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之後,善後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收集塞爾男爵作惡的證據證明刺殺行動的正義性,接管領主權利,維持秩序,安定人心,改善治安,審判制裁,統計傷亡與損失,處理各種事務……
除了以上像是斯坦鎮進化版本的事務外,還要對付聞著屍體味道而來,像是禿鷲一樣想要吃肉的貴族。
賓格,蘭利,洛特,斯蘭迪,本恩,曼尼,古羅,斯坦,坎德里,這些派出了代表的家族都有著提出索賠的權利,尤其是代表死在了這次事件當中的家族。
克勞格·斯坦,比利·斯蘭迪,夏洛·洛特,伊桑·古羅倖存了下來,其他代表全都前往了【冥海】。
他們都是因為遭到了塞爾男爵引發的紅霧狂擊而死亡的。
克勞格·斯坦和比利·斯蘭迪都受了不輕的傷,但狀況還算可以。
真正的夏洛·洛特則被發現暈倒在房間裡。
伊桑·古羅雖然活了下來但情況不妙,貴族代表的死亡名單可能還要多上一個名字。
而在死去的代表當中,份量最重的是史蒂夫·坎德里。
他的父親約瑟夫·坎德里子爵是第一個帶隊趕到塞爾鎮的,速度快得剛剛好,就像是特意看準了時機。
以兒子的死為理由,坎德里子爵名正言順地獅子大開口。
他索賠的份額之大,別說是要狠狠咬下一大塊肉了,根本是要一口吃掉整個屍體。
“對於史蒂夫·坎德里的死亡,我深表遺憾。”芙蕾雅面對這位“悲痛欲絕”的子爵,淡淡道,“但你要是不袖手旁觀,他也不會死。”
聽到這話,坎德里子爵的臉色稍微變化了一下。
“你在說什麼,諾頓騎士,我……”他還想裝傻。
“別裝了,子爵大人,我眼睛沒有瞎,不至於有人在戰場邊上看了那麼久都沒發現。”芙蕾雅冷冷地看著他。
“放任自己兒子死去,想要以此獲取利益,這是你的選擇。”
“史蒂夫·坎德里被你拋棄,是他的不幸,但他本身也不是什麼好人,作為坎德里家族的棄子死去,也算是他的價值……雖然我不怎麼認同這種價值。”
“但即使我沒發現你的旁觀,也不會容許你的貪婪,更別說我發現了。”
“所以,子爵大人,改一下你提出的價碼吧,別那麼不切實際。”
“無論怎樣,我都是死了一個兒子。”坎德里子爵收斂了裝出來的悲痛神色,冷聲道,“即使是諾頓家族,也不能阻止我拿到想要的東西!”
“不,諾頓家族可以。”芙蕾雅冰冷道。
“如果我表現得更加諾頓風格一些,你不會有機會在我面前賣弄演技。”
“放任一個兒子死掉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你是因為什麼產生了諾頓家族會講這種規矩的錯覺?”
“先去冷靜一下吧,子爵大人,等你冷靜下來想清楚,諾頓家族到底意味著什麼,再來跟我談。”
坎德里子爵與諾頓騎士的交談不歡而散。
或者準確地說,是子爵被趕了出去。
諾頓家族之名就像是一道圍牆,把屍體圍了起來,讓最強壯的禿鷲也撞不進去。
站在這道圍牆上的人,是聲名赫赫的芙蕾雅·諾頓。
在這位鋼機女騎面前,即使貴為子爵的約瑟夫·坎德里也得冷靜下來,收斂自己的貪婪嘴臉。
他的遭遇是很好的榜樣,其他家族不得不看在眼裡,謹慎調整索賠的份額。
但即使如此,要保住勝利的果實不被奪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跟貴族們討價還價各種扯皮,是一件麻煩的難事,即使身處優勢位置也會感到疲憊。
芙蕾雅並不樂於做這種事,但她會做,且必須做。
冒著生命危險努力戰鬥了的英雄們,除了歡呼與榮譽之外,還得有實實在在地收益,而不是被貴族們奪走戰利品。
諾頓這個姓氏,她會好好使用的。
激烈的戰鬥讓除了林德之外的同伴們遭受了創傷,隊伍進入休養期。
所幸大家的傷勢都不嚴重,很快就能養好,基本上不妨礙日常活動。
芙蕾雅忙於事務,蘭特在幫她,奧莎也搭上了手。
皮尼斯和赫雷在城鎮裡維持秩序,在治安和審判上是主力,梅妲和蓮華以及夏若和三郎作為輔助在幫忙。
溫蒂和安德魯在治療傷員和病患,安撫人心,也在統計傷亡和損失。琳娜在幫他們,發揮著鄉村少女程度的作用。
莉婭在呼呼大睡,因為她在血樹之夢裡相當勞累,有點透支。
至於林德,作為鄉村少年在做雜活,有誰需要幫忙就去幫。
雖然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什麼鄉村少年。
哪裡的鄉村少年能把房子一般大的法術球當皮球打啊!
那一幕實在很震撼,讓人忍不住回想,但又不能多想下去,這就比較難受。
為了心靈的寧靜,梅妲也開始向蓮華請教“無想無念”,順手拉上安德魯一起。
東雲話比較難懂,但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了,矮人與巨人要克服困難,認真學習異國的秘技。
空閒時,林德跟赫雷、夏若、三郎探討起凡人就職與晉升的話題。
因為琳娜有想要就職和晉升的想法,但是絲毫沒有自信能夠做到。
畢竟跟變得了不起的林德不一樣,她仍然是個渺小普通的凡人少女。
雖然感覺沒有希望,但總要試一試。
林德試著讓琳娜像自己一樣就職凡人職業,發現果然是不行。
湊齊材料進行儀式就能就職,這是玩家角色——系統的力量。
真實世界的凡人,想要就職都需要天賦和努力,赫雷、夏若、三郎全都是如此。
相比神民,這三人是下位的存在,但在凡人當中已經是出類拔萃的了——就晉升道路而言的話。
晉升之路太難了。琳娜缺乏這方面天賦,就算現在開始努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就職,晉升神民更是遙遙無期。
但只要她想這麼做,林德就會支援她。
即使最終也晉升不了,努力進步也是有意義的。
林德想為努力的凡人開闢出一條新的道路,但這種事他不可能自己辦到。
掛比的力量是有極限的,無數人的智慧和力量的集合,才能做到更牛批的事情。
比如開闢新的道路,以及拯救世界。
“是時候跟芙蕾雅談一談了。”林德心想。
【均衡】之年,【存續】之月的第一天早上,他去往塞爾領主府書房。
林德是想向芙蕾雅問一下什麼時候有空,以預約一下時間,跟她談一些重要的事情。
結果芙蕾雅說現在就有空。
那就現在談吧。
這個時候,包括兩人自己在內,無人想到這一天會被後世載入史冊,甚至定義為新紀元的開端。
史學家們恨不得搞清楚這一天會談的所有內容每一個標點符號的涵義,而學生們則頭痛於相關的填空、閱讀理解、作文大題。
芙蕾雅意識到了,林德要說的重要事情必定很不簡單,但實際上他說的話還是超出了她的預想。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比較像是邪教會說的,但還是請你相信我。”林德認真地道。
“這個世界……可能快要毀滅了。”
“最開始,應該是【均衡】首先崩潰。”
“然後世界秩序崩壞,各個國家爆發大規模災難,以及發生戰爭。”
“太陽神、月神、星神會接連破碎。”
“至尊神不會對此做出任何反應。”
“眾神不是死了就是瘋了。”
他的話音落地後,書房裡安靜了許久。
即使溫暖的陽光仍然在照耀,芙蕾雅也感受到徹骨的寒意。
“你肯定很難相信。”林德打破沉默,苦笑道。
“這不是讓人相信就能相信的事情,我自己都覺得很離譜。”
“但是它有可能真會發生。”
“我也很希望不會這樣,但要是它真的出現徵兆,再做應對可能就來不及了。”
“所以必須儘早開始做準備。”
“要是毀滅沒有發生,那很好。”
“可要是發生了,起碼能有一個抵抗的機會吧。”
“其實你不相信也可以的,我是想……”
“我相信你。”芙蕾雅開口道。
她的身心仍然感覺冰寒,但看著林德,眼中彷彿燃起了火苗。
“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林德。”
“即使你的說法確實像是邪教,但你跟邪教徒有著本質的區別。”
“所以我相信你,毫無懷疑。”
林德感到驚訝,但對上芙蕾雅的目光,就釋然了。
“這就是騎士娘啊。”
她善良正義,也懷抱情義,相信自己的同伴。
林德很高興,覺得在這個世界第二遇到的人是騎士娘,真是太好了。
這難道是伊莉雅女神的安排?
有可能,但真相此時無關緊要。
“謝謝你,芙蕾雅。”林德微笑道,“儘管你不相信也是可以的,但你相信我,我真的很高興。”
芙蕾雅也泛起微笑。
兩人透過眼神與笑容達成了情感交流,一切盡在不言中。
雖然他們各自的情感和認知,存在微妙的差別。
“祂開始透露降臨於地上的目的了。”芙蕾雅想道。
“世界即將毀滅……也就只有這樣程度的事情,會使得祂親自降臨吧。”
“接下來,祂就將展現新的道路!”
芙蕾雅表面上很冷靜,心裡卻像是燃起了火焰般灼熱。
她一直等待的就是這個。
她長期旅行所追尋的,困於絕境所想要的,無數次在夜間看著篝火所渴求的,就是這個!!
人為什麼要生火?
她當初的答案是,為了看清道路。
起先,芙蕾雅·諾頓以為家族是一個沒有出路的迷宮。
然後,她發現學院也是這樣。
再然後,她發現諾里爾格也是這樣。
再再然後,她發現各個國家,全都是這樣。
從家族到各國,不過是越來越龐大,越來越複雜的迷宮而已,其枯朽和腐敗的氣息,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沒有出路,全是死路。
芙蕾雅幾乎都要絕望了,放棄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意外邂逅了偉大的存在,就是祂。
祂來自天上,神秘宏偉。
他行走於地,善良真誠。
她看著他,陪伴他,向他寄託了最後的希望。
現在,祂將展現。
比她預想的還要更早一些。
如果不是知道祂不需要跪伏膜拜,她現在就已經跪下了,以最虔誠的姿態聆聽。
林德以為芙蕾雅是出於夥伴情義而相信自己,卻不知道情義是有,但真正支撐她的是不同的東西。
無論怎樣,信任就是信任。
“要對抗毀滅,僅靠少數人是不行的,眾神的失敗就可以證明這一點。”林德繼續說道。
“天上那麼多神,祂們全都沒能阻止世界毀滅,說明祂們的力量不夠,或者祂們本身就是世界毀滅的原因。”
“少數人的道路,也就是晉升之路,是行不通的。”
“必須改走多數人的道路,讓所有人……準確地說是地上生靈叢集擁有力量。”
“這麼做的關鍵在於數量最多的凡人……”
“為此我跟梅妲聊過……”
“要有技術,還得有組織……”
“力量絕不能失去控制,組織要有明確的綱領……”
“我們的目標不是拯救世界,而是讓世界自救……”
“讓每一個人都為集體的生存和發展出力,並確保人們得到應有的勞動成果……”
林德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說白了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他至今為止思考的事情,前世學到過和見識過的事情,想到的能說的統統說出來。
他相信以芙蕾雅的【智識】,應該可以理解。
芙蕾雅以此生最高程度的專注聆聽祂的話語,還拿出了本子進行記錄。
聆聽的同時,她也在積極思考,感覺以前困惑的很多問題都得到了答案。
果然,現在這整個世界的運作模式就是錯誤的!
她認為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沒有出路的巨大迷宮的看法,一點都沒有錯。
“錯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芙蕾雅的內心在喊叫。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的看法和想法無數次遭到否定,她也無數次想過自己是否錯了,為此徹夜難眠。
現在,她終於得到了答案。
芙蕾雅簡直激動得要哭出來。
如果不是顧慮淚水滴在本子上,她肯定已經流淚了。
她這一刻無比激動,卻也感受到了一種寧靜。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灰塵在光中游動,輕風吹動窗簾,清新的空氣透著安寧的氣息。
他就在坐在那裡,回答了她的所有問題。
以她想要的答案,渴望見到的嶄新道路。
那是一條通往遙遠光芒的道路。
他說,這條道路難以開拓,充滿艱難險阻,而且沒有盡頭。
可能開拓失敗,可能倒在中途,可能永遠無法抵達終點。
但那又如何?
芙蕾雅追求的就是這樣的路,能無盡延伸下去的路,而不是掩蓋在龐大迷宮的表面之下,兜兜轉轉的一條死路。
失敗,倒下,無法抵達終點都沒有關係,她很樂意為此犧牲。
總有人能開闢道路,總有人能走下去。
說不定,會有人能走到終點。
祂應該就在終點等著吧。
祂從無盡遙遠的地方來到這裡,以他的形態行走於地,向苦尋道路的迷途旅人指出向光輝延伸的路。
不是走到終點才有光,而是走上去,就能夠成為光。
“遙光……真是好聽的名字。”芙蕾雅由衷地道。
可能這就是祂的名字,或者名字之一。
祂容許地上生靈以【遙光】之名走上祂的道途,而她就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