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租界,某處民宅。
吳聚哭喪著臉道:
“小川小姐。
那一萬法幣,我已經如數交給馬慎。
誰曾想會在這個節點,出這檔子事。
這錢,我真是無能為力了。”
吃進嘴裡的肉,哪有吐出來的道理。
小川琴音吐了口濁氣。
人暴露了,錢也沒了。
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說,是不是你被馬慎發現了身份。
將李友、韓夢等人供了出來。”
石川夏依認為是中了邱黎川的詭計,導致暗子的暴露。
但吳聚身上仍有嫌疑。
“什麼?他們暴露了?”
吳聚一臉詫異。
他是真不知道這個情況。
同時心中生出一陣後怕。
若非鬼子將自己擄來。
只怕要不了多久,他也會被發現。
到時候,就真的有口難辯了。
小川琴音又仔細盤問許久。
見找不到什麼疑點。
這才暫時放下心中懷疑。
“知道為什麼救你嗎?”
吳聚一臉奴才樣,討好道:
“自然是小人對您和帝國忠心耿耿。”
小川琴音頗為滿意,道:
“有個任務,需要你去辦。”
“您儘管吩咐,小人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含胡。”
吳聚拍著胸脯道。
“倒也用不著你以命相搏。
說起來,這個任務倒是頗為輕鬆。”
小川琴音丟給吳聚一份檔案,道:
“看看吧,這是方才日本駐漢口領事館,向中國外交館提交的一份抗議。”
吳聚翻開檔案看去,心中頓時一驚,但面子上卻不敢顯露分毫:
《日本駐漢口總領事館關於間諜吳聚竊密一事向中國外交館提出嚴肅抗議》
逕啟者,貴國遣間諜吳聚,於去年十二月開始,在漢口日租界持續竊取我國軍、政機密情報。
此行為違反《辛丑條約》、《漢口日本專管租界條款》,嚴重侵犯日本帝國之安全,實難容忍。
鑑於上述情況,我方要求貴國立即承認罪行,正式道歉;調查事件真相,向我方通報,並嚴懲責任人;同時,允我方派遣專人監督涉事機構,杜絕類似事件發生。
日本駐漢口總領事館,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三日。
小川琴音道:
“此抗議已電報中國外交館。”
吳聚適時地表現出錯愕之色,道:
“小川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小川琴音冷笑道:
“檔案裡,寫得還不夠清楚嗎?
你確實是特務處漢口站,派遣的潛伏小組成員。
這一點,毫無疑義。
你在潛伏期間。
也確實向江城站傳達過情報。
這也是事實吧?
你的任務很簡單。
便是向國際社會承認你曾做過的事。
放心吧。
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
而且事成之後,少不了你好處。”
這便是春秋筆法,只陳述對自己有利的證據。
“可、可若真如此做了。
那我在中國便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以後也徹底待不下去了。”
吳聚是真的慌亂了。
一切發生的太快。
說不定組織連他被綁的訊息,都尚未得知。
更別提,將事情彙報給組織了。
別說他只是臥底。
就算真的漢奸。
也不一定敢幹。
一旦做了,影響必定極其惡劣。
可能連組織都會懷疑他是否真的叛變。
小川琴音拿出一份口供,放到吳聚身前,道:
“只要你把這份認罪書籤了。
以後我們就是自己人。
到時候,滿洲國、朝鮮、日本,世界之大,你還怕無處可去?”
認罪書的內容,是小鬼子精心編造的謊言。
不僅汙衊吳聚盜取絕密情報。
更是讓他指認漢口市長吳國真、江城行營代理主任賀國廣是幕後主使。
吳聚面露掙扎之色。
這份字,一旦簽下。
他漢奸的身份,便算坐實了。
思慮良久後,他咬緊牙關,拿起筆,在認罪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並按上手印。
無論如何,先取得日本人的信任。
待有了自由,立即逃回華界,將真相公之於眾。
這是最理性的選擇。
否則,就算他寧死不籤。
末了,也會被扣上個畏罪自殺的汙名。
小川琴音拿起認罪書看了看,很是滿意,讚道:
“吳君,我果然沒看錯你。
你的行為,證明了你的忠誠。
以後咱們便是自己人了。”
吳聚一臉激動,鞠躬道:
“這是小人的榮幸。
對了,不知趙嚴軍如何了?
我的身份若是暴露。
他恐怕也危險了。”
小川琴音不屑道:
“不必管他。
這種人對大日本帝國。
沒有絲毫忠誠可言。
他身上已沒有利用價值。
死了便死了。”
吳聚擔憂道:
“我效忠您的事,他最清楚。
若把他留給江城站。
到時候,恐會出來胡說八道。
不如我去將其誘騙來?
將他掌控在我們手裡,才能安心。”
“胡說八道?”
小川琴音彈了彈認罪書,不屑道:
“紙上寫的這些東西。
你真以為有人會信?
就算趙嚴軍將真相說出來,又何妨?
靠一張嘴,就能扭轉乾坤嗎?
吳君,不要太天真了。
外交是國家實力的延伸。
一兩句話,什麼都改變不了。”
這件由石川夏依和松平忠久炮製出來的外交事件,本就是藉機試探金陵政府的妥協底線,為進一步擴大對華侵略製造藉口。
真相在實力面前,不值一提。
吳聚趁機逃跑的打算落空,只得附和了幾句。
小川琴音道:
“你安心在此待著。
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這段時間,你不能出門。
需要什麼,便和守衛人員去說。
我已經吩咐過了。
只要不太過分。
他們都會盡量滿足你。”
吳聚裝出感激涕零的模樣,道:
“多謝小川小姐。”
金陵,外交大樓。
秘書手握電報,敲開了辦公室的大門。
“張部,日駐漢口總領事館給咱們發了一份抗議書和吳聚的認罪書。”
張泉頓時想起早些時候,陳鳴召發給他的電報。
難不成一語成讖?
接過檔案,張泉掃了兩眼後,一拳頭砸在辦公桌上,怒聲道:
“顛倒黑白,實在是無恥之尤。”
秘書勸道:
“日本人向來如此。
您不必與他們置氣。”
頓了頓,又道:
“這件事若處理不好,恐又會掀起一場風波。
您看,現在需要召集須磨彌吉郎前來問詢嗎?”
張泉同楊永泰一樣,同屬親日派。
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蔣光頭才敢將外交館交給他。
“暫不召見須磨彌吉郎。
你馬上將陳鳴召、日駐漢口領事館的電報,發給委員長,請求批示。
同時,請特務處的戴笠來我辦公室一趟。”
遇事不決,請示領導。
一件事,有許多不同的處理方式。
哪種最合蔣光頭心意,他便怎麼去辦。
四十來分鐘後,戴笠匆匆趕來,直截了當道:
“情況我已知曉。
吳聚是特務處江城站的特務,這點不假。
但從去年派他去潛伏至今,他並未獲得過任何機密情報。
其掩護身份是在漢口法租界一家書店的夥計,根本不在日租界。
而且,我得到的訊息。
日本人早在去年就把他策反了。
除了他,江城站還有八人被策反。
小鬼子此舉,無疑是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
他背上傷勢未愈。
前幾天又拖著病體,去臨安請罪。
剛回來沒休養兩天,又遇到這件事,可謂是心神俱疲。
張泉問:
“戴處長,你說的話,可有證據?”
戴笠嘆息道:
“有人證,沒有物證。
小鬼子做事素來謹慎。
哪裡會輕易留下把柄。”
偽造證據這些話,他自然不會說。
張泉神色又難看了幾分,道:
“此事因特務處而起。
戴處長可有什麼良策?”
戴笠一聽,直呼好傢伙,還沒開打,就開始甩鍋了?
“此言差矣。
宋應閣對此事的預判,分毫不差。
奈何你們外交館的人,貽誤戰機。
否則,局面何至於如此被動?”
兩人爭辯了幾句,誰都佔不了理,一時間,陷入了僵局。
秘書見狀,開口道:
“我們遠在金陵,鞭長莫及。
宋應閣為人機警。
陳鳴召老成持重。
他倆又都在漢口。
不如命他倆精誠合作。
想辦法挫敗日本人的詭計?”
這件事上,外交館和特務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爭辯下去,也是白白耽誤時間。
張泉道:“我覺得這個辦法可行,戴處長呢?”
“可以。但須以宋應閣為主,陳鳴召為輔。”
戴笠對宋應閣是一百個放心,但對陳鳴召卻頗有微詞。
若非後者畏首畏尾,何至於此啊?
張泉點點頭表示同意,隨即看向秘書,道:
“為今之計,只有將吳聚從日本人手裡搶過來,方能破局。
你立即發報給吳國真、賀國廣。
讓他們全力支援宋應閣的行動。”
“是。”
秘書離開後,過了幾分鐘,又去而復返,道:
“張部,委員長回電了。”
“念。”
“委員長言,謹慎應對,避免事態升級。”
蔣光頭的態度,一如既往。
能拖則拖,能讓則讓。
漢口,循禮門車站附近的一處小院。
老松看完新送來的情報,劇烈地咳嗽了一陣。
“吳聚落到日本人手裡了?
從抗議書來看。
怎麼像是投向了日本人?
他是為了自保還是真的叛變?”
這個問題,沒人能夠回答。
“老松,我帶幾名同志,去日租界尋人?”護衛隊的林山道。
老松搖了搖頭,道:
“咱們比不上果黨家大業大。
整個漢口也沒多少同志。
有豐富鬥爭經驗者。
更是少之又少。
如今正是日本人防備森嚴之際。
去日租界,無異於自投羅網。”
1927年,在漢口,紅黨的人數一度超過八千名,可到了1928年上半年,便急速減少到了六百多名。
如今,人數已不足百人。
可以說,每一位同志,都被老松視為珍寶。
“凡和吳聚有過接觸的同志,立即轉移。
這處據點,也不能用了。
啟用安全屋吧。”
許多後世的人,會被諜戰劇誤導。
一談到潛伏,就認為是單線聯絡。
提到橫向聯絡,便罪大惡極。
實則不然。
這個時期的地下組織,人才嚴重短缺,一人身兼數職,再正常不過了。
甚至有人潛伏之時,還擔任著組織內的職務。
只能說,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
“那吳聚怎麼辦?”林山擔憂道。
多年的革命友誼,讓他很難相信吳聚會叛變。
“資訊太少。
我做不出正確判斷。
但有這篇抗議文在。
無論他是否叛變。
在短期內。
他都不會有生命危險。
再等等。
看果黨那邊會如何應對。”
老松與吳聚二人的關係,亦師亦友,感情深厚。
雖相信後者的人品。
但肩上的責任,要求他必須刨除個人情感。
做出最理智的判斷。
“唉……”
兩聲悠長的嘆息聲,從房內傳出。
另一邊,漢口,江城站駐地。
接到電報,看完後,馬慎如喪考妣。
他剛坐上站長的位置沒多久。
屁股還沒捂熱呢。
就遇到了這檔子事。
戴笠御下甚是嚴厲。
此事若處理不好。
被撤職都算是幸事了。
只怕得鋃鐺入獄。
“宋科長,這如何是好啊?”
宋應閣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笑道:
“有我在,怕什麼?”
馬慎找到主心骨,情緒平復了幾分,追問道:
“宋科長有何良策?”
“我能有什麼良策。
不過小鬼子的矛頭直指吳國真、賀國廣。
若事態升級,他倆定首當其衝。
論焦急,他倆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你可以去找他倆商議一番。”
馬慎無奈道:
“宋科長,都火燒眉毛了,您怎麼還有心思說笑啊。”
宋應閣拍了拍馬慎肩膀,道:
“把心放回肚子裡。
有我在,小鬼子掀不起什麼風浪。”
馬慎雙目放光:“這麼說,您已經有了破敵之法?”
宋應閣伸出手掌,翻轉過來。
“易如反掌。”
馬慎自覺烏紗帽保住了,喜不自勝。
“宋科長運籌帷幄,實乃吾輩之楷模。”
宋應閣暢懷大笑,道:
“今日無事,勾欄聽曲。
走吧,馬老哥。
帶我去見識一番漢口的花花世界。”
馬慎雖囊中羞澀,但喝花酒的錢,還是能擠出來的。
“宋老弟放心,保證給你安排到位。”
可二十多分鐘後,馬慎看著聚鑫賭館的招牌,臉都黑了。
賭是無底洞。
別說他沒錢。
就算有些小錢。
也不敢在賭館玩一晚上啊。
宋應閣看著躊躇不前的馬慎,不由覺得好笑。
特務處的站長之中,能窮到馬慎這個份上,也算蠍子拉粑粑,獨一份了。
“馬老哥,別愣著了,進去吧。”
馬慎轉過頭,嚴肅道:
“宋科長,我與賭毒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