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周禮發來了一張照片，偌大的落地窗上映著他的身影，身後是潔白的床，吳念打了一個“嗯”字，卻遲遲沒有傳送...
周禮早就沒了邊界感，而她毫無招架之力，這種彆扭的感覺讓她有些煩躁，於是刪掉了兩個人的聊天記錄，眼不見心不煩。
可她還是沒了睡意，不知道是因為車裡的親吻，還是因為那張曖昧不清的照片。
吳念只好戴上耳機聽電臺裡的下雨聲，對她來說，那是最好的催眠曲。
不知道聽了多久，她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意識很清醒，她甚至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裡回了家，廚房裡有人在炒菜，吳念緩緩走過去，推開玻璃門喊了聲“小叔...”
熟悉的背影，她知道那是吳世明。
眨眼間，吳世明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菜與她擦肩而過，他說“吃飯了”。
沒看清臉，依舊還是背影，就連聲音都不太對，可吳念堅信，那就是吳世明。
“小叔！”她又喊了一聲，臉上掛著淚，因為知道是夢，所以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人看，腳步動不了，她在等他回頭，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也好，就一眼！
可手機突然震動，吳念瞬間被嚇醒。
螢幕中間掛著一條微信，周禮發來的，時間正好是十二點整。
“19歲了，念念。”
吳念躺在床上，心臟彷彿要隨時跳出來，真的是夢，她眼中的淚失控地往下落，夢中的飯桌上，分明擺著一個蛋糕，點著蠟燭的蛋糕。
這是吳世明死後第一次來她的夢裡，為她的生日而來，這個夢是吳世明送給她的禮物...
19歲，她收到了第一份禮物，一個夢。
不，周禮才是第一個送禮物的人，可他風塵僕僕得來，當面卻隻字未提，他將吳唸的心輕輕舉起又輕輕放下。
還有那個意料之外的吻！
這一夜再未入夢。
......
隔天早上八點有課，宿舍裡一片哀鳴聲，趙一楠邊穿衣服邊抱怨“我千辛萬苦考上了大學，結果還是早七晚八...”
吳念先出門吃早餐，順便幫趙一楠帶了一個雞蛋和一杯豆漿。
進入教室後，她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學校的湖，老師來得很早，坐在講臺上和前排的同學聊天，幾個女生把他哄得哈哈笑，吳念看著窗外愣神，耳邊滿是零零散散的談笑聲，像是隻有她活在冬天，寂靜蕭條，毫無生氣。
趙一楠踩著上課鈴跑進來，帶著溼意的留海結了白色的冰霜，她嘟著嘴微皺著眉頭，坐在座位上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吳念問。
趙一楠撇著嘴說道“剛剛在電梯裡碰到田源學長了，可我今天偏偏沒化妝，白瞎了這千載難逢的緣分...”
田源是學生會的主席，迎新晚會上唱過一首歌，嗓音很好聽，站在耀眼的舞臺上像一名專業的歌手。
爸爸是音樂學院有名的教授，曾培養出一個小有名氣的歌星，媽媽是同系的鋼琴老師，這樣的家庭裡成長出來的孩子，註定了前途無量。
只是田源終究不想走父母的老路，選擇了文學，中文系的一面牆上還貼著他的勵志語錄：
我所熱愛的就該追隨我的一生。
這句話被很多人解讀
像是一種年少時的肆意，他的選擇違背了父母的意願...
又像是一種自由，捨棄了父母為他鋪好的那條路，灑脫且無畏...
甚至有人說這像是一句情話，他終將會忠於自己的愛人，會帶給伴侶最虔誠的愛意...
吳唸經常會聽到宿舍的幾個女生提起他，她們說，這樣的家庭，只有站在山尖上的人才敢觸碰。
她從未就這個話題搭過話，但是經過那面牆的時候，會停下腳步仰著頭看一看。
所熱愛的東西，如果沒有呢？
下課鈴響過之後，輔導員走進來說“晚上七點開個班會，把班委定一下，有想法的同學可以準備一下發言稿。”
趙一楠揉著太陽穴小聲哀嚎“我晚上七點有戰場啊！”遊戲團戰她又要缺席了。
十點吃午飯有些早，吳念去了圖書館看書，法學方面哪怕是入門書籍也不是很好理解，幸好網上有很多別人上傳的讀書筆記，原文結合解析，讀起來也不算吃力。
圖書館有很多同學都帶著電腦，吳唸的筆記本卻被她鎖進了衣櫃裡，因為不知道怎麼連線網線，無線的網速又很卡，放在外面書桌上還怕被偷，周禮的心意倒是被她白白浪費了。
趙一楠原本和吳念約好了一起吃午飯，只是在宿舍補覺睡過了頭，直到下午一點多才醒。
她穿好衣服出了宿舍，往圖書館那邊走，邊走邊給吳念打電話。
正背書的吳念看到來電直接習慣性結束通話了，她知道這是趙一楠睡醒了要吃飯的訊號，於是起身將書放回了書架上。
剛從圖書館走出來，就看到趙一楠坐在臺階上東張西望，吳念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走吧。”
趙一楠站起來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的看著她問“你怎麼不喊我？”
“我沒看時間。”她只顧背書了。
“飢一頓飽一頓，怪不得你這麼瘦。”
吳唸的體重從未超過95斤，哪怕剛吃飽也只有92斤左右，這是服用大量激素藥造成的副作用，她也曾在服藥期間暴飲暴食，可身體素質差，吸收不了營養，頻繁的反胃和嘔吐反而讓她更加消瘦。
她不單單是太瘦了，她是有病，很多病，身體上的病，心裡的病，這些病都會伴隨她的一生。
食堂裡沒多少飯菜了，有的視窗直接是空的，兩個人隨便吃了點，趙一楠還打算回宿舍再點個外賣...
下午兩點多，吳念收到了周禮發來的微信
“走了，在家等你。”
這個點才動身，他倒是在哪兒都能睡到自然醒。
“注意安全。”她回覆。
周禮看著這四個字並不滿意。
平時“嗯”“好”的簡單回答，卻偏偏在他需要的時候變成了客套的“注意安全。”
他特意從吳唸的校門口經過，匆匆往裡看了一眼，還是想再見一面的，但沒辦法，周禮只能習慣性的安慰自己，來日方長。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周禮一個小時就到家了，只是又被王山海喊了過去，他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匆匆趕了過去。
夜色來臨之前，天上下起了雨，夾雜著雪霜，輔導員在微信群裡提醒大家遠離湖邊，結伴而行。
趙一楠坐在桌前擺弄著滑鼠發牢騷“這麼糟糕的天氣，班會直接改時間不好嘛...”
宿舍長已經準備出門了，走之前又叮囑了一聲“湖邊滑，記得走大路！”
將近七點的時候，雨已經徹底變成了雪，趙一楠還在盯著微信群垂死掙扎，遊戲頁面遲遲不捨得退出。
吳念穿好外套往外走，並順手把宿舍裡的燈關掉了，任由趙一楠賴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好在走了一半路，趙一楠趕了上來，手裡還拿了一把傘...
教室裡亂哄哄的，吳念還是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雪花變得越來越大，地面上已經有了淺淺的白色。
輔導員走進來，身後跟著四個陌生的面孔，三個學長一個學姐，和輔導員坐在了第一排，班會競選正式開始，像極了某種面試，
競選的人不多，輔導員不太滿意，鼓勵更多的人上臺試試，可還是沒人動，無奈之下，輔導員讓每個宿舍強制性推薦一個人上臺，於是，每個宿舍的宿舍長成了第一批小白鼠。
宿舍長徐萌剛開始已經上去過一次了，輔導員讓換一個人，於是趙一楠果斷賣了吳念...
她拿掉了吳念耳朵裡的耳機，臉上維持著假笑，咬著牙低語“你上吧，隨便選一個！”
輔導員催促她“上來說，大膽一些。”
很多同學扭著頭看向她，吳念瞥了一眼趙一楠，趙一楠心虛低下了頭。
吳念只好站上了講臺，側身看著黑板上寫的幾個職位想了想說“我沒有經驗...”
輔導員說“沒關係，經驗可以慢慢積累。”
“那選衛生委員吧。”其它的職位她嫌麻煩。
輔導員問“為什麼？”畢竟沒有人愛打掃衛生，更何況還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姑娘。
“我只會打掃衛生...”心裡話脫口而出。
下面發出一陣輕笑，輔導員也笑著接話“衛生委員並不輕鬆，要負責的東西也有很多。”
吳念並不扭捏，一臉認真地說道“如果趕鴨子上架，我也可以慢慢學。”
她說得都是實話，並沒有覺得哪裡好笑，臺下卻又傳來一些瑣碎的笑聲，這讓她站在原地有些無措...
輔導員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寫了些什麼，然後揮了揮手說“行吧，我們會考慮的，下一個。”
吳念走下講臺回到了座位上，趙一楠討好地揉搓著她的手說“真棒，我們家小千金真勇敢。”
“我們兩個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
她輕輕拍了下趙一楠的大腿，好心提醒了一下。
趙一楠捂住嘴巴趴在桌面上不再動彈，大意了！
如果吳念真的當選了，那她豈不成了免費勞動力。
競選結束後，輔導員和第一排的學長學姐商量了幾分鐘，先將班長的職位確定了下來，定下了一名有管理經驗的男生，學習委員和團支書都選了女生，生活委員一男一女，最後確定衛生委員的時候，輔導員特意看了吳念一眼說“小姑娘還是不搞衛生了，交給男生吧。”
吳念求之不得，點了點頭，她只想做個安心學習的低頭族...
回到宿舍已經是快九點了，班會期間，周禮發來的微信影片被她結束通話了。
“班會。”她回。
“幾點結束？”
這個問題吳念倒是沒回復。
洗漱完剛爬上床，周禮又發來影片，她手裡握著震動的手機，還是沒接，心裡又盤算起了說辭。
手機靜音，沒聽到...
洗漱，沒注意...
正糾結哪個理由更合適的時候，手機又震動了。
這次是李之雅發來的視訊通話，時隔很久的影片，她瞬間就點了接通，只是螢幕裡出現的卻是周禮。
吳念倒吸一口氣，飛快地移開了手機鏡頭，這掩耳盜鈴的做法倒是把周禮都氣笑了。
幸好周禮沒打算為難她，把手機遞給了李之雅。
“小壽星，生日快樂啊！”
吳念聽到李之雅的聲音才慢慢擺好了手機，小聲地說“我還以為你忘記了。”
“你的生日媽媽怎麼會忘，這一段時間我跟著你王叔跑了兩場比賽，一直在忙，我們今天上午才回來。”手機裡傳來開門的聲音，家裡像是來了人。
鏡頭晃了晃，吳念還沒反應過來，螢幕前又換成了周禮，他拿著手機進了她的臥室。
總覺得氣氛怪怪的，但她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
周禮把手機豎放在她的書桌上，也不說話，從桌面上找了一本書翻著看，書裡滿滿都是吳唸的筆跡，沒翻幾下，他又抽出了一個白色的筆記本，還是隨意地翻看。
吳念只聽到細微的聲音，卻看不到他在做什麼。
大概過了兩分鐘，手機鏡頭裡出現了一張紙，紙上寫著“放學等我”。
下面還有一句話“你一定要來接我”
吳唸的字跡。
她沉默，周禮也沉默。
那張紙就一直襬在螢幕前，最後，吳念結束通話了影片...
睡前，李之雅又發來了微信，還給她轉了兩千塊錢。
“念念，生日快樂，媽媽永遠愛你，好想抱抱你，晚安！”
她卡里還有錢，並沒有收，回覆道“抱抱媽媽，晚安。”
窗外的雪還在下，她穿著厚厚的外套站在陽臺抽菸，雪花隨著冷風飄過來落在她的臉上，她微微仰起頭看著如黑洞一般的天空，心裡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吳世明曾經說過，她和周禮本就是他需要走99步的關係。
他還說算了吧，趁還來得及。
只是今天看到那張紙，看到她寫下的那句話，她發現...
自己早就走完了最後一步，甚至比周禮的99步還要早。
周禮回到家衝了個澡，裸著上半身去樓下開了瓶酒，第一口紅酒入口有些酸澀，他返回房間點了一支菸中和口感，那張紙被他拿了回來，甚至沒捨得摺疊...
“你一定要來接我”他一直盯著那句話看，直到一瓶紅酒喝完。
思念也在這一刻達到了極致。
微醺的意識漸漸擴散，他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原本打算說出口的話，被他用鍵盤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了電腦上。
在即將十二點的時候，他發了過去
“念念，吳世明把你養壞了，他讓你覺得這個世界到處都是不堪，但沒關係，我會帶你去曬太陽，帶你在雨夜散步，帶你去看日落，我也會在海邊擁抱你，在溫暖的地方親吻你，我還會慢慢教會你愛自己，吳念，我是說，以後有我了！”
......
這一段話，吳念迎著螢幕刺眼的光看了很多遍，她垂眼移開視線，掩起了那一絲一閃而過的淚光。
從她十四歲開始，生日便不再歡喜，吹兩次蠟燭，吃雙份甜膩的蛋糕，像是要完成兩項任務，中午屬於吳世明，晚上屬於李之雅，所有人都以為，過生日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可19歲，她卻嚐到了一絲真正的甜，這段話像是結束，又像是開始，周禮用俗不可耐的文字幫吳念許了願。
她將手機放在枕頭下面，順手擦掉了眼尾滑出的淚，被子被她輕輕扯過頭頂，微弱的啜泣聲就這樣被藏了起來。
19歲，會不一樣吧...