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光勢力真正想做的是剝奪戰敗貴族的所有財產土地以及權利,但這顯然不可能做到,至少目前不行。
即使打贏了全部芬列裡貴族,這裡也只是一個子爵領而已,相比伯爵領乃至公爵領,雖然沒到微不足道的程度,但真不算很大的成功。
剝奪戰敗貴族的一切實在過於打破傳統貴族戰爭規則,很可能會導致伯爵領以上貴族勢力的敵視乃至討伐,目前的遙光勢力難以承受。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保留戰敗貴族的財產和土地,租借他們的所有權利,實際上就是用錢買斷這些貴族的實權。
即使這種退一步的操作,其實也是很冒險的,具備相關【智識】的人物能夠看穿條約的真意。
所以矇蔽這些戰敗貴族很重要,操作得當可以極大降低相關風險。
具體來說就是讓這些貴族在簽字交出權利的時候,儘可能心甘情願,沒有怨言。最好是他們主動要籤,甚至覺得自己賺了,簽得無比舒服……這顯然是一門高難度技術活,就算是在生意場上無往不利的銀光商會長也會感到頭痛。
然而博約表示可以做到,甚至還能在條約上加碼,將租借權利期限由九年改成九十九年,降低每年給與的租金,去除租金滯付的賠償條款,財產處置的確認流程……慢著,這種條約真的會有貴族願意籤嗎?
即使拿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也很難讓他們簽字吧,更別說心甘情願!
可是事實證明,遙光幹部大大高估了芬列裡貴族的下限,或者說沒有足夠清楚地認知到這裡的貴族生態究竟爛到了何種境地。
博約以忽悠加嚇唬讓洛布男爵簽字之後,後者回到貴族圈子裡就開始了表演。
他聲淚俱下地描述自己與新任子爵促膝長談,互訴衷腸,達成和解的過程,宣稱完全理解了子爵的仁慈正義和良苦用心,也得到了子爵的理解,得以免除戰敗的所有罪責。
秉持著讓芬列裡從領今往後都不再發生如此悲慘戰爭的美好願景,他自願簽下文書,將貴族權利借給子爵。
子爵大為感動,要給予數額巨大的報償,但他念在領地復興不易,高尚地拒絕了,只是在子爵一再堅持下才答應收下每年的租金。
子爵將與他簽訂的契約為模板擬定了一份寬厚至極的條約,要給予所有貴族簽訂,以達成長久的和平。
洛布男爵述說到當時的極致感動,不禁熱淚盈眶,一再稱頌新任子爵大人的仁慈寬容。
同時隱晦地暗示這份條約就是子爵的仁慈本身,誰要是拒絕這份好不容易化解了戰爭仇恨,達成高潔和解才得來的寶貴條約,恐怕就是另一種結局。
而誰先簽這份條約,給子爵的印象就越好。
並且由於子爵的資金有限,這份優厚條約恐怕不是每個人都能簽訂,先簽先得。
這番表演在貴族圈中效果拔群,之後立刻就有貴族主動向博約表示想簽訂條約,積極到甚至有些急切。
博約熱情接待了這位貴族,給出檔案讓他簽字後,盛讚他的英明大義,隆重地將他送出門去。
這位小貴族回到圈子裡的時候簡直扯高氣昂,得意得都快找不著北的樣子。
之後發生的事情,甚至讓遙光幹部懷疑起世界的真實性:從負責監視的皮尼斯到閱讀報告的芙蕾雅,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芬列裡貴族們主動地,急切地,無比積極地簽下交出自己全部權利的戰敗條約,熱烈到踏破了領主府的門檻,就像是搶奪集市上限時售賣廉價商品的平民一樣!!
讓包括分別在暗處與明處見多識廣的兩位支柱在內的遙光幹部們,共同被震撼到懷疑是不是在做夢或者眼睛出了毛病,也算是這些貴族的一大成就了。
皮尼斯:”那位洛布男爵的表演實在精彩,我都想要把他招攬到部裡了。”
芙蕾雅:“已閱,贊同,許可。”
皮尼斯:“不確定能不能招攬過來,就當這是個玩笑吧。”
芙蕾雅:“呵呵。”
在博約身邊的查法見到貴族們的表現,露出了類似地鐵手機老人的表情。
雖然這是他期待的情景,但沒想到真的能發生,也真的是難以理解,只能是對於博約十分佩服。
洛布男爵不僅沒有讓人失望,甚至表現得有些超乎期待,這是大好事。
對於達貢男爵軍的貴族可以如法炮製,並且條約可以再苛刻一些。
所有貴族簽字轉移權利後,整個芬列裡領的權力就集中在了遙光勢力手中,從此以後在這片土地的發展就再沒有傳統貴族秩序束縛。
換句話說,在貴族們簽下字的瞬間,這裡的舊貴族秩序就土崩瓦解了,民眾得到了解放,大地與前景一片開闊!
雖然還要出錢養著這些貴族,但相比獲得的巨大勝利,這點代價微不足道,而且以後完全可以免掉這筆支出,不會真的交九十九年的租金。
遙光勢力終於可以鬆一口氣,暫時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這個時候,首領在幹什麼呢?
東雲,紅葉城。
天地灰暗,大雨傾盆,身穿紅色東服戴著猙獰鬼面的少年手撐一把黑色紙傘,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有黑色的身影在房屋背後的巷道中奔行,隔著房屋將鬼面少年包圍,然後為首者吹響無聲的哨音,所有黑衣人齊齊跳上屋頂,向著少年射出了致命的箭矢和飛鏢!
鬼面少年將黑傘扔高,左手取出一柄黑紅色的長刀,刀鋒閃動,碰撞聲起,聲音與花火都消逝在雨水中,箭矢和飛鏢如雨落地。
他的右手取出一支銀灰色的機銃,銃口瞄準黑衣人連續快速射擊,冒出的猩紅光輝化作黑衣人身上四濺的血光。
雨聲淹沒了慘叫,雨水洗淨了鮮血。
鬼面少年收起武器,接回從天而落的黑傘,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往前。
走過街道,來到河邊,見到河岸上坐著一位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釣竿的老人。
大雨中垂釣,不知道釣的是魚,還是別的什麼。
鬼面少年走近老人:“傳說紅葉城執掌喜歡雨中釣魚,竟然是真的。”
老人沒有反應,似乎沒有聽到他說話。
鬼面少年微微歪頭,然後亮出了長刀,朝著釣竿一刀劈下!
兩根蒼老的手指穩穩夾住了這一刀。
鬼面少年試著抽刀,感覺刀鋒像是被卡在了岩石裡。
他就把刀放開,在老人身邊蹲了下來:“執掌,咱們聊兩句。”
老人鬆開手指,長刀落地。
“我想要這座城,把它給我吧。”鬼面少年說道。
老人只是凝視著水面,不發一言。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鬼面少年道。
“我征服這座城後,你可不能找我唧唧歪歪。“
“就當個退休大爺,每天釣釣魚溜溜鳥得了。”
”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然後他撿起刀,卻見到一柄雪亮銀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順著刀鋒看去,見到一位穿著黑色忍者服,披著蓑衣,戴著斗笠和狐狸面具的女子,其緊身的忍服很好地勾勒出曼妙的身段。
鬼面少年將自己的刀收起來,用手指移開脖子上的刀鋒:“小姐姐,我跟旁邊這位沒有關係,想找他麻煩請隨意。”
“你就是大盜右衛門?”狐面女忍問道。
她的聲音清冷亮麗,即使在雨聲中也很清晰,挺好聽的。
鬼面少年——林德答道:“沒錯,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盜右衛門!”
“是惡名昭著。”女忍糾正道,“你找我爺爺,想幹什麼?”
“你是執掌的孫女?”林德看著她,“可以讓他放個屁作為證明嗎?”
女忍:“……”
“不愧是盜匪,粗俗不堪。”她冷聲道,“我不需要向你證明什麼,快說出你的企圖!”
“你讓我說我就說,我豈不是很沒面子!?”林德起身道。
刀子再一次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速度非常快。
“我是大盜,不跟小女人計較。”林德再一次用手指移開刀鋒,“我想讓執掌把這座城給我……不,是我在向執掌搶劫這座城!”
女忍靜靜凝視了他一會。
“想要這座無可救藥的城市,你自己拿就行了,不必找我爺爺。“她淡淡道。
“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但執掌畢竟是紅葉城名義上的主人,我作為大盜,好歹要走一下流程。”林德聳聳肩。
“奇怪的傢伙。”女忍道。
“對啊,他很奇怪,我跟他說話都不理我,我就當他同意了。”林德指了指老人道。
“我是說你!”女忍怒道。
“我哪裡奇怪了?”林德歪頭道。
“這座城裡沒人把執掌當一回事,你卻還來找爺爺搶劫城市,很奇怪。”女忍道,“這是在說謊吧,你真正的企圖是什麼?”
“除了這座城,他還有什麼東西好企圖的?”林德反問道。
女忍沉默。
”把你算作他的東西,倒是值得企圖一下。”林德上下打量對方身材。
女忍憤怒!
她怒而出刀,雪銀刀鋒與黑紅刀鋒碰撞出火星!
鬼面少年與狐面女忍在雨中刀劍相爭,在沉默垂釣的老人背後打來打去,激烈纏鬥,你來我往……
然後兩人突然被什麼東西一起絆倒,齊齊摔在地上。
是釣竿。
老人站了起來,握著長長的釣竿,散發出蘊含怒火的威壓。
“魚都被你們趕跑了!”他生氣地道,“差一點魚王就上鉤了,你們xxx吵什麼吵!?”
這老爺子是認真在釣魚喔。
林德心裡吐槽的同時,爬起身來,用法術清潔了一下自己。
女忍也起身清潔了自己,低頭道:“對不起,爺爺。”
老人看向鬼面少年,一副你不道歉就打到你認錯的表情。
“抱歉……你不是啞巴就說一下話啊。”林德道,“這座城給我,沒問題吧?”
老人凝視了他一會,渾濁的灰色眼睛裡閃爍深沉的微光。
“娶了她,這座城就是你的。”他指了指女忍,說道。
女忍:!?
林德:??
“爺爺,你說什麼啊!?”女忍震驚道。
“你孫女挺棒的,但是我還未成年,娶不了妻。”林德道。
女忍:……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總之就是很想要砍死這個傢伙!
“沒關係,她也還末成年。”老人淡淡道。
林德:???
這老爺子怎麼回事!?
“爺爺……”女忍困惑地看著老人,心想難道爺爺真的痴呆了嗎?
“你們先訂婚,成年後結婚,結婚後至少生三個孩子,這就是你拿到這座城的條件。”老人說道。
林德:“……”
“你爺爺好像病得不輕,或者是老得腦子出問題了。”他向女忍說道。
女忍沉默,但在心裡不得不同意他的看法。
”我沒有老到腦子出毛病。”老人淡然道。
“倒是你,為什麼不一口答應這個條件?這應該是很容易做到的吧。”
“如果你真的是大盜的話。”
林德沉默。
女忍看向他,若有所思。
“你不是大盜右衛門?”她問道。
“我當然是!”林德道。
“那你為什麼不敢娶我?”女忍道。
“為什麼我是大盜就得娶你啊!?”林德反問道。
“你真是大盜的話,根本不會在乎一個小女人,但你卻在乎,所以結論就是:你根本不是大盜右衛門!”女忍伸手一指,某小學生偵探的形象這一刻似乎在她背後呈現。
“我可是堂堂大盜!娶妻這麼嚴肅的事情,認真一些怎麼了!?”林德勉強反駁,“誰規定說大盜不能認真娶妻的!?”
“從來沒聽說過認真娶妻的盜匪!”女忍道。
“你沒聽說過只代表你孤陋寡聞,不代表沒有!”林德道。
“你……總之爺爺不會看錯的,你不是什麼大盜!”女忍篤定道。
“是他老眼昏花!”林德嘴硬道,“喂,老爺子,這個條件我不同意,你換一個!”
“我老了,腦子不中用了,只能想到這個條件。“老人嘴角牽起一絲弧度。
”你不要逼我……“林德散發出威壓氣勢,讓女忍感到心驚。
”不要逼我跪下來求你!”林德以強大的氣勢說道。
女忍預備戰鬥的動作僵住。她從未見過有人以這麼強的氣勢說出慫話。
“求我也沒用。”老人笑道,“你不答應的話,就別打擾我釣魚了。”
然後他就轉身,繼續垂釣了。
林德看著他,又看了看女忍,嘆了一口氣,撿起雨傘走了。
女忍目送他的背影,心裡有點奇妙的感覺。
“去追他,若葉。”老人說道,“他可能是你這輩子能遇到的,最好的伴侶人選了。”
“爺爺……”若葉驚訝地看向老人。
“我沒有老到會拿孫女的婚事亂說的地步,剛才我說的話全都是認真的。”老人說道。
“他到底是什麼人?”女忍疑惑道。
“不知道,但絕對不可能是盜匪,之所以自稱大盜肯定有他的理由。”老人道,“我看出來的是,他是被大雪女認可的人類。”
“大雪女……”女忍緩緩瞪大了眼睛,“難道是那一位……”
“就是你想的那一位。”老人微笑道。
“我真沒想到能夠在這把年紀,再一次看到被她認可的人。”
“快去追吧,抓緊他,不要讓他跑了。”
女忍的身影瞬間消失,帶飛了一大片雨水。
“大盜右衛門……是您要回來的訊號嗎?”老人在雨中喃喃道,“但願能夠再見您一面,優姬尊上。”
雨幕中,老人獨釣,身影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