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鑫賭館因為賭場名字的原故,許多人會誤認為是中國人所開。
實則不然,其老闆名為尼古拉·福爾,法國人,四十多歲。
小川琴音、吳聚做局坑騙李友,拖後者下水一事,充分說明尼古拉與小鬼子脫不了干係。
宋應閣能肯定這種手段,小鬼子不止對李友一人使用過。
“這家賭館開了多少年?”宋應閣問。
馬慎雖能力平平,但態度很是端正,回話道:
“調查李友之時,我順帶查了一下這家賭館。
其老闆尼古拉本是破產的商人,連回法國的船票都買不起。
三年前,不知從哪兒搞來一大筆錢,租下這棟樓,開了個賭場。
現在看來,這筆錢大機率是小鬼子提供的。
聚鑫賭館的幕後老闆,應當也是日本人。
他們選中尼古拉,估計是想借後者法國人的身份行事。”
宋應閣嘲諷道:
“小鬼子這步棋,可真臭。”
馬慎不明所以,問:
“這、何以見得?”
宋應閣拍了拍腰間的手槍,道:
“我不敢綁日本鬼子。
還不敢綁尼古拉這個法國鬼子嗎?
只要撬開他的嘴。
能輕而易舉地知曉,小鬼子利用聚鑫賭館給多少人下過套。”
“啊?真綁?”
馬慎難以置通道。
從1840年鴉片戰爭開始。
近百年的屈辱,讓這個時代的大部分國人,在面對洋鬼子的時候,都有種仰視的心態。
所以馬慎的腦子裡,從來就沒出現過綁架尼古拉的念頭。
宋應閣輕笑道:
“有何不可?
只要乾淨利落,讓法國鬼子抓不到證據。
就算他們懷疑,又能奈我們何?
無非是打打嘴仗罷了。”
英法面對法西斯的擴張。
一直奉行綏靖政策。
法國也是內憂外患,自顧不暇。
哪裡會為了一個商人的死活,大張旗鼓?
“行,宋科長,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馬慎為了自保,也豁出去了。
二人進了賭場後,一個洋鬼子侍應生上前,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中國話,道:
“二位先生看著眼生,是第一次來嗎?”
宋應閣瞥了他一眼,道:
“怎麼,新客不能進?”
侍應生被噎了一句,態度反倒好了幾分。
“當然不是。
若是初次來,可由我為二位介紹一下。”
“我沒長眼睛,需要你介紹?”
宋應閣態度惡劣,倒不是對侍應生有什麼意見。
只是不想帶個跟屁蟲。
掠過侍應生,二人朝著廳內走去。
賭館分為上下兩層。
一層大廳,輪盤、撲克、骰子等大眾玩法,應有盡有。
二層多是包廂,服務於中高階賭客。
宋應閣停在一張骰子的賭桌面前,側過身子看向馬慎,道:
“玩兩把?”
馬慎神情窘迫,掏出錢包,先是抽出兩百法幣,隨後一狠心,又抽出一百,道:
“老哥不擅長此道。
你稍候片刻。
我這就去換籌碼。”
三百法幣,相當於他兩個多月工資了。
只能說,禮輕情意重。
宋應閣沒接錢,從錢包裡抽出一千法幣,塞到馬慎手裡道:
“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用我的錢吧。”
馬慎面露羞愧之色。
不多時,將換來的一千三百法幣的籌碼都交給了宋應閣。
他終究沒好意思分文不出。
“多少都是老哥的心意,宋老弟莫嫌少就好。”
宋應閣笑了笑,沒回話。
心裡卻覺得馬慎這人不錯,能處。
骰子玩法,一開始盛行於中式賭場。
後來許多西式賭場,也吸納了這種玩法。
規則很簡單,三顆骰子猜大小或者點數。
3到10點為小,11到18點為大,賠率是1。
若押中總點數,賠率則為6。
除此之外,還能押點陣列合。
比如三顆骰子的點陣列合是1、2、3,若能押中,賠率則是32。
其中若能押中三個六的豹子,賠率更是高達64。
賠率和機率這種東西,賭場都算得死死的。
就拿三個六來說,出現的機率是1/216,賠率卻只有64。
就算排除暗箱操作,賭場也穩賺不賠。
宋應閣坐下後,看賭客們玩了幾局。
確定能聽清骰盅的點數後,拿出一枚百元的籌碼,扔到賭桌,買了小。
“一二五,八點小。”莊家開盅喊道。
“馬老哥,看來我今天運氣不錯啊。”宋應閣笑道。
“何止是不錯?宋老弟洪福齊天,今晚必定是大殺四方。”
馬慎知道賭徒多少都有點迷信,所以撿著好話說。
“承你吉言,今晚要能贏錢,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宋應閣邊說邊扔出兩枚籌碼,繼續買小。
“一三三,七點小。”
一變二,二變四。
隨後,宋應閣又連押中兩盤。
有些機靈的賭客,已經開始跟著宋應閣下注了。
莊家也注意到了宋應閣,搖好骰盅後,喊道:“買定離手嘍。”
宋應閣扔出十六枚籌碼,買了大。
有兩個賭徒,也跟著買了大。
莊家微微皺眉,但還是開了盅。
“二五六,十三點大。”
他已經意識到,宋應閣是個高手。
“繼續。”宋應閣道。
莊家甩了甩手,合上骰盅,搖了起來。
這次搖的時間,明顯比前兩次更久。
“買定離手。”
宋應閣身前的三十二枚籌碼往前一推,買了大。
可下一瞬間,卻聽見骰盅裡傳出了細微的聲音。
“低階的手段。”
宋應閣冷笑一聲,在莊家開盅前的一瞬間,將十枚籌碼,往前一推。
莊家也注意到了這種情況,但此刻再想使手段,定會露餡,只能硬著頭皮,開啟盅蓋。
“二三五,十點小。”
賭桌上的賭客,皆目露震驚地看向了宋應閣。
莊家的額頭已佈滿汗水。
宋應閣故作驚訝道:
“咦,竟被我押中了點數。
一賠三十二。
我押了十枚,也就是三百二十。
快快,賠錢啊。
我拿籌碼去換錢。”
三百二十枚籌碼,就是三萬兩千元法幣。
一把輸了這麼多錢。
這個莊家怕是命不久矣了。
“這位先生莫急。
樓上有貴賓室。
不知您有沒有興趣玩兩把?”
莊家趕緊出聲挽留。
“貴賓室?”
宋應閣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道:
“玩的有多大?”
“這就看您想玩多大了。”
莊家趕緊給一旁的侍應生使了個眼神。
侍應生走上前道:
“先生,有個貴賓室正好差了一人,不知您有沒有興趣玩兩把?”
“玩的什麼?”宋應閣問。
“麻將。”
“有意思,你們法國人的賭館,還有麻將這個專案?”
貴賓室的專案,並不固定。
主要看顧客想玩什麼。
賭場一般都能提供。
聚鑫賭場雖開在法租界。
但以華人賭客居多。
所以玩骰子、麻將、牌九的賭客很多。
“那就上去見識見識。”
見宋應閣答應了下來,莊家不由得舒了口氣。
二人在侍應生的帶領下,來到了二樓的一個包廂。
房間裡裝修得很豪華,還有年輕貌美的大洋馬女侍應,在旁伺候著。
兩個賭客正在等待,一個洋鬼子,一箇中國人。
宋應閣不滿道:
“這才兩個人,加上我還缺一個啊?”
“我們賭場會派出一人,參與牌局,這樣人便湊齊了。”侍應生趕緊道。
宋應閣聞言,這才入座。
馬慎湊上前,彎腰在其耳邊,輕聲道:
“您對面的外國人,名為安斯爾,英國人,是江漢關稅務司的司長,上個月剛上任。
左手邊的男人,是漢口地皮大王劉歆升的孫子劉啟華。”
劉歆升的大名宋應閣自然聽過。
“都督建立了民國,我則建立了漢口。”這句狂言,便出自他的口中。
但不得不說,他確實有狂的資本。
宋應閣點點頭,看向安斯爾,開口道:
“安斯爾先生,久聞大名,敬仰敬仰。”
安斯爾見宋應閣氣質不凡,又操著一口正宗的倫敦腔,心中頓生好感,道:
“你的英文說的真不錯,完全聽不出口音,是去倫敦留過學嗎?”
“那倒沒有。”宋應閣搖搖頭,道:“聽說安斯爾先生是中國通?”
安斯爾用漢語道:
“我來中國已經十來年了。
在江海關、粵海關,都曾任職過。
但至今,尚不敢說自己是中國通。”
洋鬼子總有種迷之自信。
安斯爾這麼說,可見他是真的不認為自己是中國通。
這時一旁的劉啟華看著宋應閣開口道:
“這位先生面生的緊,敢問在哪兒高就?”
宋應閣笑道:
“在金陵做些小生意,出差到此,來玩兩把。”
劉啟華聞言,沒有多問。
三人又聊了幾句後,一位四十多歲,雙眼狹長的中年人,走進了包廂。
宋應閣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那兩雙修長的手。
很顯然,這是個高手。
“人齊了,快開始吧。”劉啟華叼著雪茄,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規則很簡單,推倒胡,清一色。
底注一百法幣。
第一局,宋應閣坐莊,安斯爾自摸。
但他胡了牌,反而不開心。
顯然知道“頭胡不旺”的這種說法。
後面幾局,宋應閣一直在給安斯爾喂牌,讓他連胡了三把。
期間,中年男人打得規規矩矩。
第一圈打完,安斯爾獨贏三家,樂得他合不攏嘴。
這時,劉啟華道:
“底注太低,玩著沒勁。
加到五百法幣怎麼樣?”
安斯爾自認今日運氣爆棚,自然滿口答應。
宋應閣就更無所謂了。
第二圈。
他注意到洗牌的時候,中年男人開始做牌,摸牌之時,還會進行換牌。
只是他動作十分隱秘,除了宋應閣沒人發現。
中年男子連坐五把莊,兩把胡牌,兩把自摸,外加一把自摸清一色。
這一圈打完,宋應閣輸了近兩萬法幣,安斯爾、劉啟華也輸了一萬多。
第三圈開始,正當中年男人趁著抓牌之際換牌時,宋應閣快若閃電地伸手抓住了中年男人的手臂。
這一幕,頓時讓安斯爾、劉啟華錯愕當場。
中年男子目露驚慌之色,拼命地想收回手臂,卻感覺手臂好似被鐵鉗夾住,動彈不得。
宋應閣一發力將中年人的手臂反轉,露出手掌中的兩塊麻將。
“你們聚鑫賭場的規矩倒是獨特,一次可以抓兩張牌嗎?”
安斯爾面色鐵青,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把你們老闆喊來。”
他可是這家賭場的常客。
以前和中年男子玩過不少次的麻將。
也輸了不少錢。
當時,他只當手氣不佳。
沒曾想賭場竟敢在他面前出千。
劉啟華在漢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雖劉家有所衰弱,但至今仍坐漢口地產商的頭把交椅。
“今天不給我們一個交代。
我保證讓這家賭場開不下去。”
不過,兩人是真錯怪了聚鑫賭場。
對於他們這種大客戶,賭場一般不會出千。
臺費和抽佣,就夠他們賺了。
賭場老闆不會蠢到殺雞取卵。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
一旦出千被抓,名聲臭了,以後誰還會來?
這場牌局,賭場派出中年男子出千,其實是為了對付宋應閣。
他們把後者當成了過江龍。
這種情況,並不稀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遇到。
誰能想到宋應閣不按套路出牌,把桌子掀了。
中年男子被扣下,侍應生趕忙去通報。
很快,一個身材矮胖的法國男人帶著兩個打手裝扮的人,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他就是聚鑫賭館名義上的老闆尼古拉•福爾。
“誰出的千?”尼古拉操著腔調怪異的漢語,怒聲道。
“福爾,你何必擺出這副姿態?
沒有你的命令,他敢在賭場出千嗎?
別以為隨便糊弄一番,這件事就能過去。”
安斯爾身為江漢關稅務司,手握重權。
不說別的。
一旦嚴格審查法國商人貨物的申報價值、數量和品類。
那麼,偷稅漏稅、走私違禁物品的難度,必將倍增。
到時候,法國鬼子得哭著喊著去求安斯爾。
尼古拉這種暴發戶,他根本不看在眼裡。
“這其中必然有誤會啊。
您放心,今天的事,我保證給您一個交代。”
尼古拉哭喪著臉。
他要是知道安斯爾在這間包廂,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派人來出千啊。
“刀呢?”尼古拉悶聲道。
聞言,打手遞上一把砍刀。
尼古拉抓住中年男子的手臂,放到麻將桌上,道:
“誰給你的膽子在這裡出千?
按規矩,砍你一隻手,沒意見吧?”
中年男子面色發白,但卻不反抗。
尼古拉高高舉起刀,正欲砍下。
“且慢。”
宋應閣緩緩站起身,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