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這句道謝出乎林無攸的預料。
他萬萬沒想到《愛》還有如此的解讀視角，立足於特殊視角下的人文關懷，但……
“我很開心聽到兩位的表揚，但這並非我拍攝這部電影的主要目的與意願，請恕我無法厚著臉皮接受。”
遊本昌咧嘴一笑：“哈哈哈，君子論跡不論心，導演只需拍出來，剩下的事情可就與您無關嘍。”
“在文藝作品中，解讀向來與導演無關。”吳彥姝笑呵呵接話，“還請您坦坦蕩蕩地接受我們的感謝。”
多次勸阻無果，林無攸只能平舉著應下這杯，味道很苦澀，叫他心中五味雜陳，罕見地出現些許茫然。
拍電影究竟是對，還是錯？
與男女主角互敬完酒（茶），林無攸移步到下一桌。
這一桌人員不少，足有十一二個，他們並非劇組內部人士，而是劉小慶帶進組的專屬妝造團隊。
在定慶功宴時，順帶為他們也定了一席。
不差這一桌飯菜的錢，沒必要摳摳搜搜。
劉小慶坐在眾人的正中央，半側頭跟旁邊的毛戈平講話，餘光瞥見他過來，主動站起身。
“我們的大導演來了！”
一聽這話，林無攸連連拱手。
“小慶姐，你可饒了我吧，總拿這稱呼打趣我，怎麼敢在你面前稱‘大導’？這可是以前用來稱呼謝晉導演的。”
劉小慶指著他哈哈大笑：“瞧你這個樣子，哪裡有半點年輕人的朝氣？”她很是豪氣地揮手，“凡事要做就做第一，就算是摘棉花，也得拿個第一名！”
換了別人說這話，林無攸嗤之以鼻；換成劉小慶說這話，林無攸心服口服。
新中國第一位巨星，央視春晚第一屆主持人，百花獎第一人，新中國第一位女首富，《芙蓉鎮》兩毛的票價賣出1.2億票房！
在這相處的兩個月中，他最服劉小慶身上的精氣神，那可不是濃烈，而是旺盛到近乎溢位，每天都精力滿滿、活蹦亂跳，倒襯得他個大小夥子有氣無力。
“姐，我是服了您！話不多說，咱們倆乾一杯，感情都在裡面。”或許是劉小慶帶動，林無攸也少見來了句江湖氣蠻重的話。
不料，劉小慶沒接話，反而指著他朝身後的毛戈平講：“你瞧這小子，張口“姐”閉口‘姐’，叫姜聞就是一口一個‘叔’，擱這奉承我呢。”
“您保養的好，我要是喊‘姨’，那可說不出口，太違心了。”林無攸笑呵呵答。
劉小慶笑得前仰後合，她掃眼林無攸手中黑色快樂水，端起手邊半滿的一杯白酒。
“我祝咱們的林導演一帆風順、電影一鳴驚人。咱們順風順水順財神！”
話落，不等林無攸回覆，她一口灌下半杯白酒，然後右手一抹嘴唇，左手將杯口向下扣了扣。
雲霞騰地飄上她的臉頰與眼下，可她就跟個沒事人似的，還在推林無攸往下個桌走。
“還有其他演員在等你，別在我這裡浪費時間。”
“可我的還沒有喝——”
“用不著，”劉小慶指了指旁邊一桌，“省著你那口給他們喝。”
在多次討價還價無果後，林無攸還是捏住來時的杯子，原封不動地離開。
他走到一半，後來忽然傳來劉小慶的呼喚，林無攸茫然回頭，還以為她有重要的事情招呼自己回去。”
“林導，別懷疑自己！”劉小慶高高舉起大拇指，“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導演，放心大膽地衝！”
那一刻，飯莊的頂光燈暈開她的面容，炫目光芒從頭頂灑下，配合那單舉右臂的姿態，像極了西海岸的那尊“自由女神”。
林無攸心神一震。
其他工作人員還以為這是什麼特殊環節，立馬停下筷子，開始哐哐鼓掌，同時跟著喊。
“林導！林導！林導！”
空氣中充斥著宛如實體般的快活氣氛。
只是苦了準備上菜的服務員，用一種看“媽耶！這有群邪教聚會”的眼神，邊將菜品端上桌，邊在心底盤算是否要報警。
“別誤會，我們是正經劇組。”林無攸一邊跟服務員解釋，一邊用力揮手讓眾人安靜下來。
大部分工作成員興奮過後，繼續埋頭狂吃，只有寧昊不怕事情鬧大，吹了兩句口哨，還頂了句：“林導萬歲！”
林無攸：“……”
那傢伙死定了！
平息了飯莊的懷疑，林無攸也想明白來龍去脈，劉小慶恐怕看穿他短暫的茫然，特意用這種方式給他鼓勁。
之前喊“大導演”效果不夠，後來又多了句更強有力的鼓舞……
對這片赤忱的好心，林無攸說什麼都顯得畫蛇添足。
他又朝劉小慶那桌看了眼，對方已經低頭安心吃飯，他便不準備走過去打擾，只將這份恩情默默記在心中。
下一桌的客人都是龍套們，《愛》本身並沒有太多配角出場，所以演員們雖然是龍套，其實各個都頗有資歷，只是看在戲份少、錢多的份上過來捧場。
林無攸與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太熟，簡單接受敬酒（茶）後，便要起身離開。
坐在中間靠外位置的張松文立刻戳了下週易圍，朝他使個很容易察覺的眼色。
周易圍咬住下唇，噌地站起身，身下的木椅被帶出“哐當”一聲。
“林導，我敬你一杯。”他舉著滿杯的白酒，“以前是我狗眼看人低，不該誤以為你沒有能力，咱們共事這兩個多月，我對你是心服口服！我自罰一杯，全當向你認錯。”
林無攸趕忙阻止：“別，你可別來這套，盡會往我頭上戴高帽。”他伸手摁住那個杯口，“以後還是叫我無攸就行，咱們照舊是朋友，不會因為你嘴賤那麼一兩次，我就忘了你們一年多的帶飯之恩。”
周易圍聽到這話，瞬間鬆了口氣，外加張松文也幫忙打圓場，三人和和睦睦地喝了幾杯快樂水。
一切好似回到了最初。
林無攸從不喜歡逞口頭上的威風，那既顯得他小肚雞腸，又顯得他非常記仇。
他甚至對兩人表示：“重要角色肯定不能不經試鏡盲目定下，但你們來跑龍套、鍛鍊下演技，絕沒有任何問題。”
兩人笑不出來。
在林無攸籌備《致命ID》時，他便對兩人說過類似的話，這還不到一年時間，又一次在他口中聽到這句話。
兩人的PTSD要復發了！
慶功宴後面的時間，林無攸都跟寧昊和梁敏混在一起，畢竟三巨頭坐在這邊，沒有不長眼的人跑上來敬酒。
寧昊還死皮賴皮地求他，“要是《愛》去戛納，導演可一定得帶著我呀，您發發善心、讓我也見見世面。”
聞言，梁敏登時便踹了他一腳：“就你話多，不知道這事還在保密階段嗎？”然後，她對林無攸說，“要帶也應該是帶我去，我會義大利語，可以做您的翻譯。”
“……戛納是法國。”林無攸提醒。
梁敏絕望，寧昊偷笑，兩位佞臣對視，又一次吵起來。
“都是你干擾我……”
“哈？別瞎說好伐！明明是你記錯了，虧你還是電影老師……”
“電影老師怎麼了？你看不起老師？”
挑起爭端後，林無攸若無其事地扭頭。
“哎，我真是個罪惡的男人。”他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