑一片。
胸口悶的快要窒息,頭痛欲裂。
他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呼吸。
剛才的場景是那麼的真實,真實的不像是夢。
他和趙雪之間,沒有不般配,沒有門第之差,也沒有相互割裂。
小姑娘心氣高,輕易也不會喜歡上別人,他也相信任是誰也不會比過他們二十多年的情誼。
最大的問題就是兩方長輩之間因為他的一時犯諢而生了嫌隙。
他怕真的如夢裡那般,沒等到他回國,她就在父母的媒妁之言下結了婚。
哪怕沒結婚,也有可能會訂婚。
畢竟錯在他,他父母卻先去罵了趙雪,沈家的脊樑,哪容得了別人這樣戳。
還有一個並不是特別重要的問題,就是趙雪現在對他沒有男女之情。
不過他不擔心。
那晚趙雪給他擺明事實後,他想了很久,唯一能想到的兩全辦法就是讓趙雪過來溫哥華,跟他在一起,等到兩人學業都完成了,感情也自然而然的培養的親密無間了,兩家幾代的關係,過了這幾年,那點小嫌隙肯定都會沒了。
剛才她突然大叫一聲,他以為她又遭到了歹人的襲擊,嚇得他剛從夢裡收回來的魂魄又飛了出去。
跳下床就要去抽屜裡翻他不可能翻到的護照。
等聽到沈文熙的聲音,他瞬間癱軟在地上。
大哥在旁邊,她沒事。
應該是他剛才因為害怕情緒有些失控,嚇到已經懂得男女之事的小雪人兒了。
他唇角微微一勾,閉上眼睛,想象著如果親吻趙雪,她的唇該有多溫軟。
以前他偷偷親過她,但也只敢蜻蜓點水的親一下就趕快離開。
也牽過她的手,她的手又軟又滑,像一匹上好的雲錦。
還無數次的抱過她,背過她……
“在那邊好嗎?”沈文熙打斷了他美好的思緒。
他握手機的手顫了一下,回到現實中,“挺好的大哥。”
“嗯,好好照顧自已,代我向爺爺問好,今天過節,我跟小雪先去吃飯。”沈文熙說著,拉住趙雪胳膊。
趙雪借力站了起來,沈文熙放開她的手臂,從背後虛扶了下她。
她聽到楊子儒說了聲好。
沈文熙把電話結束通話,溫聲說,“去整理一下,我在書房等你。”
小姑娘慢慢抬起頭,一雙眼睛帶著溼意。
沈文熙感覺自已的衣袖一緊。
“我晚上不走,有什麼事吃過飯再說,嗯?”他安慰道。
趙雪恍然想起樓下還有客人,嗯了一聲趕快跑去了衣帽間。
快速換了套衣服,又去洗手間整理了下妝容,跟著大哥下樓。
其他人都已經入了席。
“看畫冊看入迷了。”沈文熙解釋說。
趙雪瞧了眼有些不悅的父親,走到趙芳兵旁邊的空位坐下。
未來的嫂子第一天登門,她就這樣失了禮數。
視線和嚴妍交匯時,她衝她微微一笑。
她突然想起了周澤鋮。
他的笑跟她一樣,既溫和又包容。
她也彎起眉眼,回了她一個微笑。
晚上的水餃唐嫂做了花樣,綠色的皮是加了菠菜汁,紅色的是加了火龍果汁,剔透晶瑩的是生粉和澄面活成的水晶皮,三種顏色的水餃被擺成一朵花的形狀開在一個大盤子中。
分餐時,唐嫂給她多分了一小盤水餃。
一頓飯在安安靜靜中吃的其樂融融。
九點半的時候,趙雪在書房等到了送嫂子回來的大哥。
“大哥,我很喜歡嫂子。”而且她看的出來,嫂子很喜歡大哥。
“你們早就認識嗎?還是。。。”爸媽安排的。
小姑娘歪著腦袋去看坐在她身旁臉上毫無波瀾的大哥。
大哥對嫂子,好像只有敬重。
沈文熙回答的很簡單,“一個大院裡的。”似乎不願意多說。
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問她,“什麼時候跟六子聯絡上的?”
語氣分辨不出喜怒。
趙雪垂了下眸,又抬眼看向沈文熙,“大哥,就算。。。我跟六哥的情誼也不會變。”
就算楊媽在盛怒之下說了一句“她是禍水”。
“你喜歡他嗎?”沈文熙從來沒問過她這個問題。
因為那件事發生時趙雪才剛成年。
但現如今小姑娘已經長大了。
趙雪點了點頭,見大哥臉色沉了幾分,又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大哥,以後我能跟喜歡的人結婚嗎?”她問。
她這裡說的喜歡是愛。
雖然她喜歡嫂子,但她還是希望以後能找到彼此都喜歡對方的愛人。
沈文熙眸色一深,沒有立刻回答。
既然她跟楊子儒聯絡上了,那他為了她斷了一條腿想必她也已經知道了。
雖然腿傷早已治好,但這勢必要在小姑娘年輕的心裡烙下印記。
趙雪又問了一遍,“能嗎?”
“當然。”沈文熙頓了一下,又道,“那你願意讓大哥幫你把把關嗎?”
趙雪想了想,“可以把關,但不能專制。”
沈文熙點頭,“我們家向來民主,不搞一言堂。”
“那,你喜歡嫂子嗎?”趙雪是用俏皮的口吻問的。
沈文熙沒有直接回答她,“不喜歡會跟她結婚嗎?”
他沒法告訴她,成年人的世界裡不會只有愛情。
趙雪理解的是,凡是不直接回答的,都是否定答案。
她笑了下,沒拆穿他。
心裡卻很不好受。
她一直都覺得大哥是因為照顧她才耽誤了談戀愛,現在年紀到了,就被安排跟一個所謂的“合適”的人結婚。
沈文熙卻沒留意她此刻的心理變化,腦子裡只有一件事,“既然你讓大哥幫你把關,那大哥……不希望你跟楊子儒在一起。”
趙雪本想脫口而出“我沒有要跟六哥在一起啊。”但嘴裡發出的聲音卻是,“為什麼?”
她不希望兩家人之間因為那件事生了嫌隙。
楊子儒每次要去打架,她都會規勸,唯獨那一次,她沒有勸。
所以,人的心都有偏私的時候。
她是希望楊子儒替她出氣的。
楊子儒被打斷了腿,她擔個“禍水”的名又何妨。
“你楊爸楊媽就六子一個兒子,你這剛回到南城,爸和媽也不願意你再離開她們,不過,要是你們真的……那我跟爸媽也順其自然。”最後一句話沈文熙說的很勉強。
這些原因她都想過,很欣慰的是,大哥沒說兩家人之間有嫌隙那個原因。
她渾身一陣輕鬆。
“嗯。”趙雪開心的挽住沈文熙的胳膊,把腦袋靠在了他的臂膀上。
沒看到沈文熙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這一夜,趙雪好眠無夢,沈文熙輾轉反側不能入睡。
煩躁的起身,去了陽臺抽菸。
連抽了兩根,也沒解決掉一絲的情緒。
返回來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
十一點半了。
猶豫了一下,他找到周澤鋮的電話撥了過去。
周澤鋮還在工作。
電話響了兩聲他就接聽了,“大哥?”
他很驚訝大哥怎麼這麼晚了打過來電話,心裡也生出些不安,怕是南城那邊出了什麼事。
“還沒睡?”沈文熙聽出了他聲音裡濃濃的倦意。
“嗯,蘇城那邊的養老社群已經開始動工了,現在在推進後續的宣發。”周澤鋮從檔案堆裡抬起頭,才發現時間已經幾近深夜了。
怪不得腦子都有些混沌了。
近來他的睡眠都挺好,工作起來也有了精神,經常一進辦公室,就忘了時間。
“工作哪有忙完的時候,該休息的時候休息。”沈文熙是憂心他總是一門心思的工作,一點都不考慮他的感情問題。
“嗯。”周澤鋮把手上的檔案簽過字,站起身,關了辦公室的燈,進了休息室,“大哥你怎麼這麼晚了也沒睡?”
他近來都在公司的休息室睡。
沈文熙說,“前幾天我去榕園陪老爺子說了會兒話,他跟我念叨起你來,剛才我又想起這事。”
頓了頓,他繼續道,“回來南城吧,爺爺年歲越來越大了,今年又逢到73歲的坎兒上,以前還有外公陪著他,現在雖然也有人陪,總不及自已親孫子在身邊。”
周澤鋮開啟冰箱,拿了一瓶水走到沙發處坐下,“我跟爺爺說過了,過完年我就回南城了,如果專案完成的順利的話,就元旦回去。”
“嗯。”離元旦也沒幾天了。
掛電話之前,沈文熙又想起一件事,“阿旭沒給你添麻煩吧?”
沈文旭在工作上的能力是有,但在生活上……總讓人頭大。
周澤鋮跟沈文旭同歲,雖不像她跟蘇鈺一樣時常打鬧,但偶爾也會損她幾句,“她只要不跟阿鈺在一起,就萬事OK。”
笑了下,又說,“我有的時候會想,她倆要是結婚了,那日子肯定比電影精彩。”
沈文熙也跟著笑起來,“我記得小雪剛學會說話那年,我拿著我們家的照片教她喊人,每次讓她喊阿旭姐姐時,她都喊哥哥。”
“妹妹……小時候一定很可愛吧?”周澤鋮身體向後倒,後背跟沙發貼合,想像趙雪小時候該是什麼模樣,“以前我跟阿鈺都很羨慕你能有兩個妹妹。”
“不是兩個,是一個。”
“呵呵。”周澤鋮閉著眼睛輕笑了兩聲。
許是剛才的那股煩悶散去了一點,本來要結束通話的電話不知不覺得又多續上了幾分鐘,還把趙雪引了出來,正合他意,沈文熙就又多說了幾句,“小雪小時候跟阿旭差不多,也淘的很,奶奶每天都會聽到街坊四鄰告她的狀,不是把這家的花盆踢翻了,就是把那家的小朋友給推倒了,後來大一點了,奶奶教她寫字畫畫,又報了樂器班,才把她的性子給扭了過來,不然也是第二個沈文旭。”
周澤鋮只是笑,沒言語。
人的脾氣秉性都是天生的,哪能改得了,從她幾次跟他“鬥法”,他已經能想象出沈文熙說的她把鄰居家的花盆踢翻,把小朋友推倒時的模樣了,絕對是霸道又神氣。
沈文熙等了一會兒,只等來一陣沉默,便收住了話茬,“好了,你趕快休息吧,剛才我跟你說的事,你上點心。”
還是得讓他回南城,不然說什麼都是白搭。
“嗯,大哥你也早點休息。”
周澤鋮掛了電話。
鎖屏時看到了一個圖示。
---微信。
生日宴後,趙雪把他的微信從黑名單里拉了出來,但快兩個月了,他們也只有一次對話。
那天晚上,大家在聽到玩偶裡有錄音時,都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現場,他比別人慢了許多,聽到了“六子”這個名字。
那晚她陽臺的燈,到了快十二點,還亮著。
他雖然喝的有些微醺,但腦子卻格外清醒。
能數的清他的情敵有兩個。
一個沒名字,一個是她的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