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酒館,從表面看,只是個普通的酒館。
但根據宋應閣的判斷,它可能是日諜的一處據點。
但屬於日本哪個勢力的特務機關,卻說不準。
他在酒館外蹲守一夜,並未見到什麼可疑之人,只得敗興而歸。
到了第二日晚上,他再次來到酒館,不過這次,他沒有裝成日本人。
“馬上安排間包廂,好酒好菜儘管上,再喊個歌伎。”
浪花酒館雖接待中國人,但很少見。
偶爾有中國人到來,也多是在日本人的陪同下。
侍應生見宋應閣開口便是命令的語氣,且身上的衣物配飾皆價值不菲。
暗自猜測後者應該有些身份,於是用頗為流利的中國話道:
“先生,請隨我來。”
宋應閣隨手丟擲一枚大洋,道:
“我只要頭牌歌伎。”
侍應生土井孝介接過大洋,眉開眼笑。
“您放心,保準讓頭牌來服侍您。”
將宋應閣帶進包廂後,土井孝介關上門,來到酒館後院,走進一間房,恭敬道:
“老闆,外面來個中國人,看起來有些地位,您看該派誰去探他的底?”
土井孝介口中的老闆,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宋應閣若在此處,定能認出她便是石川夏依。
“多大年齡?”
石川夏依毫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腦袋枕著左臂,欣賞著自己的纖纖玉指。
“估摸著二十出頭,出手闊綽,但不像商人。”
“那就讓小川琴音去吧。”石川夏依慵懶地揮了揮手,示意土井孝介出去。
“是。”土井孝介鞠躬後退,離開了房間。
宋應閣在包廂等了片刻,便見一歌伎打扮的年輕女子推門而入。
女子體態優美,一顰一笑間,盡顯風情。
她褪去鞋子,跪地爬到宋應閣身側,拿起酒壺道:
“先生,我來為您斟酒。”
宋應閣抓住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把玩,笑道:
“何須飲酒,美色便足以醉人。”
女子含羞低頭,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叫什麼名字?”宋應閣勾起她的下巴,舉止輕佻。
這名歌伎身上的香水味,與趙嚴軍、吳聚同出一源。
看來,昨日趙嚴軍二人見過這名歌伎。
“先生喊我琴音便是。”小川琴音道。
“琴音?倒是個好名字。
撫琴便算了,你可會吹簫?”
宋應閣調笑道。
小川琴音雖年齡不大,但在娛樂場所卻待了許多年,對此早已見怪不怪。
“琴音只會吹長笛,不會吹短簫。”
宋應閣撫掌大笑,道:
“這個回答妙,當賞。”
說著,從錢包抽出百元法幣,拍在桌上。
小川琴音一臉驚訝,道:
“先生出手如此闊綽。
定是遠近聞名的富商吧?”
宋應閣哈哈大笑,隨即露出不屑之色,但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見狀,小川琴音心裡一喜。
比起商人,軍、政官員身上的價值,更讓她看重。
“是琴音眼拙了。
先生定是名門之後。
您身上的這份氣度。
哪裡是一身銅臭的商人能擁有的?”
宋應閣面露矜持,微笑道:
“琴音小姐倒是有幾分眼力。”
小川琴音見好就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在恭惟之中,不露痕跡地勸酒。
半個多小時後,宋應閣已面色通紅,說話也有些不利索。
見時機差不多,小川琴音笑道:
“先生,不知您如今在何處高就?”
宋應閣打了個酒嗝,將小川琴音攬進懷中,把玩片刻,猥瑣一笑:
“打聽我來歷,是想給我做小妾嗎?”
小川琴音一邊迎合著宋應閣作怪的大手,一邊道:
“若您有此意,琴音自無不可。
只怕您嫌琴音身子髒,不願收入帳中。”
這句話,倒是真話。
若宋應閣果真來歷不凡,即便是當個情人,她也甘之如飴。
“哈哈,你這小嘴和抹了蜜似的。”
宋應閣晃了晃腦袋,一臉酒氣道:
“說吧,給你贖身要多少錢?”
“琴音是自由身,只是孤苦無依,這才在酒館謀生。
若先生真心待我,願意收留,琴音可分文不取。”
小川琴音眉眼盡是哀愁。
“那就這麼說定……”
宋應閣腦袋一歪,鼻子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沉沉睡了過去。
“先生、先生……”
小川琴音搖晃幾下宋應閣的肩膀,見其毫無反應,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隨即雙手在宋應閣身上一陣摸索,從其口袋掏出一張工作證。
邱黎川,鄂省保安處秘書室。
“保安處?”小川琴音眯起了眼睛。
保安處是地方保安機構,類似於後世的武裝警察。
鄂省的保安處,下設十五個團。
武器裝備比正規軍隊稍差。
但能隨時改編成軍隊。
時任的保安處處長是丁丙權,中將軍銜。
“倒是個值得策反的物件。”小川琴音眼中精光一閃而過。
看了眼睡得和死豬一樣的宋應閣後,小川琴音離開包廂,來到後院。
“老闆,來了一條大魚。”小川琴音彙報道。
“哦?多大的魚?”石川夏依心不在焉道。
小川琴音笑道:
“邱黎川,保安處秘書室的人。
只要能策反他,為我們所用。
必透過他,獲取到機密情報。”
“八兩重的魚,還算不錯。”
石川夏依話鋒一轉,道:
“這條魚是傻還是蠢。
竟會自己送上門?
還是他把我們當成了魚兒,在釣魚?”
只要不離開日租界,她的安全便無虞。
無論是特務處還是黨調處都沒有膽子,在日租界綁架或暗殺日本人。
所以,無論宋應閣是真蠢還是釣魚,在她看來,都不值一提。
“要不屬下讓人查一下他?”小川琴音問。
“這是自然。你且說說,邱黎川這人如何。”石川夏依來江城是為了鍍金,有功勞送上門,她自然不會往外推。
小川琴音思考片刻,道:
“狂妄自大、好色。
我沒能套出他的話。
但卻灌了他酒。
這說明他有防備之心。
經驗卻不多。
應當仗著家裡的關係,進了保安處。
這種涉世未深,自以為是的人,最容易上套。”
石川夏依收起懶散勁,嚴肅道:
“中國有句古話,叫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小川小姐,你雖是資深特務。
但若這般輕敵,早晚會栽個大跟頭。”
說著,不待小川琴音回話,吩咐道:
“待邱黎川醒後,你親自盯一天。
然後讓特務處的吳聚,去打探一下他的情況。”
“是,老闆。”
小川琴音領命而去。
一個多小時後,宋應閣裝作尿急的模樣,醒了過來,見小川琴音仍守在一旁,驚訝道:
“你不用去接待其他客人嗎?”
小川琴音一臉幽怨道:
“您不是說讓我以後跟著您嗎?”
“我說過這話?”
宋應閣面露慌亂,而後連連擺手,道:
“此事萬萬不可,我尚未成婚。
家裡人若得知,非打斷我的腿。
小川小姐,方才皆是我醉酒之言,你切莫當真。”
說著,匆匆起身,便要離開。
小川琴音拉住宋應閣的手臂,一副垂淚欲滴的模樣,道:
“先生,您還會來嗎?”
宋應閣遲疑兩秒後,點了點頭,道:
“這番尚未欣賞你的舞姿。
若閒來無事,我定會前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川琴音轉哭為笑。
宋應閣點點頭,逃一般的跑了。
出了酒館,見門口恰好有輛黃包車在等活,他便招了招手。
黃包車伕拉著車快跑過來。
“先生,您去哪兒?”
“四民路,德明飯店。”
“得嘞,您坐好。”
宋應閣看著車伕的背影,心裡止不住的冷笑。
這廝在經過路口,轉彎之時,總是借擦汗的時機,朝地上扔顆粉筆頭。
雖做的隱蔽,但卻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
宋應閣到達德明飯店不久,小川琴音便順著標記,一路跟了過來。
車伕目不斜視,在小川琴音經過身前之時,低聲說:
“他進酒店不久,二樓最東側房間的燈便亮了。”
“有勞。”小川琴音帶起一陣香氣,飄然走過。
車伕用力嗅了嗅,低下頭,眼裡閃過一絲貪婪。
進了德明酒店,小川琴音來到前臺,道:
“二樓開間房。”
隨即又低聲道:
“剛才醉酒的男人,住在哪間房,何時入住?”
女前臺面色如常地翻看著臺賬,輕聲道:
“201,昨日早上入住。”
“房費繳了幾日?”
“七日。”
“盯緊他。”
“是。”
次日清晨,宋應閣在餐廳吃了頓早飯,便匆匆往輪渡碼頭趕去。
小川琴音立即跟上。
宋應閣冷笑一聲。
他不怕被跟蹤,就怕小鬼子不跟。
過了江,宋應閣直奔江城行營。
保安處與江城行營多有往來。
他來此,並不奇怪。
小川琴音耐心等候。
不多時,宋應閣出現在大門。
她注意到,後者手裡多了個公文包。
“包裡面裝的是什麼?”
不待她細想,宋應閣又匆匆趕到保安處駐地。
進門之前,警衛還朝著宋應閣點了點頭。
小川琴音見到這一幕。
心中的懷疑又少了幾分。
能與警衛相熟,足以證明前者在此處上班。
她卻不知,前者昨日可是給了這名警衛不少好處。
宋應閣進保安處後,只是借用了一下衛生間。
過十來分鐘,又提著公文包走出大門。
“公文包裝的什麼?”
小川琴音腦中再次浮現出這個疑問。
宋應閣乘輪渡返回漢口後,趕到陳巷的一處小樓。
小樓是丁丙權在漢口的住處。
他近來身體抱恙,在此休養。
宋應閣來此拜見,丁丙權倒也算客氣。
鄂省保安處與特務處、黨調處皆有合作。
其總部和下屬的十五團,也多有特務處的蹤影。
若沒什麼原則性的衝突,他也不想得罪特務處。
宋應閣、丁丙權相聊甚歡,一起吃了頓中飯後,前者才告辭。
離開小樓,宋應閣直奔渡口,但快到達之時,忽然轉向,回到德明酒店,而後空著手出了酒店,往日租界趕去。
見狀,小川琴音開始了自己的腦補。
“早晨匆匆趕去江城行營。
空手進,提著公文包出來。
說明裝了重要的物件,極有可能是什麼檔案。
趕去保安處,顯然是和領導彙報情況。
去陳巷見丁丙權,應當也是為了彙報。
他本想回武昌,卻半路折返,放下公文包後,便往日租界趕去。
分明是動了色心。
既然如此,我倒也看看公文包裡到底裝著什麼。”
宋應閣什麼都沒說,只是繞了兩圈,便讓小川琴音中了計。
這招叫請君入甕——聰明人限定版。
小川琴音走進德明酒店。
前臺已不是昨夜的女人,換了個男的。
“201房間鑰匙。”小川琴音低聲道。
男前臺開啟抽屜,翻找一番,將鑰匙遞了過來。
顯然,他也被收買了。
又或者,他本身就是日諜。
像德明這種高檔酒店的前臺,看似不起眼,但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川琴音走上二樓,附耳在201房門上傾聽片刻,確認屋內沒有人,這才開門進去。
房間是標準的套房,四五十平。
公文包就擺在客廳的茶几上。
她開啟一看,卻發現裡面竟空無一物。
“不對。
如果包裡沒東西。
他何必特意回一趟酒店?”
小川琴音將包放回原位,眼神在房間內搜尋。
“包裡的東西,必然被他藏了起來。
藏,恰恰證明東西重要。
我倒要看看,你藏在了哪裡。”
仔細地搜尋一番後,小川琴音在床墊下,找到了一個檔案袋。
“檔案袋有封蠟。
邱黎川應當沒看過。
這麼重視,定是機密檔案。”
這種手段,對她這種專業間諜來說,形同虛設。
只見她掏出刀片,小心翼翼地在切開封蠟,而後從出檔案袋之中,掏出一張紙。
“陳主任:
特務處所截獲紅黨來江城的情況,我已知悉。
兩黨和談期間,不宜自作主張,以免壞了委員長大計。
馬慎要求保安處配合抓捕之請求,不必理會。
另,此事立即通知行營的賀主任,並電報告知張部。”
陳主任是指保安處秘書室的陳瑞。
看完檔案,小川琴音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她還以為是什麼重要情報。
結果就是幾個紅黨要來江城。
可下一秒,她腦中靈光一閃:
“不對。
能讓丁丙權如此慎重對待。
甚至通知賀國廣、張群之事。
有豈會是小事?
看來這次來江城的紅黨,地位不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