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燥熱的下午,天空中那輪夏日儘管被雲彩遮住了大半,仍然不影響它炙烤著大地。
從遠方刮來的沙塵正撲打著實驗室的窗戶,那聲音聽起來就像爬行動物的鱗片發出的刮擦聲。
實驗室周圍的環境並不很好。我曾嘗試著在室外種植一些楊樹來阻擋沙塵,奈何氣候實在過於乾燥,再加上我沉迷實驗,無心照料它們,最終這些楊樹都枯死了。
我轉過身,看著玻璃罐中蜷伏在一根樹枝上的蜥蜴。它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開始不安地爬動。
我俯下身子,用手拉出桌子下面的一個箱子,上面寫著幾個字:“盧基諾·迪魯西的爬行動物專項研究”。
我從箱子裡掏出一本筆記,把它攤開在桌面上。隨即用羽筆蘸了點墨水,準備繼續我的實驗記錄。
就在這時,一陣刺骨的疼痛從我的左臂肱二頭肌處襲來。
我奮力穩定住身子,用右手拼命按壓疼痛處,奈何無濟於事,它反而疼得更加厲害了。
半分鐘後,疼痛感消退。但我已經頭暈目眩。
我望著左臂上那道注射傷口,嘆了口氣。
這件事還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為了對珠毒蜥的毒液進行更進一步的研究,我將它的毒液提取出來,注射到自已的身體上,企圖獲得一些新的結論。
凡事都有兩面性。我的珠毒蜥毒液分析報告很快寫了出來,但我也將忍受著時不時發作的毒素。這種毒素會給我的身體帶來巨大疼痛,就像剛才那樣。
不過為了實驗和真理,我得繼續下去。
至於湯普森?那個無聊的傢伙,我們鬧掰之後,他又給我發來一封邀請函,只不過我懶得搭理他。
那個古老的東方大國有一句關於人的志趣的話是怎麼說的來著?記不太清了。
總之,我不會再和他合作。
……不過,在利益面前,任何事物都可以讓步。
……
我望著自已手中的注射器陷入了沉思。
這已經是第4次了,再這麼下去我估計自已真的會被蜥蜴的毒液殺死。
無所謂了。只是可憐了我的左臂,每次我都要用它做實驗,因為我的右手還要記筆記。我咬了咬牙,把注射器對準左臂,紮了下去。
隨著“哧”地一聲,那一管液體進入到了我的靜脈裡面。它將在血液中流動,直到毒性發作。
我揉了揉有些發脹的腦袋,坐到了躺椅上,手中拿著筆記本和羽筆,等待毒性發作。
半小時後,不出意外地,我再次疼得倒在了地上。注射口處出現大面積水腫,似乎要將我的面板撐裂。我呼吸困難,感覺有人在用盡畢生力氣掐住我的喉嚨。身體不斷滲出冷汗,打溼了我的衣服。
我顫抖著拿起筆,同時另一隻手向不遠處的筆記本伸去。
“第4次實驗”。
這幾個字剛寫完,我便暈倒在地。
等到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深夜了。
我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鐘,距離毒性發作已經過了兩個小時。至少在短時間內,我可以安心記錄筆記而不會受到毒素的干擾。
……
醫院的牆壁上貼滿了知名醫生的大頭照以及傳染病預防事項。
我百無聊賴地敲打著長椅扶手,等待著醫生叫我的號。
兩分鐘後,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從醫生辦公室中走出來,隨即便聽見辦公室中有人大喊:“14號,盧基諾·迪魯西!”
我站起身,走了進去。
羅伊醫生正用他那犀利的眼光看著我。
“第3次,盧基諾教授,這是您這個月第3次來光顧本醫院。”羅伊嘆了口氣。
我挪了挪身子,儘可能讓自已坐的更舒服一點:“是的,您說的對。但是這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我只是想確認自已的身體狀況。”
羅伊用手指敲打著桌面:“每次來你都這麼說——我之前已經警告過你了,不要再用你的身體來做那些科學實驗!”
我聳了聳肩:“羅伊大夫,這是為了科學。”
羅伊有些無奈:“科學,啊,科學……你們這些科研工作者都這麼拼命?甚至連自已的健康都不要了?”
“如果我真的不顧及自已的健康,我就不會來醫院。”我反駁道。
羅伊再次嘆了口氣,隨即撕下一張藥劑單,用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他把藥劑單遞給我:“我儘自已所能來幫助你緩解你體內的毒素——還是老樣子,按照這上面寫的來抓藥。”
“謝謝你,羅伊大夫。”我接過藥劑單。
“最後一句話。”當我即將走出辦公室時,羅伊突然說道。
我轉過身。
“不要再用你的身體做實驗。”
我笑了笑,沒說什麼,走了出去。
辦公室的門關上之前,我似乎聽到了羅伊的第三次嘆息。
……
實驗次數越來越多,我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差。但是,實驗卻沒有什麼進展。
我有些頹廢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卻不自覺地瞟向那張邀請函。
到底要不要接受?
好吧,讓我們來分析一下:我和湯普森之所以鬧掰,是因為我們兩人的實驗觀念不合。然而這傢伙在幾個月以前突然發給我一封邀請函。最可惡的是,我的實驗有了瓶頸。
那麼,我還是看一看他到底寫了什麼吧。
我伸手取來邀請函,將它開啟。
敬愛的盧基諾·迪魯西教授,我很抱歉之前與你發生了一些爭執。不過我最近找到了一些其他的方法——窗外的一隻爬行動物。它似乎有一些“特別”的地方。我誠摯邀請您與我一同研究。
落款是杜凱因·湯普森。
我有些頭痛地將邀請函揉成一團:“真是見鬼!窗外的一隻爬行動物?這也是邀請的理由?”
我兩手撐著桌面,盯著被我揉成團的邀請函。
半分鐘後,我長嘆一口氣:“該死!”
我穿上大衣,帶上實驗室鑰匙,走了出去。
……
我站在湯普森的住所門前,猶豫許久,最終決定敲門。
“吱呀”一聲,門被開啟了,露出一張略顯消瘦的臉。這張臉看見我時,明顯愣了一下。
“哦——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是來——”
我打斷了他的話:“很好,湯普森教授,你贏了。”
湯普森一臉茫然:“嗯?”
“夠了,您不要再裝傻了,我答應和您合作。”
湯普森咧出一嘴大牙:“哈!這就對了,盧基諾,我的實驗正缺一個合作者。快進來。”
我有些奇怪,他似乎太熱情了。
“您要知道。”湯普森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從咱們大吵了一架之後,我就非常後悔失去了這樣一個好的合作人。畢竟您學富五車,精通生理學和遺傳學,這是誰都知道的。”
他拉了把椅子坐到我的對面:“而我呢,老天,我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教授。這次我希望能與您合作愉快。”
我點了點頭。一種不安的情緒正在我心中蔓延,但我並沒有在意。
“爬行動物!我不得不告訴您這樣一個事實:您走了之後,我在不經意間發現了一隻爬行動物。當時它就停在實驗室窗戶外面。啊哈……我看見它的時候簡直要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完美的蜥蜴!”
他頓了頓,接著說:“所以我寫了那封邀請函。老天,您可真讓我好等——足足三個月!不過所幸您還是來了。來吧,盧基諾教授,我們二人聯手,一定能找到基因和遺傳的秘密。”
……
我決定再次用自已的身體進行臨床試驗。畢竟,這次的蜥蜴太奇特了。
當我把注射器扎進自已的手臂時,湯普森正在不遠處看著我。
他快步走過來:“盧基諾,我其實對於你的這種冒險精神大加讚賞。不過對於咱們這些人來說,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我搖了搖頭:“感謝關心,湯普森。我很好。”
“隨你。”玻璃碎裂聲傳來,湯普森驚叫一聲,跑了回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剛才好像看見他的嘴角掛著一絲神秘的笑容。
“老天!該死的蜥蜴!它居然從玻璃瓶裡跑了出來!”湯普森抱怨道,“還好我把它抓住了,我想我們需要換一個更結實的玻璃瓶——去找埃森怎麼樣?他是本市最好的玻璃製造商。”
我沒搭茬,徑自坐到椅子上。
……
這是一種奇怪的身體變化——嗅覺靈敏,體力增加。難不成是那隻神奇的蜥蜴起了作用?
當我把實驗現象告訴湯普森時,他也非常高興。
“這麼看來,您的身體即將完成一些神奇的進化!”他這麼說道。
我迫切想知道自已的身體最終會發生什麼。於是,我加快了實驗速度。
這裡要講的還有另外一件事。
星期三下午,湯普森因事出門,留我一人在實驗室。
他的辦公桌抽屜半敞開著,裡面有一封檔案。
我知道偷看別人的隱私是不對的,但我好奇心太強,還是將那檔案拿了出來。
檔案開啟後,裡面是一份地圖。
地圖上,一個名為“湖景村”的村莊被畫了圈。林場旁邊標註著一句話:“奇怪的蛇出沒地”。
我沒太在意,把地圖放回了檔案中。
……
《對未知蜥蜴的觀察報告》——作者盧基諾·迪魯西。
我完成這份報告後,決定去洗一把臉。畢竟,為了寫報告,我徹夜未眠。
水龍頭被開啟,一陣清涼接觸到我的手掌。我將水捧起,淋在臉上。
不對,什麼東西這麼堅硬?
我撫摸著自已的臉頰,上面似乎有一些硬塊。
我拿來鏡子,對準自已的臉。
當我徹底看清鏡子中的面容時,差點驚叫出聲。
那是一張半邊長著綠色鱗片,半邊依然正常的臉。
“這不可能……”我不停後退,直到撞上牆壁。鏡子從我的手中滑落,掉到地上。我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
“不可能……我的身體明明出現了明顯的進化特徵,怎麼會……怎麼會有鱗片?!”
我跌倒在地。
我知道自已如今這副面容已經無法見人。於是我穿上風衣,戴上帽子,又新增了一個口罩,這才走出門去。
不能去看醫生,否則他們會把我當成怪物抓起來。我得找湯普森。
住所空無一人。實驗室空無一人。他去哪了?
應該是我的實驗程序太快了,我能感受到自已的身體在不斷變化。
不能再滯留在街道上,現在我必須藏起來。
我回到家中。
作為高階知識分子,我很快冷靜下來,開始分析這一切。
鬧掰後又突然發出的邀請函、來處不明的蜥蜴、奇怪的地圖、湯普森嘴角的笑容……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這是一個局。
他為了陷害我而設計出的一個局。
湯普森知道我熱衷於用自已的身體來做實驗,他妒忌我的成果。於是在我們鬧掰後,他找到了那隻蜥蜴。
這隻蜥蜴,能讓我的身體發生退化。
直到,我變得和它一樣。
沒錯,我先一步觸碰了“未來”。
我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只留下一地綠色鱗片。
那張盧基諾·迪魯西的尋人啟事,至今仍貼在我的住所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