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街道如同死水一般寂靜,亦如同襁褓中熟睡的嬰兒一般溫馨。
這是祖先們漂泊的最後一站,亦是我們漂泊的起點。
永眠鎮,夢開始的地方。
這裡日本人居多,每當我出門時,總能看見身穿和服的男男女女行走在街道上,或步履匆忙,或談笑風生。
有時一下雨,地面就會形成大大小小的水坑和泥地。木屐踩踏著泥地,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
不過永眠鎮也會來一些英國人。他們拄著手杖,彬彬有禮地和酒館中的人談笑。在我當了藝伎後,頻繁參加各種宴會的表演。那時候我就可以看到,英國人舉著酒杯與宴會主人相碰。宴會結束後,主人還將英國人送到門外,並在嘴裡說著“下次還要再來啊”才會返回屋內。
扯得有點遠了,我是什麼時候才想著成為一名藝伎的呢?或許我也不知道。
那日,好友千葉來家中造訪,我便將這個想法告訴了她。
“什麼?!”她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吐出來,“你要當藝伎?”
“是的,千葉覺得這個想法不好嗎?”我撫摸著手中的摺扇。
“嗯……也倒是沒有啦。只不過這個職業,一般人都不會想到的吧。”千葉回答道。
我有些疑惑:“誒?千葉想做什麼職業呢?”
千葉有些自豪:“當然是繼承我老爹的店鋪了!”
但是她又有些委屈似的低下頭:“但是我父親說,要先讓我嫁人才可以。”
“哎呀!我認識的男人裡,看對眼的根本沒有嘛!”她撒潑似的揮舞著手臂。
我調笑道:“可是我之前還發現你和那個北原走得挺近的。”
“什麼?他啊!只是青梅竹馬而已啦。”千葉有些不在意地答道。
還沒等我回答,千葉就迫不及待地湊了過來:“美智子沒有喜歡的物件嗎?”
“哪裡有!”我展開摺扇輕輕扇著,“總之先成為藝伎再說吧。”
置屋。
媽媽桑上下打量著我,露出了一個溫馨的笑容:“身材真不錯呢!有當藝伎的資本哦!”
我羞澀地笑了笑。
她又突然變得嚴肅:“不過你應該知道的,藝伎賣藝不賣身,而且對於才藝禮儀的要求會很高,每天的訓練會很嚴格哦!”
我搖搖頭:“沒事的,我可以接受。”
“是嘛!”媽媽桑眉開眼笑,“那麼從今往後你就是置屋的一員了!”
……
“看吶,這就是老闆新招來的花魁!”一個男子隨意地把腳搭在桌子上。
他對面跪坐著的一個禿頭男正色眯眯地瞅著舞動的花魁:“嘖,可惜了,只能看不能動。”
他們說的花魁,並不是我。此時我正在彈奏三味線,為花魁伴奏。
媽媽桑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有些不悅地走過來:“這位客人,腳可不能放在桌子上。”
男人尷尬地摸了摸頭:“是嘛,嘿嘿嘿,真是麻煩了。”
說著,他便把腳放了下來。
媽媽桑又帶著命令似的語氣說道:“還有這位光頭的客人,您要知道我們是不做皮肉生意的。如果您沒有喝醉的話,還請您注意言辭。”
待到媽媽桑離開後,光頭男鄙夷地啐了一口:“什麼嘛,真的是……”
表演結束後,媽媽桑把我們聚集在一起。
“喂喂,你們可都聽好了。我們是做正經生意的店,如果有客人對你們出言不遜,或者說動手動腳的話,一定要和我報告。”
我們紛紛點頭。
這件事結束後,我開始學習舞蹈。
我的舞蹈天賦很強,短短几個月時間,就憑藉學到的舞蹈在各種宴會活動中大放異彩。
由於我起舞時總會穿著一身紅色和服,我的舞姿又被他們讚揚為“和蝴蝶一樣優美”。因此,我多了一個名號——紅蝶。
那天,媽媽桑將我單獨喊過去。
她雖然只有四十多歲,但由於整天操勞著各種事務,已經讓她看起來像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娘。
她那滿是老繭的手指,因為沒有及時清潔,已經佈滿了汙垢。眼睛雖然有一些血絲,但是充滿神采。
“明天有一場宴會,而且,他們又要宴請英國人。我希望你能出場。”
我又驚又喜:“真的嗎?”
媽媽桑肯定地點著頭:“當然了,這是你展示自已的好機會。”
“謝謝您了。”我鞠了一躬。
宴會中,我依舊穿著紅色和服現身。
那一抹紅色一出現,便將眾人的好奇心徹底點燃。
我隨著音樂開始起舞。紅色的摺扇在我手中一開一合,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伴隨著音樂的韻律,我的口中開始吟唱歌謠,身姿也舞動地更加快速,更加急切。
一曲終了,我深鞠一躬,將摺扇開啟遮住臉頰,緩緩退去。
好巧不巧,我正好與一個年輕人的目光對視了。
那人高鼻深目,手上穩穩地端著一個酒杯,正面帶微笑地看著我。
好像是一個英國人?
我愣了愣神,但很快反應過來,繼續向後退去。
自那以後,有我的地方,總能看見他的身影。
終於,我見到了他。
演出結束後,我回到後臺休息。
媽媽桑此時一臉激動地找到我:“哎呀,原來你在這裡。外面有一個男人說要見你一面,長得還很帥呢!”
見我不說話,媽媽桑又急忙說道:“你儘管放心好了,這個人是一個英國軍官,看起來很靠譜。如果你發現什麼不對勁的,趕緊回來就對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媽媽桑推了出去。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了那位年輕人的面前。
還沒等我開口,他就主動說道:“我叫邁爾斯,是一個英國人。”
他的日語很好。
我慌忙鞠了一躬:“妾身美智子,是這個酒館的藝伎……抱歉,我剛剛走神了沒注意到您……”
真是不理解,這時候我明明大膽一些才對,可是我的聲音卻越來越小,甚至……臉也越來越紅。
邁爾斯輕笑一聲:“沒關係,我只是想認識一下你。”
“請多關照。”我又鞠了一躬。
他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表:“我該走了,希望以後還能遇到你。”
他正準備走,又突然折返回來。
我有些疑惑,但還是低著頭不敢說話。
“雖然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是可以握個手嗎?”
“啊,握……握手……”我的臉頰燙得要死,好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花。
“不願意的話就算嘍。”他嘆了口氣。
人們總會對自已做過的事感到不解,正如我現在一樣。因為那時候的我,跑過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寬厚,很有溫度。
“啊……對不起!妾身只是……”我惶恐地退後,卻被他拉住了。
“啊,為什麼要道歉呢,這個要求本來就是我提出來的。”邁爾斯鬆開了我的手。
我彷彿聽到他在笑。
“美智子小姐。”
“……怎麼了?”
“有人說過你很可愛嗎?”
“啊……啊?”
“不好,我真的要走了,再會。”他匆匆跑開。
我的腦袋還被他剛才那句話充斥著。
他,說我……可愛?
自那以後,我們之間的聯絡更加密切。
那天,他約我見面。
“您這次來是有什麼事嗎?”
“當然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笑著說。
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咧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突然單膝跪地。
“您這是……”我捂著嘴。
“抱歉了美智子小姐,這次依舊有些唐突。不過我想問的是,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見我漲紅了臉不回答,他又鼓勵道:“沒關係的,這裡沒有別人,你只管把你的想法告訴我。”
千葉曾經問我有沒有合適的物件,我想,我已經遇到了。
“我願意。”我含羞答道。
他站起來,抱住了我。
我也緊緊回抱住他。
“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裡嗎?”他掏出了兩張船票。
我愣了一會。
眼前的這個男人的確是可以託付的物件,但是要讓我離開這片熟悉的土地……或許我需要思考一下。
“請容我想想。”我微微鞠躬。
他把船票收回去:“這艘船兩天後開,如果你不想走,那我就把這張票賣給別人。”
“那麼,明天我再來找你。”他衝我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