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昭是被值班警察叫醒的。
男人照例詢問了名字,在檔案上勾畫幾筆,說道:“保釋金你家裡人已經交了,可以走了。”
家裡人?
他正疑惑,門外傳來高跟鞋的聲音,伴隨著女人的詢問:“是在這邊吧?”
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蔣昭眼前。
一身時髦的長大衣,踩著長筒靴,手上挎著皮包,頭髮也燙成了小卷。儼然一副城裡太太的樣子。與以前樸素的模樣判若兩人,叫人不敢認。
蔣母有些心疼地摟住他,不住地摸著兒子臉上的傷口:“那些人下手也太狠了。”
旁邊的明昔被聲音吵醒,她揉了揉眼睛,疑惑道:“媽?”
蔣母其實對明昔有些不滿,她瞭解前因後果,知道了兒子是因為她才會和那幾個地痞流氓打架。
再看蔣昭身上這件舊外套,穿了好幾年,領口邊緣都有些發白,明昔卻穿著乾淨的新衣,明明她這些年寄了不少錢,恐怕蔣昭沒花幾分在自已身上吧。
她按下心頭的情緒,扯出一絲笑,拍了拍明昔的手。
“兩個孩子沒事吧?咱們先回去。”
蔣昭這才發現母親身後跟著一個男人,個子不高,微微有些啤酒肚,帶著眼鏡,看著斯文老實。
“電話裡給你們說過的。”察覺到兩人打量的目光,她簡單介紹了一下,“你們叫宋叔。”
兩人盯著他,都沒有說話。
宋鳴察覺到氣氛有些凝固,他哈哈打了個圓場,說道:“走走走,先回去。”
宋鳴是個小紡織公司的老闆,家底還算殷實,蔣母開始在他手底下做工,後來因為技藝嫻熟而被他注意到,兩人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他早年離異,只有個女兒在國外讀大學,一個人生活久了,就希望有一個賢惠溫柔又能幹的女人操持家裡。
他不在乎對方有孩子,甚至願意供養她的孩子讀書,蔣母也正是因為這個才願意接受男人。
畢竟她一個人要供養兩個孩子,確實是很困難。
“哥,這就是你說的,裡面一直都很暖和的小轎車。”明昔在後座,悄悄說道。
蔣昭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
車子到了院門口,幸虧是深夜,大家都睡了,不然這樣一輛與沙坪灣格格不入的車,又會引起一番議論。
蔣母把大房間收拾了出來,重新鋪了床單,男人環顧著四周,蔣昭沒有遺漏男人眼裡一閃而過的嫌棄。
他垂下眼,默默收拾完後回了房間。
次日,宋鳴帶著幾人到鎮上吃飯,選了最好的飯館,面對一大桌菜,蔣昭卻遲遲不動筷,明昔見他沒動,也跟著不動。
蔣母往兒子碗裡夾了幾塊紅燒肉,心疼道:“多吃點,你都瘦了。”隨後給明昔夾了菜:“明昔,你也吃。”
“兼職以後別幹了啊,媽供得起你們。”她停頓一下,略微思索,隨後說道:“阿昭,其實媽這次回來,是想帶你們去雲城。
你宋叔在那買了房子,你在那讀書也方便,明昔明年也剛好考過去。”
宋鳴也附和道:“是啊,房間都給你們準備好了,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一家人。
蔣昭細細地品著這三個字。
“好。”
蔣母本以為他會有牴觸情緒,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麼幹脆利落。
女人抹了抹眼角,說道:“那咱們今天收拾了東西就走,今年就在雲城過年了。”
這麼快?
蔣昭看向一旁的宋鳴。想到家裡破舊的房屋,也沒有空調那些東西,讓他一個老闆住這樣的地方,受不了也很正常。
他點點頭,說道:“好。”
*
蔣母去拜訪完周邊的鄰居回來後,蔣昭和明昔已經收拾好了行李,他們東西不多,只收了兩個口袋。
宋鳴幫忙把東西搬到後備箱,幾人驅車出發。
村口幾個女人看著汽車尾燈遠去,又開始議論起來。
“我說玉琴命好哦,跟了個城裡老闆。後半輩子都不愁了。”
“就是嘞,她還算有良心,曉得把阿昭和明昔也接過去,有些女的再婚都不要孩子的。”
“哎喲,可憐蔣國華咯,不知道他兒要認別人當爹。”
幾人嘰嘰喳喳說著。
另一邊,明昔望著窗外,那些熟悉的樹木小路逐漸向後退去,景色變得越來越陌生。
要離開沙坪灣,到一個新的地方去,她感到忐忑不安。
蔣昭察覺到她的情緒,握住了她的手:“我在呢。”
對,有哥在呢,她有什麼怕的。
他的手很大,由於常年幹活,手上有些薄繭,指節有些硬。但就是這雙手,給了她無盡的安全感。
*
宋鳴買的是一個四居室,離城南一中很近,也算得上是學區房。
蔣昭和明昔一人一間房,由於宋鳴的女兒在國外讀書,幾乎不怎麼回來,所以剩下的那間臥室是鎖著的。
宋鳴拿出拖鞋,笑的和藹:“以後這就是你們的家了,別拘束。”
房子很大也很乾淨,裝修的十分精緻。客廳還有落地窗,因為是高樓層,夜景盡收眼底。
母親身上的衣服看起來也價值不菲,臉色也紅潤了很多,看得出來這個男人對母親是很好的。而且,也願意給他們好的生活。
他接過拖鞋,真誠地說道:“謝謝宋叔。”
晚上,明昔躺在床上,看著漂亮的吊燈。床好軟,像躺在雲朵上一樣,被子也是香香的。
她第一次有這樣一個漂亮的房間。
也許是來到新環境,直到凌晨她依舊沒有睡著。
門外響起敲門聲,她開啟門,是蔣昭。
“哥?”
蔣昭笑笑,說:“我怕你睡不著,來看看。”
他對她可謂是瞭如指掌,認生又認床,第一次住校的時候睡不慣學校的床,找他念叨了好久。
明昔拉他在床邊坐下,眨了眨眼:“你陪我說會兒話,我就能睡著了。”
他又笑了:“我是安眠藥嗎?”
她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露出一個腦袋:“是的,而且不用水服的那種。哈哈。”
女孩咯咯笑著,烏髮披散到臉上,朦朧可見亮晶晶的眼眸。
蔣昭看了她一會兒,慢悠悠問道:“明昔,你很高興嗎”
她認真想了想。
“高興!因為哥不用再辛苦賺錢,手上也不會再生凍瘡了。媽也不像之前那樣操勞,可以多休息休息。”她掰著手指,細細說著。
“你呢?”
“我?”她把頭枕在他腿上,輕聲說道:“我能和哥繼續在一起,我當然也高興。”
蔣昭看著女孩烏黑的發頂,心底一片柔軟,手指穿過縷縷髮絲,空氣中浮起一絲梔子清香,他理好長髮,緩慢又堅定地說道。
“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