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鎮石面前,清保脊樑挺直,正襟端坐,思緒清明,雜念滅除。
然而睜開眼睛,一張討打的鬼臉擺在面前。
他好不容易才剋制住拔刀斬過去的衝動,冷冷盯著道塔擺出來的滑稽鬼臉。
“你怎麼不笑呢,這鬼臉可是我自信之作。”道塔放棄擺臉後道,“就算只是出於禮貌,也得笑一笑嘛。”
清保不發一言。
“不管你悶著思考多少次‘這傢伙怎麼還在’,也得不到答案的。”道塔微笑道。
“我用了一生施展的憑依法術,現在的你不可能破解得了。”
“不如放寬心,把我當成一個可以隨時見面的老友,隨意聊一聊。”
“話說我本來就是你的老友,只是變成了只有你能看到的鬼影而已。”
“聊得高興,說不定我就會把解除法術的方法告訴你呢。”
“用一生來施展這種煩人的法術,真是有夠無聊。”清保開口道。
“能用一生做一件無聊的事,也是一種了不起的成就喔。”道塔道,“歸根究底,人生的所有其實都宛若微塵與泡影,也就是無聊的東西,不是嗎?”
“無聊與否由我決定,不是你這個死人。”清保漠然道。
道塔咕啊一聲,捂住胸膛,像是中箭了一般。
“不愧是清保,如此霸道,讓人生厭,令人畏懼,也惹人嚮往。”他嘆息道。
“你這種人,就該有人管住你,或者一輩子煩著你,讓你不能順心如意。”
“我生前做得真是太好了,這個法術是道塔·盧屋最偉大的成就!”
清保聽著這鬼影巴拉巴拉,表面上面無表情,實際上無可奈何。
大陰陽術師最後的法術,雖然效果無聊但不容小覷,恐怕回到金澤城也難以破解。
想到可能往後餘生都要聽這鬼影聒噪,清保甚至有一絲自裁的念頭,但也只是念頭而已。
身為源家家主,他會撐下去的。
清保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鎮壓儀式上。
川澤城詛咒一直無法消除,原因是沒有找出詛咒的根源,將其徹底滅除。儘管歷代家主都做出過努力,但結果如今所見,全部失敗。
鎮壓詛咒的使命會持續傳承下去,直至什麼時候呢?
這時清保感受到,詛咒減弱的速度突然變快了。
就好像堵在河裡的某塊大石頭被搬開了一樣,河水沒了阻攔,流速明顯增快!
其他人也都感受到了,面面相覷,互相確認情況。
黑霧流逝的速度變得肉眼可見地快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是好事,但這種突然的不明原因的變化讓人感到不安。
清保讓所有人鎮定下來,繼續做好該做的事。
至於變化的原因,他派出隊伍嘗試調查。
然後一位自稱是蓮華派出的信使,戴著狐狸面具的少年來到。
他傳達的是要提防盧屋家主的訊息,但因為初次進入遺蹟,被異象迷惑,在城裡迷了路,花費不少時間才找過來。
清保為蓮華多餘的舉動感到無奈,但也為她的關心感到暖心,對於這位信使的勇氣給與了讚賞。
雖然這次傳信沒有意義,但心意與勇氣是有意義的。
清保讓信使去休息後,發現道塔鬼影神色凝重地看著信使少年離開的方向。
“你在意他?”他問道。
道塔看向清保,嘴角泛起一絲弧度:“那位少年不是簡單人物,最好不要調查他喔。”
清保皺起眉頭:“他有什麼特別之處?”
“想要知道答案,就得有求人的態度。”道塔啪地一下開啟不知何時取出來的摺扇,搖扇子擺架子。
清保很乾脆地不理他。
“你這人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這樣以後一定會吃大虧!”道塔繞到清保面前批評道。
清保目不斜視,就當看不見。
“給你一點提示,他說剛才在城裡迷路,可沒說在迷路的時候做了什麼。”道塔道。
清保目光閃動:“詛咒的變化是他造成的?”
“一次沒必要的傳信,為了讓少女安心,少年秉持勇義進入危險的遺蹟,歷經艱險迷途,最終傳達到了訊息,多麼簡單而美好的故事。”道塔微笑道,“誰也不會懷疑這位少年別有居心,其實是為了遺蹟內的寶物吧。”
清保凝視道塔。
“誰也不會相信,歷代源家家主渴求而不得的寶物,會被一個戴著面具的少年輕易取得。”道塔繼續道。
“只有一個死人鬼影看到了真相,而傲慢自負的家主大人不會相信鬼影的話語。”
“少年將帶著寶物離開,僅僅留下一個好故事,可喜可賀~”
清保收回目光,閉上了眼睛。
“不會吧不會吧,真就這樣結束了?”道塔湊到他耳邊道。
“那可是理應屬於源家的無比珍貴的大寶貝喔,就這麼被人拿走真的好嗎?”
“說不定這件寶貝會被送到源家的敵人手裡,成為殺害源家武士的兇器呢!”
“我不會受你蠱惑,別浪費力氣了。”清保道。
“你這話就跟女人躺在床上說你不要過來一樣。”道塔道,“別硬撐了,快下令囚禁那個少年,命令他交出寶物。”
“我不會這麼做。”清保道。
“為什麼?”道塔歪頭道。
“首先,你可能在說謊,我只要聽信就是輸給了你。”清保道。
“然後,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件寶物就不是源家該有的東西。”
“強行奪取渴求不得的寶物,無論成功與否都是悲劇。”
道塔沉默。
“跟你對談果然很有意思。”他沉默過後笑道,“沒想到你能說出這樣的話。”
“沒有人跟我對談,我只是在自言自語。”清保道。
“雖然我確實不算人了,但聽到這種話還是會傷心呢。”道塔嘆道。
“在他人眼裡我是自言自語,實際上會不會也是這樣?”清保喃喃道。
“道塔·盧屋已經去往【冥海】,毋庸置疑。”
“他真的在我身上施加了強大的憑依法術嗎?會不會只是我自己的幻想?”
“也許他確實做了什麼,但可能根本不是什麼憑依法術,而是激發我的幻想的法術。”
“所以這個法術解除不了,因為根本不需要解除。”
“我只要承認這是自己的想法,接受它就可以了。”
“道塔已經死了,我親手殺死的。”
“但是……我懷念他。”
“我在內心深處,其實希望他還在。”
清保承認了自身的情緒,然後緩緩睜開眼睛。”
鬼影消失了。
他鬆了一口氣,卻也感到深深的惆悵。
清保低下頭,再一次沉入自己的內心。
“你既然領悟了真相,為什麼還要把我叫回來呢?”道塔的聲音響起。
清保抬起頭,見到昔日友人微笑著坐在面前。
“我改主意了,有一個隨時可以談話的老友,其實挺不錯。”清保微笑道。
“我會捉弄你,蠱惑你,說無聊的事情,很煩人的。”道塔道。
“沒關係,我這種人,有個人煩著挺好。”清保道。
“你啊……真是拿你沒辦法。”道塔嘆道,“跟你成為朋友,真是一輩子的孽緣。”
“那就陪我走完這輩子吧,老友。”清保道。
鳥兒飛過湖面,湖裡有魚兒,也有它的倒影。
鳥兒不能也不該與魚兒呆在同一個地方,但它的影子會跟著它,直至生命的盡頭。
川澤詛咒鎮壓完畢後,源家隊伍離開遺蹟,在營地休整過後回去金澤城。
盧屋家等貴族勢力被處置,妖怪作惡系列案件告破,但惡鬼殺人系列案件仍然為謎。
金澤城貴族遭到大洗牌,風氣有所改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惡鬼沒有再出現。
民眾再遭到貴族禍害,都會期待乃至呼喚惡鬼出現,至於會不會真的再現,誰都不知道。
蓮華開始積極參與政務,提出了各種建議,每一項都有理有據,意義充分,可行性高,讓兄長們和父親都感到驚訝。
清保和兒子們私下議論,甚至有點懷疑蓮華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
惡鬼小隊一起吃了慶功宴和散夥飯。
武誠和花音將結伴前往諾里爾坦,想要看一看懷光領,前者不太情願與後者一起旅行,但一副認命了的表情。
蓮華在做完想做的事後也會前往懷光領參觀。
林德沒跟他們說自己要去那,只是表示有必須自己一個人做的事。
之後他就傳送回懷光領,在自家床上睡了一晚,早上起來就去鋒光研究所向梅妲報告梅林蘇特的測試情況,以及給出天叢雲妖刀作為研究材料。
“啊呀,它真的在吸我血!”梅妲試著握刀後叫道。
“感覺如何?”林德問道。
“用這東西砍人的話,在砍死敵人之前我會先死掉!”梅妲趕緊鬆開手。
“對我而言沒問題,不過我也還沒試用過。“林德道。
“立刻試一試吧!”梅妲道。
整個懷光領只有林德能充分使用這把妖刀,而實際測試的場面不出意外地驚人,斬鋼斷鐵如同砍瓜切菜。
但這半神級武器再厲害,也只有一把。
經過鋒光研究所解析和研究後,其中蘊含的力量會被拆分、理清、逆推,從儘可能基礎的部分上,用盡可能廉價的材料做為替代……這種做法最初可稱為山寨,用廉價材料做出質量低劣的版本。
隨著研究和利用的深入,達到更為根基的階段後,就能做出質量相差無幾的東西,稱為抄襲。
再進一步深入,達到本質的階段後,就能在質量或成本上做到完全超越,是為進步。
再往後,做出的就是全新的乃至跟原版截然不同的【造物】,是為創新。
製造方法轉化為工業生產流程,就能高效批次生產所需的東西,即使原型是十分寶貴的武器,也可能做到護光衛隊人手一件。
當然這只是理想化的情況。
實際上會遇到的困難各種各樣,每一個難點都可能卡死,所以需要更多更深的【智識】。
林德持續配合研究,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之後每天,林德都到研究所協助研究。
梅妲根據從源家收集到的資料,裝甲實際測試的反饋,天叢刀的實驗情況等資訊,對梅林蘇特進行調整和改善,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芙蕾雅主持大局和懷光領政務,也很忙碌,前陣子天天加班到深夜被溫蒂教訓,現在有在老實休息。
奧莎去了芬列裡城——現在改名為芬鐵城,暫時擔當博約的副手,後者十分渴求人才,最好是能讓自己直接退休的人才。
安德魯每天按時上下班,偶爾加班,經常和林德碰到。同樣會碰到的是瑟琳夫人,她因為身體狀況,上下班時間不固定。
皮尼斯出差中,不知道去了哪裡,林德問的話是能夠知道的,但沒必要。妮露也是一樣。
赫雷在律法部工作,做事越發沉穩,備受期待。
去探望芙蕾雅的時候有遇到荷雅,但沒能多聊幾句她就急匆匆走了。
溫蒂在治療院,雖然很忙但每天保持一定休息時間。莉婭在廣播部,偶爾被叫去治療院幫忙,不定時在河邊摸魚。
嘉琳成為克勒領——現改名為克河領的地區執政官,據說還在習慣工作中。譚雅帶隊駐守克河領,據說最近嚷嚷想去旅行。
琳娜當上了教師,教授基本文字閱讀和書寫,授課很受好評,麗絲是她的學生兼搭檔。
莎娜和薩拉作為重要的行政員支撐著芙蕾雅的工作,有空的時候會去逛街,似乎被部分店長當成了吉祥物看待。
亞葉受訓完畢,開始作為正式冒險者進行探索,第一個目標是懷光領的森林。
她對於不被安排去遺蹟感到失望,林德卻覺得森林作為起步很合理。雖然少女經過了訓練但還是菜鳥,一開始就去遺蹟純純地作死。
未經開發的森林對於凡人而言也不是什麼遊樂場,前世的文明程度下都會有各種事故,在這個世界更是絕對不能小覷。
亞葉表示明白,但林德還是在她出發後暗中跟隨了一段路,發現她十分認真謹慎,和隊友配合得好,也就放心離開了。
懷光領日新月異,克河領和芬鐵領也在發展,遙光勢力茁壯【成長】中。
林德切實感受到了家園的味道,尤其在高處觀望懷光城的時候,會有些許彷彿回到了前世的感覺。
為了讓這裡得以【存續】,必須繼續前行。
梅林蘇特調整升級完畢,從外表上看沒有很大變化,但實際上各方面效能都有提升。
林德穿著裝甲揮舞天叢雲,有種古典與科幻結合的感覺。
“好像忘了什麼……想起來了,你說的換裝器我沒做!”梅妲突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