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氣陰沉,冷風吹拂。
即使進入了暖季,也不意味著會立刻變得暖和,氣溫是逐漸上升的,期間有可能反覆。
博約坐在舒適的蒸汽車廂裡,由司機開車前往芬列裡城西南方的穆勒鎮。
只要坐過一次這種新式蒸汽轎車就不會再想坐馬車了,尤其是在寒冷或酷暑的天氣裡。
給車箱裡塞上一套恆溫法器不是新穎的做法,但新式的恆溫法器在降低了消耗的同時做到了體積縮小,調溫控制簡易化以及準確度提高。
還有大幅減輕行駛震動的新式減震裝置,噪音降低、功率提升、噴出的熱氣大幅減少的新式驅動機,簡約優雅的全新車輛外形。
只要是對鐵車有興趣的人,肯定一眼就會欣賞上它的外觀,並在體驗過之後迅速淪陷。
鋼鐵車輛價格高昂,一般的神民根本買不起,但那是過去式了。
現在懷光領出售的新式鐵車只要傳統鐵車的五成價錢,質量更高價錢卻腰斬,讓許多人難以置信。
其實還能賣得更低價,但價格太低並無好處,目前的價錢是銀光商會會長荷雅·普利在做過市場調查後反覆斟酌定下的。
博約坐著的這一輛是荷雅送給他的,為的是讓他做廣告。
這一經典招數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現在芬列裡領不少神民購買了懷光領鐵車,有的甚至買了不止一輛。
懷光領出產的鐵車跟其他商品一樣,名聲迅速向外傳揚,今後肯定會有很多人慕名而來。
生意做大了就免不了遭人眼紅,銀光商會已經遭到許多明裡暗裡的攻擊。
明面上,荷雅長袖善舞,麾下商人們積極團結,憑著過硬的商品質量和優厚價格在生意場上碾壓對手,高歌猛進。
暗地裡,暗光部和影光部隊保駕護航,哪家玩下三濫手段就用更加陰森的手段反擊回去,因此見血不在少數,基本上是敵人的血。
另一方面,博約一直在為商會抵抗來自芬列裡貴族們的剝削。
銀光商會不是沒有給貴族們交錢,但他們總是嫌不夠多,以各種名目吃拿卡要,有時候連理由都懶得編,貪婪得十分直接。
也就是博約護著商會的態度,讓這些貴族們好歹維持了一點體面,不至於真的像野獸一樣撲過來啃食。
對於銀光商會背後的懷光領,貴族們更是虎視眈眈。
他們嘴上說著懷光領的邪惡,卻沒什麼人真的想著正義,多數是覬覦懷光領的財富。
所以一場戰爭很有必要,對於博約與丹特父子是如此,對於貴族們是如此,對於懷光領也是如此。
車子駛進穆勒鎮,一路行駛到領主府。
司機下車後,幫博約拉開車門。
博約下車後,跟司機交換了一下眼色,獨自走向領主府大門,然後被迎了進去。
“一號已經進入領主府。”司機上車駛向停車場的時候,用通訊器報告道。
“收到。”通訊器響起回應。
領主府會議廳裡,芬列裡子爵長子勢力的貴族們齊聚一堂。
有著精美雕刻的壁爐裡燃燒著火焰,天花板上垂下巨大的晶石吊燈,讓這寬敞的廳堂裡充滿溫暖和光輝。
博約坐在了長桌首位上,在他右手邊的第一位就是本地領主穆勒男爵。
其他貴族按照爵位、榮譽、實力等因素的高低列坐長桌的左右,地位越低就坐的越遠。
“博約大人,為什麼芙蕾雅·諾頓沒有跟著您一起過來?”穆勒男爵問道。
他是一個髮量稀少的中年貴族,額頭光亮,眼角尖銳,穿著皮毛外套,左右手上都戴著三個寶石戒指。
“諾頓執政官事務繁忙,沒有空閒走這一趟。”博約答道。
穆勒皺起眉頭,其他貴族也都變了臉色。
“即使再忙,她也該跟您出席這次會議!”穆勒沉聲道,“難道她那開拓地上有比這場會議更重要的事嗎?”
當然有,而且很多。博約在心裡道。
“這是對您的輕蔑,博約大人!”另一個貴族道,“即使她是諾頓家的人,也不能如此囂張!”
博約看向這個棕色捲髮,油頭粉面的貴族:“我不覺得這是輕蔑,埃達男爵。”
穆勒的眉頭皺得更深:“您寬宏大量,然而諾頓過於高傲,恐怕無視了您的寬宏,根本不把您放在眼裡。”
“沒錯,那就是一個高傲邪惡的女人!”坐得較遠的另一個貴族喊道,“請您不要再被她矇蔽了,博約大人!”
博約看了一眼那個黃色頭髮,鼻頭尖挺的青年貴族:“假設諾頓執政官確實是個邪惡的人,你打算怎麼做呢,布塔爵士?”
“當然是討伐她,讓她向您賠罪,給出應有的賠償!”布塔爵士抬頭挺胸道。
“就憑你嗎?”博約道,“我記得在學院的時候,你被她教訓過不止一次吧。”
布塔爵士的臉龐頓時漲紅了,說當時不是被真正打敗,只是自己寬宏大量不跟女人計較,而且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會議廳裡沒有充滿快活的空氣,穆勒男爵出聲打斷了布塔爵士的辯解。
“諾頓必須為此付出代價,我願意為此出力,只要您一聲令下。”穆勒男爵對博約道。
“在跟我父親的戰爭之前,你想先跟她打一場?”博約皺眉道,“她不是我要戰勝的人,穆勒男爵,丹特·芬列裡才是。”
穆勒男爵沉默下來,眼中閃動陰冷的光。
“我來這裡是為了商討出兵的事情,而不是聲討諾頓執政官。”博約道,“從你開始,穆勒男爵,你具體打算出多少兵力?”
空氣氛圍變化了,溫暖的廳堂裡似乎灌入了一些寒意。
“我會出動全部的兵力。”穆勒男爵平靜道,“但不是為您而戰,而是為了子爵大人。”
博約眯起了眼睛:“你在說笑話嗎,男爵?”
“不,我是認真的。”穆勒男爵淡然道。
“在冷月裡,子爵大人親自來見我,跟我談了很多。”
“我不得不承認子爵大人是正確的,過去是我對他有深重的誤會。“
“幸好誤會及時解開了,我慶幸自己沒有真的跟子爵大人兵戈相見。”
”博約大人,只要您投降,子爵大人就不會對您怎麼樣,這一點我做保證。”
如同冷月的嚴寒瀰漫在廳堂當中。
貴族們一張張臉彷彿蒙上了冰霜,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
博約緩緩掃視全場,然後笑了出來。
“你們聯合起來,跟我開一個巨大的玩笑?”他攤開手道,“宣戰的時候,你們都是在演戲劇嗎!?”
“宣戰的時候,我們是真心的。”穆勒男爵道。
“當時我認為,除了向子爵大人發起戰爭之外別無他法。”
“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所幸知道的還不晚。”
“投降吧,博約大人,服從父親並不是會喪失榮耀的事情,而是您本來該做的事。”
博約沉默了好一會,一直看著穆勒男爵。
穆勒男爵淡然處之。
“不是你藏得太深,而是子爵給了你很多好處。”博約淡淡道。
“我沒有看走眼,你還是那個穆勒男爵。”
“他許給了你什麼好處,能讓你這樣乾脆地調頭?”
“礦區份額……不對,他們自己都不夠分。”
“原來沒有的,現在有的好處,就只有懷光領了。”
”你們打算拿下懷光領?“
穆勒男爵沉默不語。
“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博約笑了笑。
“把懷光領拿來分,真像是他會做的事。”
“可惜懷光領不是他的,想要那片土地的財富,得先打下來。”
“那才是一片剛剛開拓的土地,也真虧你們下得去手。”
“我們不是為了懷光領的財富,而是因為懷光領瀰漫著邪惡。”穆勒男爵鄭重道,“正在快速滋長的可怕邪惡必須及時消滅!”
“我頭一次看到有人能睜眼說瞎話到這種程度。”博約鼓了鼓掌,“你真該去演戲劇,男爵,你一定會成為最好的演員。”
穆勒男爵神情坦然。
“諾頓執政官沒跟我一起來,你們很失望吧。”博約道。
“事實證明她是正確的。”
“這場會議只是浪費時間。”
博約站了起來。
“您要去哪裡?”穆勒問道。
“當然是回家。”博約隨意道,“瑟琳跟麗絲一起做甜點,我現在回去還能加入她們。”
“您的家在芬列裡城,而不是那個邪惡的地方。”穆勒道。
有魁梧的貴族站起身來,擋在了博約面前。
“讓開,羅圖男爵。”博約冷聲道。
身材魁梧,穿著騎士鎧甲,戴著淡金色頭盔,留著大鬍子的羅圖男爵沉默不動。
“請讓我們送您回家。”穆勒站起身來。
所有貴族齊齊站了起來,漠然看著博約。
博約再一次掃視他們:“就沒有一個人再站在我這邊嗎?”
“我們都站在您的一邊。”穆勒男爵道,“現在我們只是在讓您回到正道上。”
“你所謂的正道不是我要走的道路。”博約笑了笑,然後神情變得極度冰冷。
“我再說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讓開!別擋我的道,否則你們都會死!!”
威嚴冰冷的聲音迴盪在廳堂中,讓氛圍變得緊繃起來。
羅圖男爵仍然沉默不動,恍如一塊龐大岩石。
所有貴族滿臉冷漠,如同排列的蠟像。
“請不要激動,博約大人。”穆勒男爵淡淡道,“只要您保持冷靜,我們就不會動手,請您別讓我們為難。”
話語是客氣的,氣勢是壓迫的,舉止是警惕的。
博約沉默了一會,轉身回頭,向穆勒男爵行去。
穆勒男爵的警惕度提升到了最高,但發現博約根本沒看自己。
博約徑直從穆勒男爵身邊走過,走到了廳堂牆壁前才停下,然後轉回身,抱起了手臂,冷冷地看著所有人。
穆勒男爵皺起眉頭:“您在做什麼,博約大人?”
“我在看一群死人。”博約冷淡道。
下一瞬間,有窗戶破碎聲,尖銳呼嘯聲,護盾擊破聲,身軀洞穿聲,牆壁爆裂聲幾乎同時響起!
貴族們下意識撐起防禦法術護盾,見到有一個人的身體穿出了個洞,倒在長桌上,鮮血和內臟的碎塊潑出到了對面。
那是布塔爵士。
布塔爵士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茫然神色,顯然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是外面!”穆勒男爵喊道。
窗戶破了個洞,襲擊的法術是從外面攻擊進來的。
有人想破窗出去面對敵人,然而更多強力法術攻擊齊齊襲來!
貴族們的護盾很堅固,能抵擋不止一次強力攻擊,但如果法術如暴雨橫衝而來呢?
撐著護盾的貴族們就像是以單薄的雨傘抵抗猛烈暴風雨的可憐人,雨傘被吹壞,整個人沐浴在暴雨當中,被打壞、吹走,如淚水消逝在雨水裡。
現實景象是護盾被擊破,防具被擊穿,高貴的鮮血噴濺,內臟和肉體碎塊噴飛,人體如破爛木偶般倒下。
狙擊隊的齊射幾乎摧毀了一整面牆壁,連同長桌、地毯、吊燈等室內華貴裝飾,乃至另一邊的牆壁也被打出不少洞。
而站在盡頭牆壁前的博約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甚至都沒有被血濺到。
他冷淡地看著曾經的追隨者們倒下,內心並非沒有感傷,但既然他們堅持擋路,那這就是結局了。
“可以了,停下攻擊。”博約透過隱藏的微型通訊器道。
“收到,將停止攻擊。”通訊器回應道。
下一刻暴雨就停息了,就如同它襲來時那般突兀。
博約緩緩走過去,見到穆勒男爵還活著,但也只剩一口氣了。
“我說了,擋路就會死。”他蹲下身,對張大著眼睛的男爵道,“可惜你們不相信。”
“博約大人……”穆勒男爵勉強想說些什麼。
“你叫了我這麼久大人,可曾有過一次真正地尊敬我?”博約道,“甚至,哪怕是一次,平等地看待我?”
穆勒男爵說不出話來。
“你把我視為對抗子爵的棋子,我也差不多一樣看待你,但至少我是尊敬過你的。”博約嘆道。
“我曾經真的認為,你是一位心懷正義的人,心裡面有著民眾。”
“後來我發現,你眼裡的民眾不是我以為的民眾。”
“如果道路只有一條,這無所謂。”
“但我見到了新的路,而你又要擋我的路,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你的路……是死路!”穆勒男爵似乎用上了全部殘餘的力氣,嘶啞地道。
“你不曾正視過,沒有資格做評判。”博約冷淡道,“如果你但凡有一點正視,都不至於落到這種下場。”
“你贏不了……子爵大人……”穆勒男爵說道,瞳孔光芒逝去。
博約靜靜地看著他,伸手為他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