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打電話告訴沈文熙，周澤鋮已經把自己關在家裡兩天了，粒米未進。

至於什麼原因，陳玄支吾著不肯說。

沈文熙瞭解周澤鋮，他的脾氣跟趙雪一樣倔，陳玄肯定是拿他沒辦法了，不然也不會喊他過來。

深海灣。

--周澤鋮在港城的住處。

沈文熙在健身房裡見到了在地板上擺成個‘大’字的周澤鋮。

他緊閉著雙眼，眉心裡有兩團疙瘩，唇色發白，運動衣褲已經溼透，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還在繼續往外冒。

“阿鋮”，沈文熙拉住他的手臂，“起來，地板上涼”。

他病了三天了，不肯吃藥，就這麼一直在健身房跑步，打人體沙袋，用出汗來退燒。

結果是退了燒，燒了就來出汗。

地上的人聽到熟悉的聲音，掀了掀眼皮，喊了聲“大哥”，由著沈文熙把他拉了起來。

正準備送他去醫院，偏他又嚷著要先洗澡。

陳玄在一旁小聲說，“他有潔癖，讓他。。。”

“我今天就非治治他的潔癖不可”，沈文熙沉著臉讓陳玄站到一邊去，手也同時鬆開，“給我站好了！”

一副教官的架勢。

周澤鋮也是在大院裡長大的孩子，身體的條件反射已經越過其他意識，“咔”的一個靠腳立正在了原地。

陳玄驚了一下。

許是這一年來總見到他在趙雪面前隨和儒雅的樣子，竟忘了他曾經是最有趙卓將軍風範的“文小將軍”。

七八歲的時候，他們幾個男孩子和沈文旭都立志長大了要當兵，還要當特種兵的兵王，甘願臣服在當時已經拿了全國青少年自由搏擊錦標賽冠軍的沈文熙麾下。

周澤鋮最是崇拜他，還給他起了個名號叫“文小將軍”。

後來沈文熙為了能常去北城看望趙雪和老太太，放棄了讀軍校，按部就班的讀完大學研究生，進了一家國企。

其他人見大哥沒去軍營，像是信徒失了信仰，除了趙文徵，沒人再提小時候的夢想了。

不過沈文熙如今已身居總經理之位，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第二日，破曉的日光提早把周澤鋮喚醒。

昨晚在醫院輸完液回到家，他胡亂拉了下窗簾就睡了，沒拉嚴。

視線一晃，一個挺拔的身形融在從窗簾縫隙裡透進來的光影裡。

“身體好些了吧？”他背上像是長了一雙眼睛。

周澤鋮翻身下床，“本來就沒多大事”。

昨天腦子昏昏沉沉的，這會兒心裡已是七上八下。

他怕陳玄揹著他跟沈文熙說了不該說的。

剛套上拖鞋，眼前落下一道影子，沈文熙走了過來，拿著手機撥出去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小雪，你的毯子找到了，前些時候我拿了放到車裡的儲物箱裡了，本來是讓你防車裡的冷氣的，我這一忙，就把這事給忘了”。

邊說邊把手機夾在臉頰和肩膀之間，騰出手去疊床上的毯子。

毯子是六年前他去澳洲出差時買回來的，老太太見毯子是奶白色的淨面，就在上面繡了兩樹蠟梅花，拿遠了看，兩樹花剛好對應“趙雪”兩個字，她從北城回來時，這條毯子是她帶來的為數不多的物件之一，她很是寶貝，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燃一顆蠟梅香丸燻上半天，前段時間卻怎麼找都找不見。

家裡的東西平時都由唐嫂收納，小姑娘不忍責怪她，背地裡卻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沒想到竟出現在周澤鋮的床上。

周澤鋮站在一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昨晚何止是窗簾未關嚴，毯子也忘了收。

沈文熙這些年一直都是五點鐘就起床了，既然昨晚留了下來，他就該知道習慣了操心的大哥早上一定會過來看他有沒有再發燒。

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想出該如何解釋毯子為什麼會出現在他這裡。

卻沒等來沈文熙的質問。

他淡淡的瞥來視線，“颱風馬上要登陸了，要跟我一起回南城嗎？”

面上看不出喜怒。

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陳玄什麼都跟他說了嗎？

周澤鋮感覺自己又發燒了，渾身冰冷，五臟六腑卻如火燒。

連那句“嗯，跟你回去”都不像是從自己嘴裡發出的聲音。

直到沈文熙在回去的路上說了一句話，他才感覺自己重又活了過來，“梅花愛雪雪不知，開在雪中做情痴，是你鬧這一出的緣由嗎？”

“……不是”，原來他只是誤會了。

倒也沒真的誤會，但和真正的原因比起來，這些隱秘的情愫還沒來得及在他心裡留下具體的印記。

頓了頓，他小心翼翼的把剛才沒說的話講了出來，“早些時候我睡眠老是不好，小雪做的蠟梅香丸安眠效果不錯，但她剩的香丸不多了，就拿了條毯子給我，說她的香丸差不多都餵給那條毯子了，妹妹她……應該是把這事給忘了”。

這本是個自殺式的解釋，但沈文熙已經替他編好了理由，那他偷拿毯子這個事也就能瞞天過海了。

沈文熙也記起三月份時周澤鋮確實去家裡找趙雪拿過東西，而且那幅畫的落款是2015年1月1號，在那之前，周澤鋮是沒見過趙雪的。

默了會兒，對著後視鏡裡的人說，“回來南城吧，港城這地方……不好”，周騫出事之前也總是睡眠不好。

周家的大部分產業都在南城，但周澤鋮卻和周騫一樣，喜歡待在港城。

周澤鋮眸子一暗，剛透了一口氣的心又被陰鬱填滿，就像車窗外颱風即將壓境的天空一般，高雲密疊。

他不置可否，故作輕鬆道，“大哥，你也信玄學了？”

前方訊號燈變紅，沈文熙開啟車窗點了一支菸，“信……怎麼不信，只要你們都能平平安安的……”

他語調很低，像是在和後面的人說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更像是把話託付給了風，扶搖千萬裡，向那天神菩薩求平安。

這一路上，兩人聊了很多，但沈文熙一直都沒問周澤鋮他在港城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周家和沈家的家風一樣，凡是男孩子，都要有不怕事，能扛事的能力，這是從部隊裡的“敢打勝仗，能打勝仗”衍化來的。

他在等周澤鋮自己主動說，不說，就預設為他能扛得住。

而且周家現在還有周老爺子在後面坐鎮，應該不是公司裡有事，那就是他的私事，身病尚有藥石可醫，心病就只能自己去解決。

在一個路口，周澤鋮和沈文熙分開，各自回家。

快到家門口時，陳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趙小姐！”他驚詫的喊出聲。

躺靠在後排座椅上閉目養神的周澤鋮猛的睜開眼，怔了一秒後，讓陳玄停車，他下車走了過去。

“沒錯，這是我家”，小姑娘在門口踱來踱去，不知在遲疑什麼。

卻在看到他時，目光驟然變冷，快速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轉身就走了。

像那次從水榭裡出來時一樣，踩著一陣風走的。

下意識的握了下手，感覺到東西的形狀，他抬腿追了過去。

許是心急，他拽住她的胳膊時手上多用了點力道。

小姑娘吃痛，蹙眉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趕忙鬆開手，“你怎麼了？我們不是說好了。。。”

“是說好了，但當時是鐲子摘不下來，現在能摘下來了”，趙雪不想被周澤鋮看出她發現自己被利用了，佯作什麼也不知情，就是單純來還他家寶貝的樣子。

以前鐲子摘不下來是因為她用的方法不當，珠寶店的人見手鐲是個寶貝，怕擔責任才謊稱沒有辦法，今天早上她又像往常一樣試著往外拔，結果還真的摘下來了。

周澤鋮第一反應是他用了她說的那個辦法，卻謊稱自己另外想了辦法被她知道了。

疑惑一開啟，難免有些心虛，“對不起，我錯了！”

趙雪一愣，對上一雙慌亂憔悴的眼睛。

又來了，他又要開始演苦肉計了。

他的不婚主義她能理解，不婚主義下的痴情和多情她也能理解，可跟別人有了孩子卻不婚她不能理解，甚至覺得他很可惡。

她原來想過一種可能，就是周家人不同意他娶那個女人，逼著他另娶她人，如果她一直和他演戲，那他就有時間和家裡人周旋，直到周家人接納那個女人，可後來覺得不對，周家不是這樣沒道德的人家，不同意他娶那個女人可能有多方面緣由，但有了孩子就要另當別論了。

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願再去猜測。

現在鐲子也摘下來了，她也得像摘鐲子一樣把自己摘出來，免得到時候落個助紂為虐的下場。

所以這次不管他說出什麼大天來，她也不會再信他一個字了。

“對不起什麼？”她仍是一臉無辜的樣子。

結果他就真的說出了大天。

“我是真的喜歡你！”

趙雪一驚，正愕然他這又唱的哪一齣，餘光看到劉穎就站在不遠處。

心頭的火立馬躥了起來，不知哪來的一股勁兒，她狠狠的推了周澤鋮一把。

周澤鋮冷不防的往後趔趄了一下。

眼瞧著帶著清洌蠟梅花香的白色身影消失在路口拐角處。

很長一段時間之後，趙雪才知道那句“我是真的喜歡你”是周澤鋮的表白。

不是在做戲。

只怪他做戲做久了，假做真時，真亦假。

周澤鋮是在轉身那一瞬，才看到了劉穎。

“她……鬧脾氣呢”，他乾巴巴的跟劉穎解釋。

劉穎以前在部隊裡做文職，也是去年剛退休，周澤鋮平時也不怎麼回家，她就經常和李靜姝結伴出去旅遊。

昨天剛從藏區回來。

“笨的你，都到家門口了，還能被你給惹跑了！”她嗔怪著拍了一下週澤鋮的手臂。

原先她以為周澤鋮是真的喜歡趙雪，後來見他總也不回來，便知她又被兒子唬了，可又苦於抓不到他人，剛剛那一幕，倒讓她心情稍霽。

這孩子，沒騙他老媽。

周澤鋮沒敢把剛退回來的手鐲拿出來掃母親的興，煞有其事的說，“她年齡小，我……拿她沒辦法”。

“對了媽，你最近見過小雪嗎？”她突然來還鐲子，會不會是劉穎在她面前說漏了什麼。

劉穎很快就否認了，“年後倒是去過沈家幾次，都沒見到她，那孩子愛學習，連週末也要去學校圖書館看書”。

“你得有危機意識，學校裡比你年輕優秀的人多了去了……”

“媽，我老了嗎？”周澤鋮開啟房門，讓劉穎先進去。

劉穎站著沒動，瞥他一眼，“知道為什麼我總跟你靜姨出去玩嗎？除去我們是姐妹關係，還因為你跟阿鈺都不結婚，沒得孫子抱，兒子還不著家……”

“周媽，飯好了沒？”周澤鋮越過劉穎，往餐廳走。

他是怕了劉穎這一套催婚催育的說辭。

周媽是周家的阿姨，周蓉，周澤鋮出生三個月後劉穎就回了部隊，是周蓉一口奶瓶一口飯的把他帶大的，跟母親一樣，所以周澤鋮一直喊她周媽。

“阿鋮回來了”，周蓉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我再多做幾個菜，你等著，馬上就好”。

這個家自打周騫去世後，就冷清了許多，老爺子一直在榕園住，趙卓老將軍還在世時也住那裡，故友情深，加上後來獨子出了意外，他待在那裡跟其他老友一起下下棋聊聊天，心情也能舒暢些。

家裡就只剩不常回家的劉穎和周澤鋮。

對劉穎常催著周澤鋮結婚這個事，周蓉打心裡是支援她的，但她希望周澤鋮能找個自己中意的女孩兒。

所以每每劉穎逼著周澤鋮去見他不喜歡的女孩兒時，她都會在旁邊勸導。

前些時候聽說他喜歡上沈家的小女兒了，她還高興了好長時間。

劉穎給她看過小姑娘的照片，模樣俊俏的很，個子也高挑，跟周澤鋮很是般配，就是年齡上差了六歲，怕沈家不願意。

她還安慰劉穎說，以兩家的關係，只要兩個孩子情投意合，年齡根本不是問題。

想到趙雪以後會嫁到周家來，周蓉幹起活來都覺得鬆快許多。

吃飯時，周澤鋮一口氣連吃了兩碗飯。

劉穎和周蓉眼帶著笑意麵面相視。

其實他是心裡藏著事，不願兩位母親為他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