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長方、噶爾茹都在琢磨著許喁喁話中的真偽,但奔行速度,卻一點兒都不放鬆。
跟前是一片白樺林,三人藏身入密林中,就好像一條條泥鰍,鑽入去淤泥深處,隱匿不見。
秦凡立馬想到了一計,低聲說了幾句。
許喁喁月牙眼睛彎彎,笑容像極了幽藍夜空下的一朵蘭花,笑道:“雖然不知道能否成事,但值得我們一試。”
噶爾茹氣急敗壞地隨後趕來,進入林後,奔走了上百來步,意識到情勢詭譎,再不曾聽見馬蹄的奔踏聲。
“難道是……”
噶爾茹不曾再拍馬追趕,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他身形長大魁梧,手上雙錘頗重,再加上坐騎疲乏至極,在他躍下一剎那時,馬匹受力險些支撐不住,要跪倒在地了。
噶爾茹沒有管坐騎,也許在他心裡,馬匹只是代步的工具之一,它真跑死了,那麼還有其它代替的工具,沒有必要為了工具而傷感。
噶爾茹低頭仔細地辨看地上馬蹄的蹤跡。
噶爾茹立馬清楚,三個唐人在進入白樺林後,並沒有急著再跑,很有可能是藉著夜幕、山林等條件,繼續藏身。
秦凡、許喁喁在進入樹林之後,隨即憩馬歇息,藉著樹幹等處安身,眼見噶爾茹跟著進入密林之後,自以為得計,正打算離開時,噶爾茹有節奏的馬蹄蹦踏聲,也是嘎然而止了。
秦凡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許喁喁低聲笑道:“公子,噶爾茹居然沒有中計,侯長方想的也和我們一個樣兒。”
秦凡苦笑地點了點頭,那二人簡直就是人精啊!
只要侯長方繼續奔跑,便能將噶爾茹引走,這一番移禍江東之計可惜空了。
秦凡也收拾起幻想,重拾和噶爾茹戰鬥的信念。
他已經將箭扣上了機弩,就待噶爾茹巡看蹤跡時,出其不意,將他射穿,秦凡不屑於暗箭傷人,但他不想任人魚肉,為了自保,也只能如此了。
“公子,你看!”
許喁喁指著西南偏遠一角方位,原來侯長方的藏身之所,和他倆相差不遠,也就是一百來步。
原本侯長方藏匿得好好的,卻讓他手中方天畫戟刃面,折返而回的寒光出賣了他藏身點。
秦凡心道:侯長方比我們先入樹林,理論上雙方距離那麼地近,他也能發現了我們。在侯長方的心裡,必然非常鬱悶,我們和他距離那麼地接近。
噶爾茹面向著他們,大聲吶喊:“秦凡啊,你父親秦公為大唐征戰,幾乎百戰百勝,建下不世勳業,你倒好了,鬼鬼祟祟,並無乃父之雄風!”
秦凡默然不語,心裡清楚,這是噶爾茹激將法,故意要逼迫他出來廝殺!
噶爾茹笑道:“以為躲起來,我就收拾不了你們了麼,別痴心妄想了!”
噶爾茹循著馬蹄蹤跡,鎖定了秦凡等三人大致方向。
幸運的是,噶爾茹居然朝著侯長方位置而行,或許侯長方手中晃動了長戟上,那一抹銀光也閃到了他的眼睛。
噶爾茹高舉雙錘,隨即捶爆對手的天靈蓋。
“壯士,饒命啊!”
侯長方嚇得肝都顫了,渾身顫慄,主動從草叢中站了出來,低頭哈腰覥顏求活。
這還不算,他居然指著秦凡、許喁喁藏身的身位急道:“壯士,你要找的人,就在那一方。”
秦凡、許喁喁頓時嚇了一跳。
想當年,侯長方追隨伯父侯君集南征北戰,勢如破竹,想不到現在竟是像一個喪家之犬那般卑躬屈膝,更讓人始料不及的是,他為了活命,居然出賣夥伴來?
噶爾茹卻是不為所動,徑直走向了侯長方。
也許聰明反被聰明誤,他以為侯長方這是虛晃一招,然後藉此以逃身罷了。
當然又或者說,噶爾茹已經視秦凡、許喁喁是囊中之物,先將侯長方這個噁心的傢伙給殺了祭旗,然後再找正主的麻煩。
“小子,你給我死在這裡吧!”
噶爾茹大步上前,雙錘並下,侯長方趕緊掣過長戟架擋,噹地一聲響,侯長方紅起臉蛋,咬著牙齒,胸口悶痛,喉嚨甘甜,興許被噶爾茹的大錘震出了內傷來了。
不僅如此,噶爾茹力大如牛,侯長方的戟杆居然被砸彎了小許。
許喁喁笑道:“趁此機會,咱們趕緊地離開。”
秦凡搖了搖頭,自個兒禍水東引,將這一個大煞星引至了侯長方的身邊來,侯長方被坑死了,諒他是冤魂不息。
許喁喁急道:“他怎麼不跑啊……”
侯長方也是想跑,一來身心疲憊,二來受懾於對手的武力,雙腿都軟綿綿了。
秦凡苦笑不已道:侯長方和我程家兄弟的馬戰功夫,都在伯仲之間,兄弟面對噶爾茹時,能以下風之勢支撐很久,但侯長方面對噶爾茹就不成了,被拿捏得死死的。
追根究底,終歸是侯長方的心理素質太差了。
噶爾茹道:“小子,下一個月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要怪就怪秦凡,你聽懂了麼?”
眼見第二番重錘,砸將下來!
侯長方長戟必然無法承擔,斷為兩截,錘子落勢未衰,本人也多半給狠狠地砸死掉。
在此千鈞一髮之時,秦凡也不再猶豫不決,給噶爾茹來上一箭。
噗地一聲,目標中了,也不算中,只是箭矢擦傷了噶惡茹的右臂而已。
許喁喁道:“公子就是好心!”
許喁喁心中,他們可以拍拍屁股,離開現場,秦凡不但救助了侯長方的同時,這一箭也沒有要噶惡茹性命。
其實許喁喁,也是抬高了秦凡。
夜空,天色陰霾,處身於密林之下,秦凡見到的畫面陰沉如墨,箭矢能傷到噶爾茹分毫,就十分不錯了。
秦凡在許喁喁的心中良善,但噶爾茹並非這麼想的。
“可惡,秦凡你這個惡賊,竟敢用此骯髒手段?”
噶爾茹分神之時,侯長方展現出了心狠手辣的一面來,橫戟一劈,要將吐蕃猛將身首異處。
他高估了自己能耐,噶爾茹思緒終結,本能低頭,避讓開了這致命的一擊,頭盔還是被長戟劈落。
侯長方內心驚恐,不敢相持,一個翻滾,及時和對手拉開距離。
“老子,先暫時放過你!”
噶爾茹撇過侯長方,竟是轉身朝著秦凡、許喁喁的方位奔去,瞳中異光閃浮,滿頭黑髮披散,一如羅煞魔尊,教人戰戰兢兢。
秦、許二人不敢逗留,飛身上馬,準備離開密林。
噶爾茹大怒之下,笑聲異怪,向著二人的背脊,投擲雙錘。
秦凡還好,右錘砸不中他,但左錘子砸中了許喁喁的背脊處。
縱然許喁喁身披皂絹甲,但銅錘一如巨浪,擊破防堤,鑽心窒痛,眼前一黑,伏在黃驃馬的背脊上,險些一頭栽將下去,並不好受。
秦凡大怒,情緒失控,用弩回身射了一箭,但這噶爾茹並非泛泛之輩,輕易間哪裡能夠射得中?
許喁喁急道:“公子,咱們離開,不要管他了!”
此時,許喁喁有幾分氣若游絲,他擔心繼續糾纏下去,噶爾茹兇戾狡猾,公子可是不敵對手……
秦凡咬牙切齒,憤然離場:“你再跟著我,我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秦凡、許喁喁騎行在路上,此時天上降下了瓢潑大雨,這一通雨下得說巧也算不巧。
就好像上天特意降落一份簾子,這樣可以隔開掉噶爾茹的視線來,讓噶爾茹想追殺也是無能為力。
如此一來,溼雨寒氣侵體,恐怕讓許喁喁傷上加病。
果不其然,她不住地咳嗽,噗地吐出了一小口渾濁黑血來,纖弱身姿搖搖欲墜。
秦凡大驚失色,喊停了黃驃馬。
他手忙腳亂地爬上了許喁喁的馬背上,然後敞開了懷抱,將許喁喁給抱在了懷裡。
秦凡也不是故意要佔許喁喁的便宜。
一來,讓許喁喁有人可以依靠,他利用軀體,頂住她的肩身,唯免得妹子從馬背上給一頭栽將下來;二來反手一掀,羽氅蓋頭,金甲墨氅就像是一頂棕櫚皮雨衣,除卻迎面而來的風雨,二人便再也沒有雨水浸身。
秦凡附靠在了許喁喁的耳畔,懊悔地致歉:“對不起,喁喁,你還好吧?”
許喁喁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笑道:“我沒事,一點點的內傷,不至於嗝屁。”
秦凡清楚,她是安慰自己,內傷不治,會死人的,即便能撿回性命,但因為傷及了先天根本,靈元有虧,不注意身子的調理,麻煩會很大。
“誒,都怪我,我不該管那侯長方,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既是秦凡的過失,他願意頂替許喁喁,承受傷痛。
“哪裡是公子你的錯,是我大意了!”
許喁喁臉上蒼白,搖頭一笑:“再說了,公子誠摯待人,寬宏大量,如果你真的助視不管侯長方,那麼還是我認識的秦公子麼?”
她說完這話,深呼吸了一口氣,一臉憂愁之色。
她清楚秦凡的秉性,萬一噶爾茹追將上來,秦凡斷然不會棄自己而去,那麼可能就是雙死的局面。
“來,將它放入嘴巴含住。”
“什麼來的?”
“老山參片啊!”
秦凡清楚此行吐谷渾有一定的危險,將傷藥帶上,其中便有一根八兩多的老山參,他將之切片,貯存入瓶子。
山參,可以治人五勞七傷,提氣安神,現下許喁喁正是需要它!
秦凡摸出了瓷瓶,倒出參片,投餵給許喁喁。
許喁喁聽話,將之品嚐,老參入口甘苦,一股參香氣息頓時溢滿了整個食道,心悶窒息的感覺也漸漸地減弱。
秦凡清楚,治療內傷,需要靜養,除卻人參之外,還需要其它大量的滋補藥材,現在他們這般鞍馬勞頓,即便噶爾茹不來追趕,許喁喁的內傷也是難治……
不過目前條件險峻,走一步算一步了。
許喁喁待在了秦凡懷抱裡,感受著男兒的體溫,非常地親暱,也十分地曖昧。
許喁喁吮著參片,口齒不清地苦笑道:“我發現咱們上一輩子應該是老鼠,這一輩子見面之後,不住地被人追趕。”
的確如此!
秦凡笑道:“上一次咱們面對的是慕容伏許一大幫兒人,都是有驚無險,這一次卻是噶爾茹一人,我們一定也可以跨過險境的。”
許喁喁沒有搭話,臉兒居然生出了紅暈來了。
還記得初次見面時,她是抱著秦凡的,現在姿態倒是調轉了。
秦凡想起了以往的事情,也似乎陶醉風光旖旎的經歷。
秦凡沒有再說話,讓許喁喁閉門養神,黃驃馬馱著他們,慢慢東行。
青海驄清楚主人的狀況,也不鬧騰,尾隨而來。
這一場雨水很快就停了,二人尋到一處果林,卸馬歇息,摘取林檎等野果來果腹。
秦凡脫掉了身上金甲墨氅,蓋在了許喁喁的身上保暖,二人累得眼皮都快睜不開來了,靠在了樹幹,沉沉入睡,期間他們只感覺到有人攙扶著起來,坐在轎子上,飄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秦凡發現鼻子前飄來了一陣陣肉湯香,耳邊有噼裡啪啦的聲響。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待在了一頂華麗的大帳裡,榻上褥氈暖和,本人身上換過了幹潔的亞麻布單衣。
“這是在哪裡?”
秦凡心道:吐谷渾人逐水草而旅居,我既在帳篷中,估計是被吐谷渾人救了。”
我既得救,那麼許喁喁呢?
秦凡下了床,門外的人傾聽得動靜,早掀開了帳簾,一名侍女進入帳篷道:“秦公子,你醒了啊?”
秦凡暗暗稱奇,她居然知悉自己的名字,仔細一看她五官,眼睛藍偏灰色,頗有歐洲的人特色。
這是亞歐古人種的一支?
他早前也曾和吐火羅族人打交道,不會那麼巧合吧?
但迦維什、喬森等人,不是去了京師嗎?
秦凡正感到訝異時,侍女說要通傳一聲,讓秦凡可以稍安毋躁。
秦凡歪過了頭,發現矮几上有背囊、防狼噴霧、機弩、雪花鑌鐵短刀等,心道:這不都是屬於自身的裝備嗎?
之前的金甲墨氅,已經讓給許喁喁了,否則現在也該放在矮几上。
矮几上的另外一角有酒壺杯子,擺放林擒、馬蹄酥等果品,秦凡一番狂奔,心情起伏跌宕,心心念念許喁喁安危,此時沒有飢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