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慍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依舊維持著平靜:“些許運氣,不值一提,倒是師兄周身道韻濃郁,想必所得眾多,令師弟佩服。”
“呵呵,”李氓踱前一步,姿態更加隨意,“何師弟,你也別緊張。”
“師兄我呢,今天來,不是來搶你東西的,說到底,咱們都是九嶷仙宗弟子,若不是因著試煉之故,理應互相扶持,守望相助才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幾分“推心置腹”:“更何況何師弟你當初一心向道,意欲拜入甘棠仙君門下,那份執著,連我父親都曾讚許過。”
他特意頓了頓,目光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甘青霓。
何知慍臉色僵硬了剎那,目現陰霾,但被他轉瞬便壓了下去。
李氓卻彷彿沒看到何知慍的細微變化,繼續說道:“雖然仙君覺得師弟你……嗯,還需磨礪,可師弟你這份進取之心,師兄我是看在眼裡的,如今你這般聚攏人手,想必也是為了那雲渺仙君的道統吧?志向可嘉!”
“只是,師弟啊,你也知道,這金仙道統之爭,兇險萬分,僅憑你收攏的這些下界修士……”
他目光掃過浮雲界眾人,帶著毫不掩飾的輕慢,“人數雖眾,可根基駁雜,潛力有限,恐難成大事啊。”
此言一出,雷珩等人臉上頓時湧起怒色,卻心存顧忌不敢上前發難。
而李氓對眾人的怒意視若無睹,悠然道:“師兄我呢,恰好與甘師妹、徐兄他們結伴同行,我們幾人,出身根基,想必師弟你也清楚。”
“若論起衝擊那最終道統的把握,自然比師弟你這邊……要大上那麼幾分。”
他圖窮匕見,語氣變得語重心長:“何師弟,與其將希望寄託在這些……人身上,不如換個思路?師兄我今日來,便是想與你做個交易,或者說,給你指條明路。”
何知慍聞言,緊繃的面容有所緩和,心下竟有著幾分期望。
正如李氓所說,他們幾人出身高貴,背後師長無不是門內真仙,乃至金仙老祖。
而師門對此試煉的態度,他也能夠看出一二,雖然於明面上高呼公平公正,但種種規則又無不偏袒像李氓這等背景深厚之人。
若真能與之攀扯上關係,甚至一併前行,那前景或許還真要比自己拉幫結派,苦苦謀劃的好……
暫且不提他如何暢想,李氓自顧自的伸出手指,隨意地比劃了一下:
“這樣,你將他三人身上的道標轉讓給我,權當是……你提前給師兄的一份‘投資’,待我等成功觸及那核心道統,自然少不了師弟你的好處。”
“甚至……師兄我可以在家父面前美言幾句,讓他老人家在甘棠仙君面前,替師弟你……疏通疏通?如此下來重修舊緣,也未必不可能嘛!”
李氓的聲音帶著蠱惑,丟擲了一個看似誘人,實則虛無縹緲的許諾。
何知慍頓時大失所望,若甘棠仙君的門庭如此輕易便能叩開,他又何必傾盡所有,不惜自降身份遠赴下界蒐羅助力?
更何況,李氓此人輕諾寡信,畫餅充飢的本事遠勝於踐諾的誠意,那虛無縹緲的許諾,聽聽便罷,信了才是愚不可及。
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師兄好意,知慍心領。只是自甘棠仙君點醒之後,在下早已認清自身,斷了那不切實際的妄念。”
“此番入此試煉,不過是盡己所能,為自身求一線大道之機,圖個問心無愧罷了。”
甘青霓在一旁聽得皺起眉頭,沉聲質問:“家父拒你自有其理,聽你這番話,倒似心存怨懟,暗指家父不公了?”
“不敢。”何知慍垂下眼簾,語氣平淡無波,卻毫無解釋之意。
甘青霓見他油鹽不進,也覺無趣,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場間一時陷入尷尬的寂靜。
“呵……”還是李氓低笑一聲,打破了沉寂。
他臉上不見絲毫被拒的惱怒,只是意味深長道:“大道之機?何師弟啊,心比天高是好事,但也得掂量掂量自身的斤兩。”
“這通天之路,豈是那麼好走的?所求愈多,所需付出的代價便愈重,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啊。”
言罷,也不待何知慍回應,赤金錦袍光芒一閃,便攜著甘青霓與始終沉默的徐玄陵,化作三道刺目的流光,瞬間撕裂幽暗的星幕,消失於遠方……
待身後那片聚集著浮雲界修士的隕石群徹底消失在感知之外,三道遁光的速度略緩。
一直沉默的徐玄陵,雙眸望向李氓,聲音平淡無波:“李兄,何知慍此人,心志堅韌,行事果決,雖出身微末,卻敢於放手一搏,聚攏如此多下界修士亦見其手段。”
“若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區區幾枚道標,於我等而言唾手可得,又何必特意前去,徒增一番折辱?”
“哈哈哈!”李氓聞言放聲大笑,“都說徐兄的‘洞幽玄瞳’洞徹幽微,算無遺策,今日卻是看走了眼!那幾枚道標?也配讓我李氓開口‘討要’?”
他頓了一頓,眼中閃爍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趣味,悠然道:“不過是行路乏味,恰好撞見一群自不量力之輩聚在一處做著些不切實際的美夢,便順路過去……尋些樂子罷了。”
“看著他那副強作鎮定卻又難掩野心的樣子,倒也有趣得緊……”
徐玄陵暗暗搖頭,他深知李氓脾性,此人親父為宗內丹閣之主,自幼金尊玉貴,對那些無有深厚背景,卻妄圖憑藉自身努力或些許“奇遇”便想跨越階層壁壘的修士,有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厭惡和輕蔑。
何知慍的掙扎與野心,在他眼中,不過是跳樑小醜的拙劣表演,只配成為他無聊時的消遣。
此等根深蒂固的傲慢與偏見,非言語所能動搖。
這時甘青霓也出聲附和,罕見的明面支援了李氓所想,顯然也是受了方才影響。
徐玄陵見二人這般神態,心中瞭然。
他此行雖說與李、甘二人結伴,但更多是出於宗門內派系的平衡與長輩的安排,並非真正志同道合。
他性情沉靜,不喜張揚,更無意捲入這等無謂的意氣之爭。
既然主事者甘之如飴,自己一個“配角”,點到即止已是本分,若再多言,反倒顯得不識趣了……
再說何知慍這裡,自李氓三人瀟灑離去後,他臉色便是陰晴不定,久久不言。
浮雲界眾修雖不明此中詳情,可也能看出幾分不對,是以此刻自無人敢上前觸其黴頭,紛紛默契地散開稍遠,各自盤坐調息。
約莫一刻鐘後,正低頭摩挲著手中溫潤子母珏的姒騰霄猛地抬起頭,臉色驟變,失聲驚呼:“不好!”
這聲驚呼打破了沉寂,引得眾人紛紛側目,眉頭微蹙。
“騰霄,何事驚慌?”姒玄霜問道。
姒騰霄連忙舉起手中玉珏,指向李氓三人離去的方向,聲音帶著急切:
“何真君,諸位道友,方才那三人離去的方向……你們看這玉珏感應,他們遁行的軌跡,正與慕容真君他們歸來的方向……相對而行,按照這速度,怕是不消多少時間,便會迎面撞上!”
姒玄霜聞言,臉色也是一變,心生不妥,急忙道:“何道友,慕容真君身上亦有道標,若真與他們遇上,會不會……”
她沒有直言,可意思不言而喻。
何知慍雙眉緊蹙,以他對李氓的瞭解,若遇上同宗之人或許還不會動手,可遇上下界之修……
他下意識地便要催動法力動身追趕而去,可動作卻又轉瞬按下,眸光流轉不停。
陳沐三人掉隊,他雖然不說,但心底實則已有幾分埋怨。
若無機會,他也不會發作,可是眼下,卻是機會送上門來……
且若是拿捏的時機恰當,說不定不僅能讓陳沐三人懂得“唯命是從”,也能一解被李氓當眾折辱之恨……
念及此處,何知慍緊繃的面容奇蹟般地鬆弛下來,甚至浮現出一絲安撫人心的溫和。
“諸位稍安勿躁,姒仙子不必驚慌。”
他目光掃過緊張的姒氏姐弟,又環視面露憂色的眾人,“李師兄何等身份?出身名門,修為高深,豈會因區區一枚道標便自降身份,行那等強取豪奪、為人不齒的強盜行徑?”
“若真如此,由豈非墮了九嶷仙宗的威名?況且,我等同為仙宗弟子,多少有些香火情分在。”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篤定:“依我看,李師兄方才不過是路過敘舊,言辭或許直率了些,但絕不會做出格之事。”
“我等若此時貿然前去,陣仗頗大,反可能引起誤會,讓李師兄誤以為我等心懷敵意,豈非弄巧成拙?徒然將小事化大?”
“再者說,此地距離陳道友他們已不算太遠,若真有不測,以我等遁速,瞬息可至。與其自亂陣腳,不如在此靜心等候,放心,一切自有分寸。”
他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既抬高了李氓的身份,又強調了同門之誼,更點出了貿然行動的“風險”,最後還給出了“強力後援”的保證,邏輯上似乎無懈可擊。
“何真君所言極是!”
立刻有真君出聲附和,顯然是認同了何知慍的分析,“李氓道友那等身份,豈會看得上區區一枚道標?我等若興師動眾趕去,反倒顯得心虛,恐生枝節。”
“不錯,靜觀其變為上。”
“何道友思慮周全。”
眾人紛紛點頭,緊張的氣氛被這番言語稍稍安撫下去。
姒玄霜與姒騰霄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慮和不安。
何知慍的理由看似合理,但他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尤其是聯想到李氓離去前那倨傲輕慢的眼神。
然而,見眾人都被說服,何知慍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他們勢單力薄,也只得將滿腹擔憂強行壓下,沉默著點了點頭……
而就在眾人注意力被這場風波吸引之際,站在人群邊緣,一直顯得低調沉默的衛滄東,識海中卻悄然響起一個冰冷的女聲,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呵……我倒真想看看,那個姓陳的道人,這次會吃個怎樣的大癟!”
衛滄東心頭猛地一凜,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立刻厲聲呵斥:“師妹!我告誡過你多少次?此地真君眾多,神識感應敏銳,切莫輕易動用神念傳音!”
“怕什麼?”宋琴的神念帶著一絲不屑與煩躁,“若在場這些人能輕易發現我的存在,你我又豈會安然到現在?況且,我再不提醒你,你是不是都快把我這個‘累贅’徹底忘在腦後了?”
衛滄東感受到她神念中壓抑的怨憤,心中一軟,語氣緩和下來,帶著安撫:“師妹,你多心了,我豈會忘記對你的承諾?”
“只是眼下剛匯合不久,隊伍又因李氓之事人心浮動,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單獨行動,去探尋那可能助你重塑道基的靈藥。你再耐心等等,一旦時機成熟,我定會……”
宋琴的神念沉默了片刻,那股尖銳的怨氣似乎消散了一些:“師兄……說實話,你肯冒險將我元神帶至此地尋求一線生機,這份情,我宋琴……記下了。”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只是,師兄,我並非不通情理。”
“若……若你在此間實在尋不到機會,或是太過兇險……你……你便將我放出吧,讓我自行去這茫茫星海之中碰碰運氣……是生是滅,是得是失,皆由我命,絕不拖累於你。”
衛滄東聞言,心中五味雜陳。
他這位師妹,本性並非大奸大惡,只是道途被毀的打擊太過沉重,才變得如此偏激執拗。
她怨陳沐,可陳沐當時也只是應勢而為。
她恨命運不公,可這大道爭鋒,本就殘酷無情。
衛滄東暗歎一聲,若能尋得機會,他不僅要為師妹尋找靈藥,更要尋機開解其心結,讓她明白,道途並非只有一條……
他心念百轉,最終只化作識海中一聲沉重的嘆息:“師妹,莫說傻話,此事……容我再想想。”
隨即,他收斂心神,不再回應,目光投向何知慍的方向,彷彿也在關切著那場即將發生在遠方的碰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