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進監獄了嗎?”魯特放下牌,起身迎接道。
“看來訊息已經傳開了,壞事傳得真是快啊。”克勞格嘆道。
他走到吧檯前,向調酒僕人要了一杯紅酒,並示意僕人也給魯特上一杯。
“敬塞爾家族。”他給魯特碰杯後,飲了一口酒,長出一口氣。
“我就是為了這一口,從監獄裡逃出來的。”他以開玩笑的語氣道,“我猜你們剛才有聊我的事情,對吧?”
“是的。我就是剛才聽到的訊息,很意外。”魯特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言難盡,我不想回憶,也不想多說。”克勞格道。
“何況比起之前發生了什麼,各位應該更好奇為什麼是我這個本該進了監獄的傢伙,代表斯坦家族來到這裡吧?“
魯特點點頭。
其他人也都看著他。
”當然是因為這裡有危險啊。”克勞格直白地道。
這話一出,空氣的氛圍就變了。
就好像有一層心照不宣的東西被捅破了。
“有危險?”魯特露出一絲茫然的表情,“有什麼危險?”
克勞格露出意外的表情看著他:“不是吧,蘭利先生,你居然不知道?”
魯特茫然地看著對方。
“大神在上,你竟然被蒙在羊皮裡。”克勞格露出一絲憐憫的表情。
“我以為自己已經夠可憐了,沒想到這裡還有一位可憐人。”
“在座的各位,還有誰跟蘭利先生一樣?”
沒有人出聲回應。
“到底怎麼回事?斯坦先生?”魯特皺眉問道。
“塞爾男爵大人為兒子的晉升,都做了些什麼。”克勞格道,“那麼長時間,你總不會一點訊息都沒聽到吧?”
“我是有聽到,但那又怎麼樣?”魯特問道。
“你居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克勞格驚訝道。
“塞爾男爵大人的所作所為是有一點問題。”尼羅開口道,“但他不會對我們怎麼樣的。”
克勞格看向他,舉起酒杯:“敬你的樂觀,尼羅·賓格先生。”
然後他飲了一口酒,嘆道:“我真希望,自己也能有跟你一樣的樂觀態度。”
“但是,賓格先生以及在座的各位,你們真的認為,一隻會吃羊的魔獸,它不會吃人嗎?”
空氣變得很安靜。
尼羅·賓格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魯特·蘭利的神色有一絲呆滯。
黛麗·曼尼皺緊了眉頭。
伊桑·古羅神情陰沉。
比利·斯蘭迪抿緊了嘴唇。
盧卡·本恩眼神有點渙散,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是酒勁上來了。
“就算魔獸會吃人,我們又能做什麼?”比利開口問道。
自從來到這裡,他就竭力不多想自己的處境,好讓自己懷抱僥倖心理。
但是克勞格·斯坦的一句話,就打破了他的所有努力。
他捅破了那層紙,讓所有人直面那不想直面的事實。
但這又有什麼用?
直面事實有用的話,用得著他來捅破這層紙嗎!?
克勞格轉向他,臉上露出疑惑神色。
“能做什麼?你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斯蘭迪家的年輕人?”
“聽說你在學院裡成績不好,但好歹也是去過學院的吧。”
“動動你的腦子,年輕人,現在不是能做什麼的問題,是必須做什麼的問題。”
“你是人,不是羊!”
這一句話,讓比利像是被雷劈到了一樣!
他身為貴族,一直以為自己跟羊不一樣。
羊是理應被吃的存在,被人吃掉就是羊在世上的生存價值。
而他是高貴的人,是貴族,不會被吃掉,不該被吃掉。
但真的面臨被吃的危險的時候,他跟羊有什麼區別呢?
他表現得跟羊有什麼區別嗎!?
比利汗流浹背,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然後他想起了芙蕾雅·諾頓曾經訓斥過自己的話。
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那番愚蠢的話語,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起來。
但此時此刻,那番話從記憶深處泛起,如此清晰:
“……沒有人理應被欺壓,比利·斯蘭迪。”
“你認為貴族壓迫和欺辱平民是理所當然的,那麼總有一天,你會被更上級的貴族壓迫與欺辱。”
“到時候,你反抗不了,因為你認同了這種規矩,所以根本不懂得反抗!”
“你以為自己是個強者,但其實你跟很多貴族出身的人一樣,都是懦夫。”
鋼鐵會長的威嚴,在當時的比利看來不算什麼,他很多次嘲弄這個愚蠢的綽號。
可這一刻,比利才意識到,那威嚴真就如同鋼鐵,不可撼動,以至於深埋在自己的記憶裡。
英雄的光輝是無法磨滅的,會如同烙印一般印在所有見證過的人們眼中。
不管是崇拜者,尊敬者,還是唾棄者,厭惡者。
因為英雄是堅定的反抗者,是真正的強者!
芙蕾雅·諾頓,即使面對“世間真正的秩序”,也能勇敢地反抗。
相比之下,自己是怎樣呢?剛才嘲弄她的盧卡·本恩又怎樣呢?
來到一個跟邪教合作的墮落領主的地盤上,然後老老實實地等死!!
“你有什麼主意嗎,斯坦先生?”黛麗問道。
“我要是有好主意,還會跑來這裡喝酒?”克勞格轉向她,“主意要大家一起想,然後一起實行。”
“如何保證沒人出賣?”伊桑說道。
“連主意都沒有一個,說這個有意思嗎?”克勞格道。
“先想主意吧,要是連怎麼做都想不出來,那就大家一起當羊,祈禱自己不會被魔獸吃掉。”
“或者祈禱有蒙受大神賜福的英雄出現,然後別礙著人家的事兒。”
“你的意思是,有獵人來到這裡了?”尼羅敏銳道。
這話讓所有人心中升起一絲希望。
察覺到這一點,比利心裡嘲笑他們,也嘲笑自己。
懦夫只能期待英雄的出現。
“我可沒這麼說。”克勞格搖搖頭,“我只是希望有英雄出現而已。”
“畢竟‘希望’是最省力的事情,是人都會希望有人能幫自己搞定一切麻煩。”
“但這不可能實現。”
“就算有獵人來了,也只是來殺魔獸,不是來救人的。”
他說的話語,以及其他人的話語,透過藏在他衣服的裡某種東西傳遞到另一個房間裡。
芙蕾雅、蓮華、林德在房間裡聽著,莉婭在警戒。
“這麼說出去好嗎?”蓮華問道。
“這種程度沒關係,可以省掉一些麻煩。”芙蕾雅道。
“如果這些貴族沒有無能到老實當羊的話,也許還能對我們有點幫助。”
“但不能對他們有太大指望,這些人很難成事,還有可能造成妨礙。”
“如果他們造成了妨礙,怎麼辦?”林德問道。
芙蕾雅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都說穿越者要殺伐果斷,但林德覺得,本地人比自己要殺伐果斷多了。
“他們好歹是貴族,隨便幹掉真的沒關係嗎?”他問道。
“這些人被派出來走這一趟,說明他們在家族裡處境很差。”芙蕾雅說明道。
“如果他們死在這裡,他們的家族會索要賠償,但也僅此而已。”
“也就是說,是預設死了也可以的棄子?”林德道。
“是的。雖然他們的性情和具體處境各有不同,但對於他們的家族都是這樣。”芙蕾雅道。
“很多家族都有這種人,包括源家。”蓮華道。
林德沉默。
他不清楚這些貴族都是什麼樣的人,對他們沒有多餘的同情。
只是覺得這種“貴族做法”有點看不順眼。
“當然沒有必要的話,我們不需殺人,把人打暈也是可以的。”芙蕾雅道。
“不必在意他們告密,即使塞爾男爵聽到告密,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因為塞爾男爵明顯是在提防著所有人。”
“或者說,是邪教徒在提防著所有人。”
從進入領主府開始,就能感受到防衛之森嚴。
到處都有守衛和巡邏,氣氛壓抑得像是監獄。
本來就是最高等級戒備了,有人告密囚犯想要搞事,有意義嗎?
除了顯出告密者的愚蠢外,沒有任何意義。
貴族間的談話沒必要再聽下去。
芙蕾雅調整了一下襬在桌面上的法術通訊裝置,與另一邊取得聯絡。
“城鎮裡的狀況很糟糕,芙蕾雅。”通訊裝置響起溫蒂的聲音。
“街道上的人們都像是行屍走肉,有的人走著走著就倒下死了。”
“屍體會被立刻被自稱傳染病治療隊的人帶走。”
“這些人都穿著紅色衣服,戴著鳥嘴面具,在鎮上各個地方建起了隔離區,有著隨意把人帶走的權力,無論死活。”
“他們根本不是什麼治療隊,他們就是邪教徒!”
“我不敢想象隔離區裡都在發生什麼……”
“保持冷靜,溫蒂,我理解你的感受,但越是憤怒越是需要冷靜。”芙蕾雅溫和地道。
裝置響起了深呼吸的聲音。
“不好意思,芙蕾雅,我剛才有點壓不住情緒。”溫蒂平靜地道。
“現在,我正準備探查一下這裡的夢境。”
“從進入塞爾鎮開始,我就能隱約感受到夢境的躁動,我懷疑邪教很可能在夢境中做了什麼。”
“我贊同你的判斷,探查是有必要的,但你一定要小心。”芙蕾雅關心道。
“邪教徒在夢境裡做的事情,肯定跟儀式有關。”
“現實裡守備這麼森嚴,夢境裡很可能也一樣。”
“我會小心的。奧莎在我身邊,如果我出了事,她能立刻讓我回到現實。”溫蒂道。
“梅妲她們去了確認鎮上的情況嗎?”芙蕾雅道。
“是的,梅妲和安德魯已經在蘭道夫騎士的帶領下去看鎮上的情況了,包括觀察領主府以及高塔周邊的情況。”
“很好。”芙蕾雅道。
“領主府內守備森嚴,不容易查探情況,正如所料。”
“我們會按照計劃謹慎查探。到了晚上約定的時間,我們再聯絡。”
“如果有緊急事態,就立刻聯絡。”
“完畢。”
芙蕾雅結束了通訊。
雖然這臺法術裝置有隱蔽性,但通訊時間還是越短越好。
“接下來,我和莉婭,蓮華和林德,分頭在領主府裡查探。”芙蕾雅道。
“你們不要做引人注目的事情,就當自己是在隨便逛逛,能看到多少情況就是多少情況。”她對蓮華和林德道。
矇眼龍女和鄉村少年都點了點頭。
一個外國人,一個鄉村出身,要在防備森嚴的貴族城堡裡隱秘調查情報,實在是難為。
所以他們不是主力,主要還是靠芙蕾雅和莉婭進行調查。
他們能牽扯到一部分監察目光就算是立功了。
接著林德等人走出房間,分頭行動。
塞爾領主府是一座大城堡,比斯坦領主府要氣派多了。
從這可以看出即使都是男爵,男爵與男爵也是不同的。
林德和蓮華裝作是沒見過世面的護衛,到處逛逛看看。
他們走到哪裡都被複數的目光盯著,而且感覺這些視線當中沒有好意。
要是前世哪個旅遊景點給人這樣的感覺,鐵定涼涼。
即使這地方很氣派,林德也不覺得這是個能長期住下去的住所。
陰森,壓抑,潮溼,感覺只要住上一段時間就會得風溼。
他一邊走一邊看一邊心裡吐槽,然後在一副龐大的畫像前停住了腳步。
畫像上畫著三個人,一個身材魁梧,穿著橘紅皮毛長袍,頭髮赤紅,臉龐方正,眉毛濃郁的男子。
一個坐在靠背椅上,穿著白色長裙,橙紅長髮挽起,臉龐有些瘦,眼神溫和,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的美女。
以及被美女抱在懷裡的,穿著藍色上衣和緊身褲,有點胖嘟嘟的小男孩,臉上帶笑,眼神天真清澈。
“這就是羅薩蘭·塞爾。”林德看著那個板著臉的紅髮男子,“畫像倒是有氣勢,不知道本人是什麼樣子。”
他們來到領主府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管家,羅薩蘭·塞爾沒有露面。
林德想要殺死的這個目標,到現在都沒見著。
無所謂,第一次見面就是最後一次見面都行,甚至這樣更好。
越是陌生的人,殺起來越不需要顧忌,也越不需要回憶。
蓮華靜靜陪他看了一下,什麼也沒說。
然後有沉重的腳步聲靠近。
兩人循聲望去,見到一個體型龐大的胖子走了過來。
他穿著跟畫像上一樣的橘紅色長袍,有著同樣赤紅的頭髮,氣質卻已經完全不同。
他肥胖得就像是一個脹大的氣球,雙手也變得更加粗大,臉龐多出了贅肉,肥厚的下巴甚至掩蓋了脖子。
他的頭髮稀疏了很多,濃郁的眉毛也變淡了,整張臉看起來跟畫像上根本是兩個人。
然而神奇的是,還是能讓剛看了畫像的林德認出,這就是羅薩蘭·塞爾。
墮落領主,塞爾男爵!
林德的眼睛微微張大。
一瞬間,他握緊了拳頭,似乎有就這樣出手的衝動。
但塞爾男爵不是一個人,在他身後跟著兩個全副武裝的神民護衛,正在警惕地盯著少年和龍女。
一旦真的動手,不僅這兩個護衛,周邊所有守衛都會趕過來,林德和蓮華會被徹底包圍。
“嗯?”塞爾男爵好像直至走到跟前,才發現前面站著兩個人。
“你們是什麼人?”他以低沉的聲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