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懷光領應該隱瞞關於戰爭的訊息,因為芬列裡貴族集結的大軍是很可怕的威脅,會造成巨大的恐慌乃至民眾逃亡。
但事實是並無隱瞞,城區佈告欄和新聞節目都公佈了相關訊息,讓居民們知道了這片土地在面對什麼。
恐慌的人有,逃亡的也有,但只是極少數。
絕大多數人雖然有擔憂,但更堅定地相信護光衛隊和執政官。
這份堅定的信任是懷光領官方從開始至今積累起來的,這裡沒有一個居民會懷疑官方說的話是假的,因為從來就沒有假過。既然執政官說了能對付那貪婪的貴族軍隊,那就肯定是能贏!
甚至有很多人表示只要執政官一聲令下,就自願成為士兵,為保護這片土地而戰!
居民們守護懷光領的熱情絕不做偽,當然可能是有一些人在吹牛,但執政官真要全民徵兵的話,絕對會有很大一部分人願意上戰場。
但事實是官方並未加大徵兵。
想要當上護光隊員,光是自願可不夠。
有很多熱血的年輕人聽了新聞就想要立刻加入衛隊,結果吃了軟釘子:衛隊表示目前徵募的隊員已經滿額,歡迎在下一次徵兵的時候報名。
據說報名之後,還要經過一系列的嚴格檢查,差一項通不過都不行,必須全部透過才能成為隊員。
護光衛隊福利待遇很好,是很吃香的官方單位,甚至一戶家庭裡有一名隊員,全家人都臉上有光。
跟其他地方相比,這種種情況除了匪夷所思,還能怎麼形容呢?
灰刺瞭解到這些的時候,感受除了不可思議還是不可思議。
親身在這裡的他能確認這些是真的,但不在這裡,從未踏上這片土地,沒有親眼看過這裡一切的貴族老爺和少爺們,會相信這些離譜的事情嗎?
大概的確是不會的。
所以灰刺懷疑自己和同僚們傳達出去情報的意義。
現在他確認自己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徹底沒了意義。
聽到護光衛隊打敗侵略軍的訊息,酒館裡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人們舉起了酒杯相互碰撞,致敬護光衛隊和執政官!
灰刺也露出了笑容跟不認識的人碰杯,向懷光領官方致敬。
熱鬧歡慶只持續了短暫時間,人們就壓低了聲音,繼續聆聽莉婭小姐播報新聞的具體內容。
這位莉婭小姐是一位美麗的海族,她除了是晚間新聞的主持人,也是“晚安懷光人”的主持人和主力歌姬,以及“異國雜談”的主持人。
“晚安懷光人”節目是播放樂曲與歌唱、述說領地上的趣聞、講述童話故事與民間傳說。
“異國雜談”節目則是講述別的國家的事情,曾有來自東雲的商隊成員,來自哈貝薩的雙胞胎行政員,來自愛普麗斯的海族也就是莉婭小姐自己擔當節目嘉賓。
這兩檔節目都很受歡迎,以至於莉婭小姐成為了許多人欽慕的偶像,不少人一有空就去據說她會出沒的河邊,想要遇見她。
灰刺也有這樣的衝動,但是忍住了,但他忍不住買了莉婭小姐的畫片來收藏。
關於達貢男爵軍被打敗的經過,莉婭小姐說得還沒有一個童話故事長。
因為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敵軍來了,敵軍發起了攻擊,敵軍遭到我軍反擊,敵軍潰逃。
童話故事都好歹有些波折,這麼一件大事卻一點波折都沒有,莉婭小姐表示沒法說得太長,非要說長的話就是水字數。
“水字數”是個奇妙的說法,意思是說或者寫多餘的廢話,有著鮮明的海族風格,現在成為了領地上形容人說廢話的流行語。
類似的流行語還有“摸魚”,意思是不專心工作、偷懶。以及“像條鹹魚”,意思是工作不夠努力,缺乏追求。
海族文化真有意思。這些奇妙的說法究竟是怎麼形成的,莉婭小姐說過自己也不清楚。大概海族的學者才知道吧。
之後的新聞是,丹特·芬列裡子爵在對決戰爭中落敗,子爵長子博約取得勝利成為了新的芬列裡領主!
這也是一件大事,但芬列裡領主的更迭,相比侵略軍的事,直觀感覺上跟懷光領的關係沒有那麼大。
人們知道博約·芬列裡是站在懷光領這邊的友善貴族,所以他成為了芬列裡領主是件大好事。
但為了幫他取得這場勝利,參戰的護光衛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幾名英勇的隊員壯烈犧牲了。
莉婭小姐嚴肅地念出了這些隊員們的名字,向他們致敬並默哀。
酒館的氣氛也變得沉重下來,所有人向犧牲的隊員致敬和默哀。
灰刺也做出了樣子,心裡卻是在驚歎感慨,打敗了子爵大軍,卻只是犧牲了這麼幾個人,真是驚人的勝利。
對付達貢男爵軍和對付子爵軍隊,護光衛隊都取得了勝利,並且付出的傷亡代價非常小!
衛隊的實際戰力遠超想象。
而且明明取得了如此驚人的勝利,懷光領官方卻沒有大肆宣揚的意思,好像只是取得小打小鬧的勝利一般,還著重強調了付出的犧牲。
似乎在官方看來,只要不是零傷亡就不算徹底的勝利,打敗整個芬列裡領的貴族們集結起來的軍隊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讓灰刺感到細思極恐,但多想下去並無意義。
接下來該怎麼辦?
貴族老爺敗了,他和同僚們都沒了用處,從這裡撤退回芬列裡城,繼續在陰溝裡刨食?
“下一條新聞,治安部發現了一些想要在懷光城裡製造混亂的惡劣跡象,很可能是妄圖在城區搞破壞,與侵略軍裡應外合的幫兇所為。”莉婭的聲音說道。
“治安部及時排除了這些隱患,目前正在調查具體是誰做的,如果公民們有相關線索或者察覺到什麼異常,請儘快報告給治安員。”
“治安部奉勸侵略軍的幫兇們,認清侵略軍已經徹底失敗的形勢,放棄作惡,棄暗投明,主動自首。”
“懷光領公正的法務部會給與自首者公平的審判,根據具體的自首表現給予適當的寬大處理。”
”如果拒絕自首,固執作惡,將遭到最為嚴厲的制裁!”
“最後再一次提醒公民們,有侵略軍幫兇線索的話儘快報告。如果發現可疑人員,請務必不要逞強,以通知治安員為優先。”
“居然有幫兇想搞破壞,真是可惡!”灰刺旁邊那桌有人憤怒道。
“是啊,要是逮到了,當場打死!”對面的人附和道。
“為那些惡毒的貴族賣命有什麼好的?在這裡隨便幹一份工作,不都比做那種爛事強嗎?”有人說道。
“誰知道呢,可能來錢快,或者犯過什麼事,就喜歡為非作歹……”
“要是我的話,這就去自首了,在這裡的監獄服刑,也比做那些爛事要好!”
灰刺沉默地聽著這些話,喝了一口酒。
喝完了酒,吃完了花生,他付了帳,離開酒館。
路上見到巡邏的治安員,他差一點就停住了腳步,但終究沒停下,在街上走了一會,閃身進了巷道里。
“山豬和毒草已經被抓了。”巷子裡有男聲低沉道,“我們得立刻離開這裡。”
“各個地方都有治安員。”有女聲道,“全部退路都被監視了。”
“那就硬闖,區區幾個治安員難道對付不了!?”有狠厲的男聲道。
“你敢確定只有治安員?”有陰冷的男聲道。
”就算那些暗影也在,我們也只能這麼做了,再呆下去就是死!”低沉的男聲道。
不,還有一種選擇。灰刺在心裡道。
他不能說出來,否則立刻就會被殺。
這個選擇的風險非常大,但灰刺感覺累了,不想再過以前的日子。
這裡是一個美好的夢,他想要成為夢裡的一員,想要在這份美好上押注自己的生命。
這一條爛命曾經賭過多次,現在無非是再賭一次。
從巷道里出來後,灰刺故意落後一些步伐,然後看準機會,無聲地奔向治安所的方向!
他以為自己立刻就會被同僚們追殺,但出乎意料的是,幾個身影同時這麼做了!!
他驚訝愕然的目光跟其他人對上,彼此看到的是一樣的愕然!
原來你也……
愕然然後瞭然,接著就是複雜尷尬的感覺湧了上來。
背後傳來了怒罵聲,灰刺等人默契地加快了腳步。
治安所的人發現有人猛衝過來,立刻舉盾拔銃擺出了戒備防禦姿勢,發出厲聲警告。
“我要自首!!!”灰刺等人齊齊喊叫道。
治安員們:???
陰影裡的傢伙們在被解決掉之前,自己解決掉了自己。
事實證明,他們的選擇是正確的。
灰刺等人遭到嚴格但是並不殘酷的對待,沒有被虐待和拷打,只是分別坐在椅子上回答問題,口渴了有水喝,餓了還有吃食,表現得過於緊張的話,治安員甚至會以溫和的語氣安撫。
跟他們相比,潰逃的貴族軍隊就不這麼好受了。
達蒙爵士正在荒野上驚恐逃跑。
達貢男爵軍潰敗得很快,以至於傷亡比例並不很大,大部分貴族倖存逃跑後以為戰爭就這麼結束了,但敵軍居然追殺了過來!?
紅色流星持續出現在天空上,落在某個貴族隊伍當中或者附近,造成巨大爆炸和雷鳴巨響!
達蒙爵士親眼看到往日交情甚好的洛畢爵士隊伍捱了一發墜落流星,洛畢爵士與其他人一起飛了起來,身體被炸裂成兩半!
沒有一刻為洛畢爵士哀悼,更多的流星正在襲來!!
達蒙爵士等被震撼破膽的貴族們繼續逃亡,有尚存勇氣與力量的貴族高喊榮耀與正義調頭反擊,然後如同直接去了【冥海】般再無聲息,這又加劇了逃亡貴族們的恐懼。
恐怖的法術攻擊直至入夜也沒有停止,那邪惡的軍隊彷彿是不知疲倦的怪物,追著高貴血脈們不斷髮出咆哮,要將所有人吞噬殆盡!
沒有貴族能想到這場榮耀的出征會變成這般可怕的噩夢。
他們這時候才意識到,博約·芬列裡所說的“可以任何方式殲滅叛逆之軍”到底意味著什麼!
在山道口的那番話不是為了阻礙貴族軍隊的進軍,而是給予貴族們的最後機會,就跟他曾在穆勒男爵領主府裡說過的話那樣——
服從,或者死亡!!
【冥海】如同深邃無邊的夜,成為了籠罩在所有高貴人物身上的陰影,而他們至此才察覺它居然這麼地接近自己。
在怪物的咆哮聲中,貴族潰軍恐懼至極,倉皇逃命,難以休息和進食,絕大部分隨軍糧食被迫丟棄。
想要從農莊和糧倉等地方獲得食物補給,但致命的流星會特別兇猛地襲來,連吃上幾口麵包的餘裕都沒有。
想要進入大城鎮,取得堅固城牆與城堡的庇護,但恐怖的法術在所有人面前轟碎了城牆,換成城堡必定是同樣的結果。
敵軍確實展現出了令人髮指的邪惡,在戰前就口口聲聲如此宣稱的高貴正義的人們卻沒有預料到是這樣子的。
達蒙爵士等人想象中的邪惡,是征服在腳下用來襯托身上正義光輝的東西,即使會造成損害也只是有限的,頂多死幾個倒黴傢伙就可以了。
然而敵軍以實際行動告訴他們:不,那不是邪惡,將所有高貴血脈斬盡殺絕才是!
怎麼能這樣呢!?
最令貴族們感到憋屈的是,敵軍在表面上做得毫無錯處。
貴族軍隊聽到了新任芬列裡領主發出的清晰明瞭的最終警告,而且不止一次,是他們拒絕服從並且首先發起了攻勢。
即使聲稱這是卑鄙的陷阱也毫無用處,敵軍肯定安排人在暗處用法術道具把整個過程都記錄了下來,畢竟對待穆勒男爵等人就是這麼幹的。
他們應該在那個時候就意識到,敵軍是把用在穆勒男爵等人身上的手段再用了一遍!
可是“睿智英明”的達貢男爵沒有察覺,把所有人帶進了大坑裡!!
那句“諸位,隨我進軍”這個時候想起來,變得格外諷刺。
然而誰能想到呢?
小小一個懷光領的軍隊,在擊敗子爵大軍之餘,仍然有能力擊潰男爵大軍,甚至做好了趕盡殺絕的準備,這誰能想到!?
從今以後,所有芬列裡貴族不管願意不願意,都會牢牢記住這支軍隊的名字:護光衛隊!
前提是他們還有以後的話。
達蒙爵士看到一位又一位榮耀的貴族在逃亡中倒下或者變成了碎塊,死得毫無榮耀可言,高貴的血液廉價地流淌在泥地上。
沒有人為這些高貴人物收斂屍體殘骸,沒有人敢為他們報仇——敢於反擊的勇士在開始的時候就沒了,倖存的人們只能繼續逃亡,直至自己倒下或者逃散。
因為深信邪惡軍隊是要殺光所有人,所以沒有一個貴族投降。
這讓護光衛隊第四大隊長黛莉·格拿感到了困惑,然後理解為這是敵方貴族最後的驕傲:寧死不降。
“很好,值得尊敬,你們就秉持著驕傲去【冥海】吧。”她心裡想道。
第四大隊懷著對於敵人的一點敬重送他們上路,堅決執行“不降者殺”的指示。
黛莉疏忽了一件事:沒有向這支貴族軍隊喊過投降不殺的口號。
因為追擊的兵力有限,達貢男爵軍雖然潰敗了但人還是很多,衛隊跟其保持距離,持續用大銃和狙擊銃攻擊才是正確的做法。
不進行近距離作戰,也就沒想到要用勸降廣播。
而根本上是,包括黛莉在內沒有一個隊員能想到,貴族們認為護光衛隊要殺盡所有敵人,所以不敢投降。
這個誤會解開,是在貴族殘軍徹底崩潰之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