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指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掐住。
他雙腿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神蹟……”
乾裂的嘴唇哆嗦著，擠出兩個字。
“這是……真正的神蹟啊……”
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哭腔，渾濁的老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這聲音在寂靜的小屋裡，顯得異常清晰。
原本在角落裡鋪了張草蓆，正和衣而睡的胡伯一個激靈，猛地坐了起來。
“老陳？怎麼了！”
他聲音裡透著一股驚恐，生怕是周墨的狀況又惡化了，“領主大人他……”
胡伯連鞋都來不及穿，光著腳就衝到了床邊。
陳九指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了，他只是伸出那隻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指著周墨的太陽穴，嘴裡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字：“結痂了……胡伯，你看……結痂了啊！”
胡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把奪過油燈，湊到近前，燈火搖曳的光芒下，那片薄薄的、醜陋的黑褐色血痂，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簾。
胡伯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不是幻覺。
是真的！
是真實存在的血痂！
咚！
咚！
咚！
他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巨錘猛烈敲擊，狂跳不止，震得他胸口發麻。
一股狂喜的激流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讓他整個人都像是要飄起來。
領主大人有救了！
沙海鎮有救了！
但他畢竟是胡伯，是那個在周家傾頹之際，依舊能保持冷靜的老僕。
狂喜僅僅持續了片刻，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噓——！”
胡伯猛地回頭，一根手指按在自己嘴唇上，對陳九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
“小點聲！這事兒，除了你我，天知地知，不能再有第三個人知道！爛在肚子裡！聽見沒？！”
陳九指被他這麼一喝，也回過神來，連連點頭，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上的眼淚和鼻涕。
胡伯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油燈放回桌上，又看了一眼呼吸平穩的周墨，這才緩緩退後幾步。
他從懷裡掏出那張寶貝得不行的羊皮地圖。
地圖上，代表著“沙海鎮”的那個藍色光點，似乎……
比昨夜要穩定了一分，光芒也好像更凝實了一些。
胡伯攥緊了地圖，眼神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黎明前夕，天色是最深沉的墨藍。
王二打了個哈欠，用冰涼的泉水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一些。
他已經在泉眼邊守了一整夜，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他低頭看向泉眼四周的沙地，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對！
昨天傍晚還只是零星幾點嫩綠，可現在，以泉眼為中心，方圓幾尺內的沙地上，密密麻麻地鑽出了一片更加茁壯的嫩芽！
那抹青翠，在微弱的晨光下，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生命力。
神蹟……
還在延續！
陸續有早起的鎮民提著木桶和陶罐來取水。
當他們看到眼前這一幕時，所有人都呆住了。
“天爺啊……”
一個婦人手裡的陶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那片綠色。
“長出來了……真的長出來了！”
“墨神庇佑！墨神庇佑啊！”
人群開始騷動，昨日的恐慌和絕望，被眼前這片頑強的綠色沖淡了不少。
人們自發地聚集在泉眼邊，或跪下，或躬身，用最樸素的方式進行祈禱。
但希望之中，依舊夾雜著憂慮。
“墨神大人到底啥時候能醒啊？”
“是啊，這光長草……人要沒事才行啊。”
竊竊私語聲在人群中蔓延。
王二耳朵尖，聽得真切。
他知道，這種時候，信心比黃金還重要。
他猛地跳上一塊半截身子埋在沙裡的岩石，清了清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大吼道：“都看見了吧！這就是墨神大人的神力！他老人家沒有拋棄我們！”
“神力還在庇護著沙海鎮！這些草就是證明！”
“咱們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耐心等著！別他孃的自己先亂了陣腳，讓外人看了笑話！”
王二的話像一針強心劑，注入了在場每個人的心裡。
對啊！
神蹟還在，說明墨神的神力還在，那他本人肯定會沒事的！
人群中，一個面黃肌瘦的漢子默默地從懷裡掏出半塊乾硬的麥餅，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泉眼邊的一塊乾淨石頭上。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很快，有人放下了幾顆幹棗，有人拿出了一小塊珍貴的肉乾……
這些微不足道的食物，是他們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此刻，它們成了最虔誠的“供品”。……
清晨的陽光，給沙海鎮的街道鍍上了一層金色。
阿木帶著一隊巡邏兵，面沉如水地走在街道上。
他一夜沒睡，眼眶深陷，眼神卻像刀子一樣鋒利。
胡伯只跟他說了一句“領主大人有好轉”，就足以讓他把所有的擔憂都化為鋼鐵般的意志。
他的任務，就是在領主大人醒來之前，維持住鎮子的秩序，碾碎一切不穩定的苗頭。
“這位軍爺，我看鎮子裡氣氛不對啊，是不是出啥事了？你們領主大人……”
一個挑著貨擔，眼珠子滴溜亂轉的外鄉行商湊了上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
阿木猛地停下腳步，轉頭盯著他，眼神冰冷得像要殺人。
“不該你問的別問！”
阿木的聲音沙啞而粗暴，“滾遠點！再敢在這胡咧咧，老子把你舌頭割了喂沙蜥！”
那個自稱趙老四的貨郎被阿木身上的殺氣嚇得一哆嗦，連連點頭哈腰：“是是是，軍爺息怒，小的這就走，這就走……”
他一邊說著，一邊狼狽地挑著擔子混入了人群。
然而，在他轉過身的瞬間，臉上那副畏縮的表情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精光。
他混在人群裡，看似在叫賣貨物，一雙眼睛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巡邏隊的動向、鎮民臉上的表情，以及不遠處那片被人群圍著的、泛著綠意的泉眼。……
與此同時，沙海鎮西北方向，不知多遠的一片綠洲營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