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中缺糧，万俟摩可的手下們飢渴難耐，眼見唐人們將一釜釜新鮮滾熱辣的老火粥呈送上來，遂將心頭疑惑給暫時拋開。

軍旅行伍，沒有太多的講究，他們摘下頭頂上的皮鐵頭盔反轉，盛放粥水，沒有筷子，直接用手舀起米粒肉屑，狼吞虎嚥地吃喝了起來。

万俟摩可看著部下們津津有味地喝粥，也是飢渴得舔了舔嘴巴。

他想到了一事，急道：“你們難道是要在我們喝的粥裡新增了毒藥嗎？”

他深呼吸一口氣，道，“這樣吧，我答應放你們離開犬牙寨，也願意成為人質，一路送你們到伏俟城，請你們高抬貴手，饒恕我屬下一命。”

這幾百精騎都是跟隨万俟摩可，滾刀山屍海的人馬，万俟摩可倚之為最信賴的心腹，於公於私，還真的不想見到他們被自己坑死。

程處弼笑道：“看不出你這一個傢伙對待屬下，還蠻有良心的。”

秦凡笑道：“放心吧，只要你肯好好地配合，你和你的人，我等均一律不予傷害。”

秦凡信誓旦旦的保證，讓万俟摩可心安了下來。

万俟摩可心道：如果唐營士兵們真要傷害我們，直接萬箭齊發，何需要多此一舉浪費糧食？

也許這一些唐人出使隊的成員，都秉承以和為貴之念，並不想和我們犬牙寨上下為敵！

眼見秦凡等大唐人，對自己那麼地好，万俟摩可之前還心心念念想要掠奪他們的財物，此時生出了幾分歉意。

但殊不知道，秦凡等人也是在設局，準備拉他下水。

“來，閣下餓了，我們早早就為你準備了吃喝，不要客氣。”

秦凡拍了拍手掌，許喁喁託上來了一個大木盆，裡邊俱是烤肉。

万俟摩可在他的手下來時，早被鬆綁，手腳得以活動。

契苾何力、程處弼也提著兩大埕酒過來，笑著招呼万俟摩可用膳，似乎一心要將他餵飽灌醉。

万俟摩可禁不住心中愧疚，再加上秦凡烹製的鹿肘子，燒豬肉等，實在太香了，而且唐人使團中的麥芽、高粱等酒香噴噴得很，於是他放鬆了警惕，大口喝酒，品嚐著肉食。

秦凡為了能讓万俟摩可有醉死的效果，特意挑選了使團裡頭最烈的酒。

那可是程處弼的珍藏，現在為了能讓秦凡謀算達成，讓唐人使團全體上下由危轉安，特意取來供給万俟摩可飲用，心中不爽，也要遵從了。

也不知道万俟摩可餓了多久，此時化身為餓鬼，不消一時，万俟摩可的肉吃完了，酒也喝乾淨。

程處弼的酒水，力度很強，万俟摩可也給喝得酩酊大醉，被送上了馬車。

秦凡眼見時機已到，將吐渾人湊合在一起，懇求諸位勇士，帶他們到犬牙寨。

吃了人家的嘴短，更何況大唐人都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而且還好酒好肉，款待他們首領万俟摩可，吐谷渾人都答應了。

於是幾百人在前頭騎行，引著秦凡等唐軍使團，來到了城寨下。

作為犬牙寨裡的副將休屠儲，聞知己方人馬回來了，急忙相迎。

休屠儲發現己方人馬，並無飢倦之色，人人精神抖擻，而且沒有廝殺過的流血等跡象，心中有了分教。

秦凡見著了姜風、姜雨兩兄弟，立於城寨的門旗下，心中一安，拍了拍坐下馬，徑直上前，許喁喁緊隨其後。

秦凡在馬上拱手，開門見山道：“我等無意冒犯，只是過路，懇請諸位吐渾勇士，能讓開一條道路，讓我們走過犬牙城寨，提攜之情，不勝感激。”

修屠儲眯了眯眼睛，打量著秦凡。

這一個年輕俊朗的小夥子膽量蠻大，他就不擔心我一聲令下，他就首當其衝，成為箭靶子嗎？

秦凡、許喁喁的精神，都是高度戒備。

尤其許喁喁，已經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只待休屠儲說一個不字，她立馬出手，施展雷霆霹靂手段，能活擒這廝固然是好，如若不成，就一劍結果這廝，挾持著万俟摩可，讓使團大隊成員，設法脫身。

許喁喁擔任擄獲、行刺的工作，最為妥當。

万俟摩可的幾百騎兵，環圍在唐人使團的四周，那是間接地成為休屠儲的護力。

其次若是契苾何力、程處弼這等勇力武將，甫一出場，休屠儲等吐渾人便會有所準備，唐軍陣營是無法達到出其不意，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畢竟這一些吐渾人，誰能想到纖弱的她，有著極其高深的武力？

休屠儲眼見万俟摩可，所率領部屬俱各安好無損，問道：“我軍主將呢？”

秦凡親自引領休屠儲，來到後方的馬車，審視万俟摩可的狀況。

休屠儲揭開了簾子，眼見万俟摩可睡得像一頭死豬，鼾聲如雷，只得搖了搖頭。

休屠儲不是主戰一方，眼見雙方人馬並無損傷，這個結局還可以接受的，二話不說，答應了秦凡等人的要求，於是一行人徑直入寨。

……

待万俟摩可酒醒清醒時，已是月上半天。

万俟摩可有幾分醉意，頭還隱約生疼，睜開了眼睛，發現周遭的景象。

他上一次清醒的時候，可是清晨白天。

當時身邊有兩個愛妾，但現在枕邊卻空無一人。

万俟摩可拍著頭，道：“不對，我不是跟秦凡等大唐人在密林裡喝酒，怎麼會回到了自己寨裡？”

万俟摩可急呼侍從一問，原來已經是亥時末了，讓侍從去把副將休屠儲給找來。

白天，万俟摩可被副將給喚醒，現在反倒輪到他，三更半夜，去喚休屠儲。

不過大晚上的，休屠儲並沒有睡下，撫慰道：“你醒了？”

他又再苦口婆心：“我不是和你說過了麼，當前咱們戍守在最東線，肩上責任不可謂不重，你不要酗酒。”

此時，万俟摩可急忙攔截住他，道：“副將閣下，我明白，我以後不再犯了，我的幾百手下呢？”

“回來了，都安歇了。”

万俟摩可聽到兒郎們，安然無恙，心中一安。

“秦凡、契苾何力這一些大唐人呢？”

“他們都出寨了啊！”

万俟摩可蹙眉問道：“走得那麼急？”

休屠儲一愕：“那你是什麼意思呢？”

万俟摩可道：“怎麼說呢，你難道就不將他們給挾持下來？”

當時休屠儲忍不住道：“將軍閣下，你怎麼回事，不是你提出放走他們的吧？”

万俟摩可蹙了蹙眉，當時他中了絆馬索，被摔得個七葷八素，被大唐人們生擒活捉，本來以為凶多吉少，但卻讓人送上肉食和美酒。

不得不說，大唐人調製的烤肉滋味，當真是美味一流，万俟摩可嘗至今依然難忘。

待他們回程時，還真的想扣留他們的廚子，天天給自己烤那麼好吃的美味。

此時，万俟摩可倒是感到了詫異，問道：“我有試過下達指令，讓你們放走唐人嗎？”

他嘆息道：“那多半是我醉後喊著嚷著，胡說八道。”

休屠儲道：“不是，你酒醉之後，就是大睡，不聲不吭。”

万俟摩可越聽越是感到糊塗了，道：“我就感到奇怪了，我既然一聲不吭，還怎麼會下達指令放他們離開呢？”

“我也是暗暗稱奇，你率領人馬前去，截住這一些大唐人，怎麼無緣無故和他們的人喝起了酒呢，而且你還喝得大醉？”

万俟摩可羞赧不已，臉色都變了，他當時飢渴交加，被人五花大綁，怕得橫屍荒野，好不容易盼得一頓大餐，自然是豁出性命去吃喝，雖然自己也有戒備之念，但禁不住契苾何力、程處弼等人頻繁向他灌美酒，酒力漸漸地上湧，不省人事。

“算了，算了，他們走也就走了。”

万俟摩可擺了擺手，笑道，“你有掠奪到他們什麼樣的糧食，不，我應該問，是有討要到什麼樣的軍資戰備物資？”

休屠儲道：“我將寨子裡的情況，告知唐營戰士們，他們很大方地將穄、粟等四種儲備軍糧，各抽取十石給我們，還有幾鬥筐的蔬菜水果。”

万俟摩可心道：份量這也太少了吧……

先別說，蔬菜水果，單說糧食。

唐時的比重，後人普遍認為，1石約莫53公斤。

四十來石的重量，就是四千二百來斤。

出使隊的狀況，可不比駐守在犬牙寨計程車兵艱難。

隊員們弓馬嫻熟，可以沿途打獵，或者向牧民就地購置牲口，再到下一站採購，補充糧食，所以蠻大方地將穄粟、果蔬等食物給了他們。

但在犬牙寨裡，有接近三千人，這四千餘斤的穄、粟等米糧，能吃多久？

也許讓伙伕，將這等米糧煮成稀水粥，保證餓不死人的前提，能支撐個幾天，那時運糧隊伍已經抵達山寨了吧。

休屠儲此時又是語出驚人，道：“對了，你讓我們的人去搬運糧食，經過我深思熟慮，已經照做了。”

休屠儲道：“據說，他們出使團在即將進入庫庫諾爾嶺時，意識到關隘險要，山麓泥濘難行，沒有法子，只能被迫將一批糧食輜重，屯置在嶺口古道的密林裡，據此不足二十里，說是如果我們飢渴難耐，可以派遣人馬過去找。”

万俟摩可道：“密林一帶多野驢、梅花鹿，尤其是坎精，它們的鼻子靈光得很，性子也狡黠得很，輕而易舉就能將他們藏著的糧食給挖掘出來吃個精光，恐怕我們的人過去後，才發現空空如也了。”

“既然如此，你怎麼還驅使我們的人去密林蒐集糧食，難道是說醉話嗎？”

“休屠閣下，我越聽越迷糊了，我有讓人這麼做麼？”

休屠儲可苦笑道：“一對名叫姜風、姜雨的獵戶兄弟，奉秦凡副使之令，來到了我城寨下，說是將軍以及一眾士兵，在他們地盤裡吃喝，讓我勿用掛念，而且他們拿著將軍兵符印信，讓我調遣兵馬到庫庫諾爾嶺口巡察，看看能否尋找得到那一批糧食。”

“喔，我都差點忘了此事。”

說著，他從兜裡摸出了印綬，放在了桌面上，道：“物歸原主，你看清楚。”

休屠儲的目光中盡是責怪之意。

要知道兵符印信，可以調兵遣將，這麼重要的信物，都可以丟棄？

休屠儲越發越想越是生氣，若是寨子有失，那麼就真的被跟前的豬隊友給坑死了。

天啊！

万俟摩可，立馬明白那是怎麼地一回事。

他被出使隊的成員給擒住了，身上盔甲被盡數剝去，就連隨身攜帶的兵符信物都給摸走了，當時他害怕極了，而且飢渴交加，還真的忽略了此事。

“那後來呢，你調集人馬過去了麼？”

“後來，我不是見到你和幾百騎都回來了，心中安定，眼見唐人使團也沒有惡意，便派遣了五百人到他們所說的地方去尋糧。”

万俟摩可帶出去手下陸續回來說，逢人別說，大唐人之前給他們煮粥喝，心中可是豔羨不已，待聽到了唐人還有一批軍糧在外頭，那可是一股躁動勁頭上了心頭，人人都爭先，希望可以將這一批軍糧給撈回來。

休屠儲一口氣點了五百人出寨，然而至今沒有一個人回來，也許還在苦苦尋找著。

万俟摩可嘆息道：“看來我們都已經被騙了啊！”

休屠儲一愕：“什麼意思？”

“當時，我被他們灌醉，沒有了意識，然後他們便將我的兵符印信給順走，然後給你下了指令，也不知道唐人使團的後邊，是否跟隨其他大軍，我就擔心使團只是一個幌子，他們是正兒八經的斥候，而大後方還跟著大部隊……”

万俟摩可、休屠儲，此時都暗暗感到了後怕。

兵符丟失，導致了這幾百人毫無準備地奔赴古嶺道口，如果誤中了唐軍埋伏，多半就是一個全軍覆沒。

這僅僅是唐人陰謀詭計的第一步。

他們若是再派遣人馬出去援救，說不定半途上，便會被唐軍以逸待勞地截殺。

兩方人馬都出城寨，實力大虛，此時唐軍來襲，再加上他們缺糧已久，士兵們飢渴難耐，拿什麼禦敵？

大唐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這一座犬牙山寨給佔領了。

万俟摩可道：“咱們現在必須得按兵不動。”

休屠儲也明白了万俟摩可的意思，那五百人尋糧隊如果被唐軍圍殺，那沒有必要去救了，被吃掉了也就算了，守住寨子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