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的時候,沈文熙接到了周澤鋮的電話。
“大哥,小雪來找我了”。
“阿徵”,沈文熙叫住正往交通部門打電話的趙文徵,擺了擺手,繼續跟電話裡的人說,“她開我車去的,我把定位發給你,我也從家出發”。
“你不用過來,我會把她安全送回家”。
“。。。好,麻煩你了阿鋮”。
小姑娘應該是去找他“理論”去了。
根據沈文熙的實時定位,周澤鋮很快就找到了趙雪。
他先下了車。
見到趙雪時,她臉上還帶著未消盡的怒意。
他鬆了一口氣,“跟我來,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他們匯合的地方恰好就在茶舍旁邊。
趙雪站著沒動,冷哼一聲,“鬼才信你的話”。
一年前去港城找他,他也是這句話,結果呢?
“不信我,幹嘛又要來找我?”
趙雪一怔,“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麻煩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周澤鋮瞧著那張不願被看穿心事逞強的小臉,淡淡道,“這話你在電話裡說就可以了,何必。。。”特意跑來一趟。
他聽到的回答是,“有個成語叫耳提面命”。
小姑娘反應能力還挺強,“嗯,也是,還有什麼要提,要命的嗎?”
“沒了”。
“好,我記住了”,周澤鋮說著,指了指身後自己的車,“現在就執行”。
他篤定趙雪會叫住他,便佯作要走的樣子往前走了幾步。
果然。
“你等下”。
周澤鋮勾了勾唇,轉過身,作出下屬面對上司的姿態。
馬路上車來人往,兩輛車停在路邊打著雙閃,燈光忽明忽暗。
趙雪看著差點說出‘領導,您請指示’的人,心裡忽然就卸了勁兒。
其實冷靜下來想,她到底在氣他什麼?城府深?人品差?
他掌管著那麼大一個公司,沒點城府能行嗎?
她僅僅是看到有個孩子叫他爸爸,還有他利用她應付家裡的逼婚,就判定了他人品有問題。
可他有沒有女人,有沒有孩子,有了孩子結不結婚,那都是他的私事,或許他有他的難言之隱,什麼難言之隱,他好像也不需要向她解釋。
就如她面對學校裡對她和蘇南,大哥,於潯楓的流言一樣,她可以拿流言作詞,也許周澤鋮也是她這種心態。
而且他對她怎麼想他,怎麼看他,都不在意,她無視他,冷嘲熱諷他,他也從沒放在心上過,見到她也總是有禮有節的。
就連剛才她在電話裡對他的一通臭罵,他也是全盤接受,還叮囑她不要著急,開車小心。
至於他利用她,不也是她事先允許了嗎?
那她在氣什麼?
就如大哥說的,他的人品如果真的有問題,難道跟他一起長大的人不知道,恰好就被她知道了?
如果真想知道他人品有沒有問題,得需要深入瞭解他。
但她從來都是拒絕瞭解他,只用自己的主觀臆斷他。
而他,應該也沒想過讓她瞭解他。
所以以後見了他,就敬而遠之吧。
畢竟周家跟沈家幾代的聯絡,不是她說一句她不想見他,他就可以不出現。
或許,他也不太想見她呢。
“沒什麼,我回家了,剛才,對不起”,因為大哥吵了她,讓他平白捱了一頓罵。
“。。。我送你回去”。
“不用”。
“用,你是來找我的,我得負責你的安全”,周澤鋮怕她沒有耐心聽他講話,語速很快,“我開你的車,我的那輛等會兒陳玄會來開”。
趙雪沉默一會兒,開啟後車門坐了進去。
她就這麼跑了出來,家裡人肯定很著急。
周澤鋮繞過車頭進了駕駛室,像是怕趙雪反悔似的,從進車廂到車子啟動,他只用了幾秒鐘。
沈文熙的車子,他不陌生。
趙雪給沈文熙報過平安後,就把整個身子窩在了車門和後座椅的縫隙裡,頭歪在車窗上。
她坐車的時候喜歡這樣,像靠在一個人的懷抱裡,覺得有安全感。
沈文熙說過她很多次,說這樣坐車最不安全,但她習慣了,還說繫著安全帶呢。
車窗外的景物模糊著向後湧動,街上的霓虹映在她的臉上,光影交錯片刻,再消失一會兒,如此反覆。
車子再次駛過南城大橋。
她拿出手機復看了於潯楓發給她的訊息。
如果剛看到時她心裡只是起了一層波瀾,那此時再看,胸腔裡就似颱風過境般,一陣狂風暴雨後留下滿目狼藉。
上課時,他忽然就坐在了她旁邊,在圖書館看書時,一抬頭,他就坐在她對面,去學校附近那條街上撿樹葉時,追著樹葉就看到了他潔白的球鞋。
他只留了她一種聯絡方式,就是電話,但他從來沒打過,他見她,從來都讓她覺得他只是偶然遇到她了。
即使有一段時間見不到他,她也沒放在心上過,因為他還會出現,或在教室,或在圖書館,或在校園……
原來,她一直都在理所當然的享受著他對她的好,他離開了,她也只當作是人生中普通的一場別離,沒了他,還會有其他的人出現。
畢竟從小到大,她身邊就沒缺過圍著她轉的人。
但事實是,於潯楓不同於以往圍在她身邊的男人,旁人都是以追求她為目的,而他,卻從沒表現過這樣的心思,甚至連離開都是悄無聲息的。
他為她停留過,但沒有為她一直停留,他有他的抱負。
他說了,他要考公。
一行清淚滴落在手機螢幕上,她給他回了一條簡訊:
一路平安,到了地方安頓好以後,給我個地址,我給你寄本書。
簡訊發出後,她返回訊息介面,看到了沈玲前段時間發給她的資訊。
是一個手機號碼,楊子儒的。
楊子儒就是她的六子哥。
兩年前,學校裡有個男生趁她趴在桌子上休息時,摸了她的大腿,還做了些猥褻她的行為,雖然她當時也正當防衛踹了那個男生,警察也對他做了處罰,但她心裡一直很膈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願去學校,被楊子儒知道後,他把那個男生打了個半殘。
最後是楊子儒的爺爺出面把這事平息了,楊子儒到了國外後,他爺爺就把他的護照沒收了,還留在了那裡管束著他。
趙雪知道的時候,她已經聯絡不上他了,楊家人也都對她避而不見。
因為楊子儒已經不是第一次為她打架了。
她也就沒再問了。
後來老太太突然生病,她被接到了南城,北城的手機號也被沈文熙登出了,因為當時的手機號是用他的名字登記的。
她也明白大哥的意思,他和楊家人一樣,不想她和楊子儒有聯絡。
直到前段時間跟沈玲打電話聊天時,她提到了楊子儒。
沈玲是趙雪的閨蜜,一直偷偷喜歡著楊子儒,在知道趙雪並不喜歡楊子儒後,大膽的跟楊子儒表白了,只是楊子儒的心一直都在趙雪那裡。
楊子儒剛去國外那會兒,他爺爺禁止他跟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聯絡。
直到去年才被解了禁。
解禁後,楊子儒找沈玲要了很多次趙雪的聯絡方式,她都沒給,一是因為趙雪想成全她倆不讓給,二是她自己也有私心。
只是不知為何,上次兩人提到楊子儒以後,沈玲又把楊子儒的手機號發給了她。而且什麼也沒說,就只有一個手機號和備註。
但她一直都沒打給他。
怕他心裡還念著她,她卻給不了任何回應,也怕他恨她,恨她太狠心。
畢竟連大哥都不及他護她周全護的時候多。
有時候,她覺得青梅竹馬和兩小無猜這兩個詞特別的美好,用在她和楊子儒身上,是再契合不過了。
只是後來就只能用衝冠一怒為紅顏和紅顏禍水來形容他們倆了。
一時間,蘇幕遮的突然消失,老太太的溘然離世,蘇南離開,到今天於潯楓的離開,大哥吵她,她又想到她和楊子儒的過往,所有的情緒一股腦全部湧上心頭。
鼻腔已然受不住越來越多的眼淚的淤堵,周澤鋮聽到了後排的抽泣聲。
他一直都在後視鏡裡觀察著趙雪,只是她隱在暗處,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更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哭了。
他以為她是因為他。
趕忙說,“對不起”。
卻不料小姑娘哭的更兇了。
直接由小聲抽泣轉成了痛哭流涕,甚至還乾嘔起來。
周澤鋮心下一驚,把車靠邊停了。
他先是下車準備把趙雪拉出來透透氣,又記起她是靠在車門上的,只得從另一邊上車,小姑娘佝著腰邊哭邊咳,咳一會兒便乾嘔,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又是遞紙巾,又是從儲物箱找能讓她吐穢物的東西,嘴裡還不停的安慰她,罵自己不好,惹她不高興了。
結果她是越哭越兇。
他完全招架不住了。
“你別哭了好不好,爺爺說你以前還練過散打,文武雙全,你打我吧,只要你能解氣,怎麼著都行”,周澤鋮說著,拉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打。
趙雪一把掙開,推了他一下,嫌棄道,“跟你有什麼關係,老孔雀開屏,自作多情!”
周澤鋮愣住,不是因為他?
老孔雀?
小姑娘罵他老還換著花樣罵。
只是不管她是嘴硬還是真的不是因為他,他這會兒也得繼續哄。
車外有人敲玻璃。
周澤鋮扭頭一看,是交警。
今晚他已經違停兩次了。
“同志,請出示一下您的駕駛證”,交警已經在開罰單了。
周澤鋮這才想起他的駕駛證在他的車上,他開門問趙雪,趙雪搖搖頭。
她原本是想去小花園散心的,在門口玄關看到了沈文熙的車鑰匙。
所以她也沒帶駕駛證。
交警一聽,臉上的表情又肅了幾分,“同志,請讓車裡的人配合下車”。
“等等,我讓人把證件送來,很快”,周澤鋮邊給交警說好話邊拿出手機給陳玄撥去了電話。
結果陳玄說沒有找到他的車,估計按違停給拖走了。
趙雪下車走了過來,問交警,“我讓人把我的送過來行嗎?”
“剛才是誰開的車?”交警蹙眉看了眼聲音有些沙啞的人。
周澤鋮趕忙拉住趙雪的手,“我開的”。
交警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的攝像探頭,“你倆不用爭”。
“還有,小兩口鬧矛盾,別拿性命開玩笑,以為打個雙閃就完事了?科目一都怎麼學的?緊急停車不是讓你們隨便停車的理由!”
“是,是,交警同志,我知道錯了,下不為例”,周澤鋮輕輕捏了下趙雪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也安慰她不要在意交警說的“小兩口”,雖然他聽了心裡很高興。
“好了,你們兩個把身份證出示一下,馬上離開這裡”。
“沒帶”。
“沒帶”。
周澤鋮和趙雪異口同聲。
“那就報一下身份證號”。
周澤鋮先報,等趙雪報完,交警小聲嘀咕了一句,“差六歲”。
趙雪噗嗤一聲笑了。
周澤鋮臉一沉,“該查的,該罰的都弄完了吧?”剛才白對他客氣了。
交警也不懼他,把罰款單遞給他,繼續訓誡,“儘快離開這裡,不安全,也影響交通”。
緊接著便開啟對講機聯絡拖車。
“我給大哥打電話讓他來接我們”,趙雪拿出電話,往前繞過花壇,走到了人行道上。
周澤鋮跟在後面,喜憂參半。
喜的是趙雪笑了,憂的是先被小姑娘說成老孔雀,後又被小交警嘲笑年齡大。
其實人家也沒嘲笑他,他聽著刺耳罷了。
沈文熙還比他大7歲呢,怎麼倆人站一起沒人說沈文熙老?
誰說男女平等,一點都不平等。
上次趙雪說他老,他每每照鏡子都要看自己的臉看上半天,竟真的看出了細紋。
他一個大男人,比一個女人看到自己臉上出現細紋了還緊張。
有一次周媽去給他收拾房間,看到他的洗漱臺上多了一瓶眼霜。
周媽還把這事說給了劉穎聽,劉穎當時就跟周媽說,咱得做好準備了,家裡馬上就要添人口了。
沈文熙趕到的時候,瞧見的是紅腫著眼卻沒有不開心的趙雪和怏怏不樂的周澤鋮。
他當即就讓趙雪給周澤鋮道了歉。
周澤鋮聽著趙雪幸災樂禍的說“三哥,對不起”時,就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讓她親口對他說,
他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