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裡驟然掀起的妖風,吹得辦公桌上各種檔案、檔案漫天亂飛。
桌椅板凳跟著晃動個不停。
砰砰聲、混雜著電燈泡滋啦啦的響聲。
忽明忽暗見,穿著一身黑色皮衣、國字臉、長相分外憨厚老實,脖子上掛著銅鈴鐺的狗妖。
就站在門口。
我皺著眉頭,神色複雜看著它。
狗妖也看著我。
眼神同樣複雜,最後它朝我慢慢低下頭,似乎是在表達歉意。
我也明白過來。
它給我那一撮狗毛,其實真正用意,壓根不是用來通知它。
而是相當於定位追蹤器。
狗妖心裡頭很清楚。
就算找到明楚瑤下落,我與鎮妖司態度一致,都不希望它一條道走到黑。
我會猶豫、會糾結。
狗妖這算是利用了我。
我心裡頭,一點被利用後的羞惱感都沒有。
有的只是悲涼、是不值。
“我去這特麼什麼情況!”
“咋突然刮這麼大風!”
牛隊長和幾個值班差人,被突然灌湧進來的妖風,吹得睜不開眼。
只能罵罵咧咧。
下一秒鐘,狗妖消失不見了。
辦公區內瞬間猶如雨過天晴,恢復了風平浪靜。
之前狗妖從沒見過明楚瑤,只是知道名字。
就算它有狗鼻子,單靠一個名字也尋不到人。
所以需要我帶它去尋。
眼下它已經透過狗毛確定明楚瑤就在衙門。
自然也用不著我在帶路。
“趕緊把那些檔案全收拾好。”
“還有這些全是明楚瑤的筆錄罪證,注意點千萬別弄混、弄丟了!”
正指揮著幾個手下收拾一地檔案、檔案的牛隊長,提到明楚瑤時,手上動作僵了一下。
一抬頭,見我還站在原地,神色複雜看著門口。
與我一同處理過活屍時間、鬼孩子事件,牛隊長也瞬間意識到了問題。
“等等等!”
他站起身拍著腦袋,嘴裡不停嘟囔。
隨即猛然等大眼睛,一臉忐忑緊張地看著我。
“許仙你剛說,我想審判明楚瑤沒這麼簡單對吧?”
我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牛隊長瞬間臉色大變,大張著嘴想要嚷嚷,但最後想到了什麼,立馬又壓低了聲音湊到我近前。
“我就說剛剛那一陣風古里古怪、妖里妖氣。”
“難道明楚瑤跟天上人間操控活屍那些人一樣,也會旁門左道的邪術?”
“操控妖魔鬼怪來劫獄救她?”
明楚瑤當然不會旁門左道的邪術。
真正會邪術的,反而是眾人眼裡,被明楚瑤害死的妹妹明天。
“她不會邪術,不過的確是有一隻妖,一隻很強大、很忠心的妖來救她!”
這句話,我是一字一句從牙縫裡硬擠出來的。
心頭那叫一個五味雜陳。
聽我說真有妖來救明楚瑤。
牛隊長頓時急了。
“那還等啥,許仙趕緊幫忙啊!”
“我去彈藥庫拿傢伙事!”
“媽的明楚瑤這惡毒女人,所作所為簡直人神共憤,今天就算大羅神仙來劫獄老子也不能讓這惡毒女人跑了!”
說完,牛隊長咬著牙、攥著拳頭,一臉憤怒就急吼吼轉身往彈藥庫方向走。
走出去幾步,見我還站在原地沒動彈。
他停下腳步,有些不解的看著我,隨即挺無奈的搖搖頭。
“奶奶個腿,你這傢伙還真死認錢。”
“成!這次幫忙我給你申請專業顧問費!”
之前每次幫牛隊長,我都收了錢,要麼就是為了還人情。
但這次,我卻不是因為這個。
我心裡頭很亂。
不知道該不該插手。
明楚瑤縱火燒死八個扮演NPC的孤兒,其罪行罄竹難書。
狗妖卻不該死。
我若插手,勢必就要和狗妖生死相向。
見我還是站在原地不動。
牛隊長眉頭皺了皺。
“許仙今兒個我咋感覺你不大對勁。”
“難道劫獄的妖怪你認識?”
這句話,牛隊長語氣裡透著驚訝。
我沒否認,點點頭說。
“認識,是隻狗妖,忠心耿耿、從未害過人的狗妖。”
我不知道牛隊長有沒有養過狗。
但我那句話,每一個字都透著極強的情緒。
“忠心耿耿、沒害過人又怎麼樣。”
“明楚瑤縱火燒死八個孤兒院孩子,她該死!”
“天理昭昭、人心公道,那隻狗妖想救明楚瑤,就是錯!”
牛隊長收起了嬉皮笑臉,神情變得和我與他當初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嚴肅、認真,鐵面無私。
“行行行,這次我也不求你幫忙。”
“你同情狗妖,你可以不去。”
“但有一點,你如果膽敢幫著狗妖救明楚瑤,老子一樣崩了你!”
一句話,牛隊長說的斬釘截鐵,字裡行間絲毫沒有開玩笑的味道。
“你們幾個趕緊去守好各處出口,今晚一隻蒼蠅也別放出去。”
“明楚瑤要是跑了,都特娘脫了這身衣服回家挑大糞!”
扔下這句話後,牛隊長攥著拳頭,獨自一人朝著彈藥庫狂奔而去。
不知為何,看著牛隊長獨自奔走的背影。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大手,狠狠抓了一下。
一陣觸動。
憋的人說不出的難受。
一邊是接連兩次幫了我、其忠誠讓人敬佩、其處境與我何其相似,也從未作惡的狗妖。
一邊是罪大惡極的明楚瑤。
我心越老越亂,亂的我想要捂著腦袋發瘋。
到底該怎麼做?
視而不見,還是插手。
“夫君莫要心亂,遵守本心便可。”
“莫要忘記,大黃狗與夫君說過,若有朝一日要刀兵相見,夫君不必留手。”
白靈素的聲音適時在我心頭想起。
狗妖早知道會有今天。
我卻還是沒有立馬下定決心。
另一邊,牛隊長怒氣衝衝跑到彈藥庫。
和之前對上蓑衣三郎一樣,揹著步槍、手拿衝鋒槍,腰間還彆著手槍。
全副武裝後,牛隊長沒有絲毫猶豫。
氣勢洶洶衝到了拘留室。
拘留室內,手鐐腳銬加身的明楚瑤,早沒了之前精明幹練的氣質。
一陣妖風掀起。
狗妖先一步來到了拘留室門口。
看到明楚瑤那一瞬間。
狗妖呆愣了幾秒鐘,隨即臉上露出了激動、狂喜還帶著緊張的複雜神色。
它比劃著手、大張著嘴想要說話。
卻半天沒有說出半個字。
近鄉情怯、思主何嘗不會情怯。
“主…主人,真的……真是你!”
許久,狗妖終於斷斷續續、磕磕巴巴喊出了聲。
手鐐腳銬加身,抱著膝蓋垂著頭,坐在冰冷床鋪上的明楚瑤。
聽到狗妖的喊聲,身子顫抖了一下。
慢慢抬起頭循聲看了過去。
看到狗妖第一眼,明楚瑤眼神裡閃過一絲疑惑。
可很快,她嘴角慢慢向上勾起了一抹透著陰險的弧度。
“銅鈴鐺!”
“大黃?大黃是你嗎?”
“是我、我是大黃主人!”
狗妖雙手死死抓著鐵柵欄,情緒激動、一雙眼睛泛了紅,在不住顫抖,眼眶裡更有淚花在閃爍。
它一邊喊著、更是一邊拼命將腦袋往前湊。
就如同家裡的狗、看到許久未見的主人。
圍著腳邊搖尾歡迎時,還總喜歡昂著頭,想要主人摸摸腦袋。
嘩啦啦。
腳銬在地上拖行的聲音響了起來。
明楚瑤走到了狗妖跟前,隔著鐵柵欄伸手摸著狗妖腦袋。
等這一刻。
已經等了足足幾百年的狗妖。
明明人形是個體態健碩、國字臉的粗獷硬漢。
卻已經是淚流滿臉,閉著眼用腦袋一個勁蹭著明楚瑤的手心。
“主人您別急,大黃…大黃這就救您出來。”
“大黃帶您走,咱們走得遠遠,誰也傷害不了主人。”
靈智早已遠超普通人的狗妖。
從頭到尾,心裡頭其實都清楚,它要救明楚瑤。
往小了說,要與鎮妖司、與衙門、與這凡塵世間律法公道為敵。
往大了說,是跟天道對抗。
來不及過多享受與主人重逢的喜悅。
狗妖急忙睜開眼,說著抬手便要扯開鐵柵欄。
“給老子住手!”
“老子管你狗妖、貓妖!”
“明楚瑤縱火燒死八個孤兒,她必須認罪伏法!”
一聲雷霆怒喝響起。
牛隊長端著衝鋒槍,眯著眼睛,死死盯著狗妖,臉上沒有半分懼色。
狗妖也轉過頭,看向了牛隊長。
“讓開,本座不想傷人。”
“大膽妖孽,你不想傷人,老子還不想放過你。”
“自古以來劫獄者,當為同罪!”
牛犢子紅著眼睛、額頭上青筋暴起,怒吼著毫不遲疑扣動了扳機。
衝鋒槍黑洞洞的槍口,噴出火舌。
子彈出膛。
狗妖沒有遲疑,立時擋在明楚瑤跟前。
一抬手,妖氣迸發。
狹窄閉塞的室內走廊,妖風大作。
子彈噼裡啪啦,四處亂飛。
天花板上、牆面上全都是彈孔。
蓑衣三郎被困在破廟不知道多少年,自然不知道現代槍支威力。
當時大意之下吃了虧。
狗妖不同,它為尋主人,幾百年一直在世間四處遊蕩。
說它見過大風大浪、看遍世間滄桑,也不為過。
“這破玩意,還傷不到本座!”
“最後說一遍讓開,本座只想帶走主人,不想妄傷無辜!”
眼見這次衝鋒槍一點用沒有。
牛隊長額頭上也滲出了冷汗。
對於超出常理認知的事物,害怕、恐懼是人之常情。
不過牛隊長依舊沒有讓路。
他眯著眼睛看看狗妖,最後視線轉移到了明楚瑤身上。
“去你大爺的!”
“八個孤兒院孩子這筆血債,必須血償!”
“不用上法庭,老子先崩了你!”
牛隊長突然調轉槍口,瞄準明楚瑤果斷扣動扳機。
這一舉動,也激怒了忠心護主的狗妖。
“自己找死,怨不得本座!”
狗妖眼睛眯成倒三角,一揮手,一股強勁妖風。
硬生生將激射向明楚瑤的子彈,裹挾著轉變方向。
朝牛隊長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